朱震亨、戴思恭

《丹溪心法》~ 附錄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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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錄 (2)

1. 附錄

2. 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辭

丹溪先生既卒,宗屬失其所倚藉,井邑失其所依憑,嗜學之士失其所承事,莫不彷徨遙慕,至於灑涕!濂聞之,中心尤摧咽不自勝。蓋自加布於首,輒相親於几杖間,訂義質疑,而求古人精神心術之所寓。先生不以濂為不肖,以忘年交遇之,必極言而無所隱,故知先生之深者,無逾於濂也。

方欲聚厥事行,為書以傳來世,而先生之子玉汝、從子嗣氾、忽蹐濂門,以先生從弟無忌所為狀,請為表以勒諸墓上。濂何敢辭!先生諱震亨,字彥修,姓朱氏,其先出於漢槐里令云之後。居平陵,至晉永興中,臨海太守泛,始遷今婺之義烏。子孫蟬聯,多發聞於世,郡志家乘載之為詳。

當宋之季,有東堂府君者,諱良祐,懿然君子人也,蓋以六經為教,以弘其宗。府君生某,某生迪功郎桂,迪功生鄉貢進士環,先生之大父也。父諱元,母某氏。先生受資爽朗,讀書即了大義,為聲律之賦,刻燭而成,長老咸器之,已而棄去。尚俠氣,不肯出人下,鄉之右族咸陵之,必風怒電激求直於有司,上下搖手相戒,莫或輕犯。

時鄉先生文懿許公,講道東陽八華山中,公上承考亭朱子四傳之學,授受分明,契證真切,擔簦而從之者亡慮數百人。先生嘆曰:「丈夫所學,不務聞道,而唯俠是尚,不亦惑乎?」乃摳衣往事焉。先生之年,蓋已三十六矣。公為開明天命人心之秘,內聖外王之微,先生聞之,自悔昔之沉冥顛濟,汗下如雨。

由是日有所悟,心扃融廓,體膚如覺增長,每宵挾朋坐至四鼓,潛驗默察,必欲見諸實踐,抑其疏豪,歸於粹夷。理欲之關,誠偽之限,嚴辨確守,不以一毫苟且自恕。如是者數年,而其學堅定矣。歲當賓興,先生應書秋闈,幸沾一命,以驗其所施。再往,再不利,復嘆曰:「不仕固無義,然得失則有命焉。

苟推一家之政,以達於鄉黨州閭,寧非仕乎?」先是府君置祭田三十餘畝,合為一區,嗣人遞司穡事,以陳時薦,然有恆祭而無恆所。先生乃即適意亭遺址,建祠堂若干楹,以奉先世神主,歲時行事。復考朱子家禮而損益其儀文,少長咸在,執事有恪,深衣大帶,以序就列,宴私洽比,不愆於禮。適意亭者,府君所造,以延徐文清公之地。

先生弗忍其廢,改創祠堂之南,俾諸子姓肄習其中。包銀之不下,州縣承之,急如星火,一里之間,不下數十姓,民莫敢與辨。先生所居里,僅上富氓二人。郡守召先生,自臨之曰:「此非常法,君不愛頭乎?」先生笑曰:「守為官,頭固當惜,民不愛也。此害將毒子孫,必欲多及,民願倍輸吾產當之。

」守雖怒,竟不能屈。縣有暴丞,好諂瀆鬼神,欲修岱宗祠以徼福,懼先生莫己與,以言嘗之曰:「人之生死,岳神實司之,欲治其宮,孰敢幹令?」先生曰:「吾受命於天,何庸媚土偶為生死計耶?且岳神無知則已,使其有知,當此儉歲,民食糠核不飽,能振吾民者,然後降之福耳。」卒罷其事,賦役無藝。

胥史高下其手,以為民奸。先生集同里之人謂曰:「有田則科徭隨之,君等人胥史餌而護相傾,非策之上也,宜相率以義,契其力之朒,嬴而敷之。」眾翕然從,每官書下,相依如父子,議事必先集。若苛斂之至,先生即以身前,辭氣懇款,上官多聽,為之損裁。縣大夫勸耕於鄉,將有要於民。

先生愳其臨境,邪幅扉屨,往迎於道左。大夫驚曰:「先生何事乃爾耶?」先生曰:「民有役於官,禮固應爾。」大夫曰:「勸耕善乎?」先生曰:「私田不煩官勸,第公田生青芻耳。」是時圭田賦重,種戶多逃亡,故先生以此為風。大夫一笑而去。鄉有蜀墅塘,周圍凡三千六百步,溉田至六千畝而嬴;堤壞而水竭,數以旱告。

先生倡民興築,置坊庸,鑿為三竇,時其深淺而舒泄之。民食其利。後十年,山水暴至,堤又壞,先生命再從子漳力任其事,以嗣其成。縣令長或問決獄得失,先生必盡心為之開導。東陽郭氏父子三人,虐毆小民幾斃,又貫針鰌腹,逼使吞之。事移義烏鞠問,當其子父皆死。

先生曰:「原其故殺之情,亦一人可償爾。一子從父之令,宜從未減,若皆殺之,無乃已重乎?」事上從先生議。張甲行小徑中,適李乙荷任器來,幾中甲目,甲怒拳其耳而死。甲乙皆貧人,甲又有九十之親。先生曰:「貰甲罪則廢法,徇法甲必瘦死,親無以養亦死。乙屍暴於道,孰為藏之?不若使竟其葬薶,且慰其親,徐來歸獄,服中刑耳。

」或曰:「甲或逃奈何?」先生曰:「若以誠待之,必不爾也。」縣如先生言。後會赦免。細民有斬先生丘木者,先生訊之,民弗服。先生聞於縣,將逮之。人交讓民曰:「汝奈何犯仁人耶?」民曰:「計將安出?」人曰:「先生,長者也。急舁木還之,當爾貸。」民從之,先生果真而不問。

先生客吳妙湛院,尼刻木作人形,以為厭蠱。館客陳庚得之,欲發其事,尼懼甚。先生知之,以計紿陳出,碎其木刻。陳歸怒且詈。先生徐曰:「君乃士人,獲此聲於吳楚間,甚非君利。倘乏金,吾財可通用,勿憂也。」尼後輦金帛為謝,先生叱而去。方岳重臣及廉訪使者,聞先生名,無不願見;既見,無不欲交章薦之。

先生皆力辭。唯民瘼吏弊,必再三蹙額告之,不啻親受其病者。覃懷鄭公持節浙東,尤敬先生,以尊客禮禮之。眾或不樂,競短其行於公。公笑曰:「朱聘君盛舉諸公之長,而諸公顧反短之,何其量之懸隔耶?」皆慚不能退。初,先生壯齡時,以母夫人病脾,頗習醫。

後益研礦之,且曰:「吾既窮而在下,澤不能致遠,其可遠者,非醫將安務乎?」時方盛行陳師文、裴宗元所定大觀一百九十七方,先生獨疑之,曰:「用藥如持衡,隨物重輕而為前卻,古方新證,安能相值乎?」於是尋師而訂其說,渡濤江走吳,又走宛陵,走建業,皆不能得。復回武林,有以羅司徒知悌為言者。

知悌,字子敬,宋寶祐中寺人,精於醫,得金士劉元素之學,而旁參於李杲、張從正二家,然性倨甚。先生謁焉,十往返不能通。先生志益堅,日拱立於其門,大風雨不易。或告羅曰:「此朱彥修也,君居江南而失此士,人將議君後矣。」羅遽修容見之,一見如故交。為言學醫之要,必本於《素問》《難經》,而濕熱相火,為病最多,人罕有知其秘者。

兼之長沙之書詳於外感,東垣之書詳於內傷,必兩盡之,治疾方無所憾。區區陳裴之學,泥之且殺人。先生聞之,夙疑為之釋然,學成而歸。鄉之諸醫始皆大驚,中而笑且排,卒乃大服相推尊,願為弟子。四方以疾迎候者無虛日,先生無不即往,雖雨雪載途,亦不為止。僕伕告痛,先生諭之曰:「疾者度刻如歲,而欲自逸耶。

」窶人求藥,無不與,不求其償,其困厄無告者,不待其招,注藥往起之,雖百里之遠弗憚也。江浙省臣往討閩寇,深入瘴地,遂以病還錢塘,將北歸。先生脈之曰:「二十日死。使道經三衢時召吾,可使還燕,然亦不能生之也。」如期卒於姑蘇驛。權貴人以微疾來召,危坐中庭,列三品儀衛於左右。

先生脈已,不言而出。或追問之,先生曰:「三月後當為鬼」,猶有驕氣耶。及死,其家神先生之醫,載粟為壽,先生辭之。一少年病熱,兩顴火赤,不能自禁,躁走於庭,將蹈河。先生曰:「此陰證也,製附子湯飲之」,眾為之吐舌。飲已,其疾如失。先生治療,其神中若此甚多,門人類證有書,茲不詳載。

先生孤高如鶴,挺然不群,雙目有小大輪,日出明,雖毅然之色不可凌犯。而清明坦夷,不事表儤,精神充滿,接物和粹,人皆樂親炙之。語言有精魄,金鏘鐵鏗,使人側耳聳聽,有蹶然興起之意。而於天人感應殃慶類至之說,尤竭力戒厲,反覆不厭,故其教人也。人既易知昏明強弱,皆獲其心。

老者則愛慈祥,幼者則樂恭順,莫不皆知忠信之為美。固未能一變至道,去泰去甚,有足觀者。或有小過,深掩密覆,唯恐先生之知。凡先生杖屨所臨,人隨而化。浦陽鄭太和,十世同居,先生為之喜動顏面,其家所講冠婚喪祭之禮,每咨於先生而後定。蓋先生之學,稽諸載籍,一以躬行為本,以一心同天地之大,以耳目為禮樂之原,積養之久,內外一致。夜寐即平晝之為,暗室即康衢之見,汲汲孜孜,耄而彌篤。

每見誇多鬥靡之士,輒語之曰:「聖賢一言,終身行之弗盡矣。」以為多。至於拈英摘豔之辭,尤不樂顧,且以吾道蟊賊目之。及自為文,率以理為宗,非有關於綱常治化,不輕論也。居室垣墉,敦尚儉樸,服御唯大布寬衣,僅取蔽體;藜羹糗飯,安之如八珍。或在豪大姓家,當以肆筵設席,水陸之羞,交錯於前。

先生正襟默坐,未嘗下箸。其清修苦節,能為人之所不能為,而於世上所悅者;澹然無所嗜,惟欲聞人之善,如恐失之,隨聞隨錄,用為世勸。遇有不順軌則者,必誨其改,事有難處者,又導之以其方。晚年識見尤卓,嘗自括蒼還,道過永康,謂人曰:「青田之民囂悍,值此法弛令乖之時,必依險阻嘯聚為亂。」已而果然。

又嘗告親友曰:「吾足跡所及廣矣,風俗澆漓甚,垂髫之童,亦能操狡謀罔上,天怒已極,必假手殲之,盍力善以延其胤乎。」時方承平,聞者咸笑先生之迂。言未幾,天下大亂,空村無煙火動百餘里。

先生所著書,有《宋論》一卷、《格致餘論》若干卷、《局方發揮》若干卷、《傷寒論辨》若干卷、《外科精要發揮》若干卷、《本草衍義補遺》若干卷、《風水問答》若干卷,凡七種,微文奧義,多發前人之所未明。先生嘗曰:「義理精微,禮樂制度,吾門師友論著已悉,吾可以無言矣。

」故其所述,獨志於醫為多。先生生於至元辛巳十一月二十八日,卒於至正戊戌六月二十四日,瀕卒無他言,獨呼嗣泛謂曰:「醫學亦難矣,汝謹識之。」言訖,端坐而逝,享年七十有八。娶戚氏,道一書院山長象祖之女,先三十五年卒。子男二,嗣衍、玉汝,嗣衍亦先三年卒。

女四,適傅似翁、蔣長源、呂文忠、張思忠。孫男一,文椐;女二,一適丁榆,一尚幼。其年十一月日,始葬先生於某山之原。卒後之五月也,先生所居曰丹溪,學者尊之而不敢字,故因其地稱之曰丹溪先生云。夫自學術不明於天下,凡聖賢防範人心維持世道之書,往往割裂摭拾,組織成章,流為譁世取寵之具。間有注意遺經,似若可尚,又膠於訓詁之間,異同紛拿,有如聚訟。

其視身心,皆藐然若不相關,此其知識反出於不學庸人之下。於戲,秦漢以來,則或然矣。然而靈豸不鳴,孽狐之妖弗息;黃鐘不奏,瓦缶之音日甚。天開文運,濂洛奮興,遠明凡聖之緒,流者遏而止之,膠者釋而通之,一期闓廓其昏翳、挽回其精明而後已。至其相傳,唯考亭集厥大成;而考亭之傳,又唯金華之四賢,續其世胤之正,如印印泥,不差毫末。此所以輝連景接而芳猷允著也。

先生少負任俠之氣,不少屈撓,及聞道德性命之說,遽變之而為剛毅,所以局量弘而載任重,寤寐先哲,唯日不足,民吾同胞之念,須臾莫忘。雖其力或弗支,苟遇惠利少足以濡物,必委蛇周旋,求盡其心。應接之際,又因人心感發之機,而施仁義之訓,觸類而長,開物成化。

所謂風雨霜露無非君子之教者,要亦不可誣也。致思於醫,亦能搜隱抉秘,倡期南方之絕學。嬰疢之家,倚以為命。先生一布衣耳,其澤物有如此者,使其得位於朝以行其道,則夫明效大驗又將何如哉!嗚呼!先生已矣!其山峙淵澄之色,井潔石貞之操,與其不可傳者,弗能即矣。徒因其遺行而誦言之,見聞不博,惡能得十一於千百之間哉。

雖然,舍是又無足以求先生者,敢摭狀之概敘而為之銘曰。

濂洛有作,性學復明。考亭承之,集厥大成。化覃荊揚,以及閩粵。時雨方行,區萌畢達。世胤之正,實歸金華。綿延四葉,益燁其葩。闢諸上尊,置彼逵路。隨其志分,不爽其度。有美君子,欲振其奇。血氣方剛,疇能侮予。七尺之軀,忍令顛越。壯齡已逾,亟更其轍。更之伊何,我笈有書。

負而東遊,以祛所疑。非刻非厲,曷圖曷究。豈止惜陰,夜亦為晝。昔離其疃,今廓其蒙。始知人心,與宇宙同。出將用世,時有小利。孚惠家邦,庶享厥志。勤我祠事,以帥其宗。況有詩書,以陶以礱。以暢其施,期壽夫物。苛躬可捐,我豈遑恤。仁義之言,繩繩勿休。昭郎道真,釋除欲仇。

上帝有赫,日注吾目。天人之交,間不容粟。聽者聳然,如聞巨鏞。有聲鏗鏘,無耳不聰。旁溢於醫,亦紹絕躅。開闡玄微,功利尤博。斂其豪英,變為毅弘。所以百為,度越於人。呫呫世儒,出入口耳。競藻鬥華,柝門殊軌。以經為戲,此孰甚焉。不有躬行,其失曷鐫。世塗方冥,正資揚燎。

夢夢者天,使埋其耀。精神上徵,定為長庚。與造化遊,白光焞焞。表德幽墟,遵古之義。僉曰允哉,是詞無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