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思邈

《備急千金要方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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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卷一 諸論

2. 論大醫習業第一

凡欲為大醫,必須諳《素問》、《甲乙》、《黃帝針經》、明堂流注、十二經脈、三部九候、五臟六腑、表裡孔穴、本草藥對,張仲景、王叔和、阮河南、範東陽、張苗、靳邵等諸部經方,又須妙解陰陽祿命,諸家相法,及灼龜五兆、《周易》六壬,並須精熟,如此乃得為大醫。若不爾者,如無目夜遊,動致顛殞。

次須熟讀此方,尋思妙理,留意鑽研,始可與言於醫道者矣。又須涉獵群書,何者?若不讀五經,不知有仁義之道。不讀三史,不知有古今之事。不讀諸子,睹事則不能默而識之。不讀《內經》,則不知有慈悲喜捨之德。不讀《莊》《老》,不能任真體運,則吉凶拘忌,觸塗而生。

至於五行休王,七耀天文,並須探賾。若能具而學之,則於醫道無所滯礙,盡善盡美矣。

白話文:

凡是想要成為一位傑出的醫生,必須熟悉《素問》、《甲乙經》、《黃帝針經》、人體經絡、十二條經脈、三部九候的診法、五臟六腑的知識、人體穴位、藥材配伍,《傷寒論》、《脈經》、阮河南、範東陽、張苗、靳邵等眾多醫學典籍。還需精通陰陽命理、面相手相各種相術,以及龜卜、《周易》占卜、《六壬》等預測學問,只有這樣才能稱得上是大醫。如果做不到這些,就如同瞎子在黑夜中行走,隨時可能跌倒。

其次,還需要熟讀醫方,深入研究醫學理論,用心鑽研,這樣纔有可能與醫學領域的高人進行深入交流。此外,還應該廣泛閱讀各類書籍,如果不讀儒家的五經,就無法理解仁義的道理;不讀三史,就無法瞭解古今的歷史;不讀諸子百家,面對事情時就不能默默記憶和思考;不讀《內經》,就不懂得慈悲喜捨的品德;不讀《莊子》、《老子》,就不能順應自然,反而會被各種迷信禁忌束縛。

至於五行的盛衰、天文星象等,都應該有所涉獵。如果能夠全面學習,那麼在醫學道路上就沒有什麼阻礙,可以達到完美的境界了。

3. 論大醫精誠第二

張湛曰:夫經方之難精,由來尚矣。今病有內同而外異,亦有內異而外同,故五臟六腑之盈虛,血脈榮衛之通塞,固非耳目之所察,必先診候以審之。而寸口關尺有浮沉弦緊之亂,腧穴流注有高下淺深之差,肌膚筋骨有厚薄剛柔之異,唯用心精微者,始可與言於茲矣。今以至精至微之事,求之於至粗至淺之思,其不殆哉!若盈而益之,虛而損之,通而徹之,塞而壅之,寒而冷之,熱而溫之,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,吾見其死矣。故醫方卜筮,藝能之難精者也。

既非神授,何以得其幽微。世有愚者,讀方三年,便謂天下無病可治;及治病三年,乃知天下無方可用。故學者必須博極醫源,精勤不倦,不得道聽途說,而言醫道已了,深自誤哉。

凡大醫治病,必當安神定志,無欲無求,先發大慈惻隱之心,誓願普救含靈之苦。若有疾厄來求救者,不得問其貴賤貧富,長幼妍媸,怨親善友,華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親之想。亦不得瞻前顧後,自慮吉凶,護惜身命,見彼苦惱,若己有之,深心悽愴,勿避險巇,晝夜寒暑,飢渴疲勞,一心赴救,無作功夫形跡之心。如此可為蒼生大醫。

反此則是含靈巨賊。自古名賢治病,多用生命以濟危急,雖曰賤畜貴人,至於愛命,人畜一也。損彼益己,物情同患,況於人乎?夫殺生求生,去生更遠,吾今此方,所以不用生命為藥者,良由此也。其虻蟲、水蛭之屬,市有先死者,則市而用之,不在此例。只如雞卵一物,以其混沌未分,必有大段要急之處,不得已隱忍而用之,能不用者,斯為大哲亦所不及也。

其有患瘡痍下痢,臭穢不可瞻視,人所惡見者,但發慚愧、淒憐、憂恤之意,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,是吾之志也。

夫大醫之體,欲得澄神內視,望之儼然,寬裕汪汪,不皎不昧,省病診疾,至意深心,詳察形候,纖毫勿失,處判針藥,無得參差。雖曰病宜速救,要須臨事不惑,唯當審諦覃思,不得於性命之上,率爾自逞俊快,邀射名譽,甚不仁矣。又到病家,縱綺羅滿目,勿左右顧眄,絲竹湊耳,無得似有所娛,珍饈迭薦,食如無味,醽醁兼陳,看有若無。

所以爾者,夫一人向隅,滿堂不樂,而況病人苦楚,不離斯須,而醫者安然歡娛,傲然自得,茲乃人神之所共恥,至人之所不為,斯蓋醫之本意也。

夫為醫之法,不得多語調笑,談謔喧譁,道說是非,議論人物,炫耀聲名,訾毀諸醫,自矜己德。偶然治瘥一病,則昂頭戴面,而有自許之貌,謂天下無雙,此醫人之膏肓也。老君曰:人行陽德,人自報之;人行陰德,鬼神報之。人行陽惡,人自報之;人行陰惡,鬼神害之。

尋此二途,陰陽報施豈誣也哉。所以醫人不得恃己所長,專心經略財物,但作救苦之心,於冥運道中,自感多福者耳。又不得以彼富貴,處以珍貴之藥,令彼難求,自炫功能,諒非忠恕之道。志存救濟,故亦曲碎論之。學者不可恥言之鄙俚也。

白話文:

張湛說:精確掌握醫術的困難,這是由來已久的事實。如今疾病有內在相同而外表不同,也有內在不同而外表相似的情況,因此,五臟六腑的盈虧,血脈榮衛的通閉,這些都不是我們的眼睛和耳朵所能觀察到的,必須先通過診斷來詳細地瞭解。然而,寸口關尺的脈象可能有浮、沉、弦、緊等變化,腧穴流注的位置有高低深淺的差異,肌膚筋骨有厚薄剛柔的不同,只有那些用心精細的人,纔能夠真正理解這些。如果拿極其精微的事物,去要求那些思考極其粗淺的人,那不是很危險嗎?如果病情已經很嚴重還去加重它,已經虛弱的身體再讓它受損,原本就通暢的身體再讓它暢透,堵塞的身體再讓它阻塞,寒冷的身體再讓它冷卻,發熱的身體再讓它升溫,這樣做,不是在加重病人的病情,並期待他活下來,我看他只能等死了。因此,醫術和卜筮,都是技術難度非常高的領域。

如果不是上天賜予的天賦,怎麼可能掌握其中的微妙。世上有些愚蠢的人,讀了三年的醫書,就認為自己可以治療所有的疾病;等到真正開始治病三年,才發現天下沒有什麼藥方是可以直接套用的。所以,學醫的人必須廣泛深入地研究醫學,精進不懈,不能只是道聽塗說,就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醫學的精髓,這樣會嚴重誤解醫學的。

所有的大醫在治病時,必須安定心神,摒除私慾,首先發出慈悲憐憫之心,立誓願普遍救助所有生物的痛苦。如果有病人來求救,不能問他的地位高低、貧富程度、年齡大小、美醜程度,無論他是仇人還是親朋好友,無論他是漢人還是少數民族,無論他是聰明還是愚笨,都應該同等對待,把他當作親人一樣。也不能瞻前顧後,擔心自己的吉凶,保護自己的生命,看到病人的痛苦,就像是自己的痛苦,深深感到悲傷,不避開任何風險,無論白天黑夜,無論寒暑,無論飢餓疲勞,都要一心一意地去救護,不能有半點敷衍的態度。這樣的人,才能成為眾生的大醫。

反之,則是生命的巨大威脅。自古以來,名醫在治病時,常常使用動物的生命來救治危急的病人,雖然他們認為動物的生命比人類低賤,但是對於珍愛生命這一點,人類和動物是一樣的。損人利己,這是所有生物都會感到痛苦的事情,何況是人呢?殺害生命以求生存,反而離生存越來越遠,所以我現在的這個藥方,之所以不使用動物的生命作為藥材,正是因為這個原因。像虻蟲、水蛭之類的東西,如果市場上有已經死亡的,就可以買來使用,不在此限。像雞蛋這種東西,因為它們還未孵化,只有在極其緊急的情況下,無奈之下才會使用,能夠做到不用,就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也未必能做到。

對於那些患有潰瘍或下痢,身上散發出惡臭,讓人無法直視,大家都避之不及的病人,我們應該發出羞愧、憐憫、同情的心情,不能有任何的反感和厭惡,這是我的信念。

一個大醫的風範,應該是內心清澈,目光深邃,氣度寬宏,光明磊落,診病時全神貫注,詳細觀察病人的病情,不放過任何細節,開藥方時,不能有一點差錯。雖然說病情需要迅速救治,但在具體操作時,不能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,必須仔細思考,不能在生死大事上,輕率地表現出自己的才華,追求名聲和榮譽,這是極其不仁義的行為。當你到達病人家裡,即使周圍充滿了絢麗的織錦,也不要左顧右盼,即使耳邊響起了悠揚的音樂,也不要顯得特別享受,即使面前擺滿了美味的食物,也要像沒有味道一樣,即使面前擺滿了美酒,也要像沒有看到一樣。

之所以這樣,是因為一個人在角落裡哭泣,整個屋子的人都不會開心,更何況病人正在遭受痛苦,一刻也無法離開,而醫生卻安然自得,自鳴得意,這是人和神都共同鄙視的行為,這是真正的人所不會做的,這纔是醫生的基本原則。

作為醫生,不能多說話、開玩笑、吵鬧,不能講別人的壞話,評論他人,炫耀自己的名聲,貶低其他醫生,自我吹噓自己的品德。偶爾治好一個病人,就昂首挺胸,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,認為自己是天下無雙的,這是醫生的致命傷。老君說:人們做了好事,自然會有人回報;人們做了壞事,自然會受到懲罰。人們公開做了好事,人們自然會回報;人們背地裡做了好事,鬼神自然會回報。人們公開做了壞事,人們自然會懲罰;人們背地裡做了壞事,鬼神自然會懲罰。

從這兩個角度來看,陰陽報應的理論,難道是假的嗎?因此,醫生不能依賴自己的技術,專心謀取財富,而應該抱著救苦救難的心態,這樣在冥冥之中,自然會得到更多的福報。同時,也不能因為病人富有,就開出昂貴的藥材,讓他難以找到,以此來炫耀自己的能力,這肯定不是忠誠和寬容的做法。我們的目標是救人,所以我也詳細地討論了這些問題。學醫的人不能因為語言的粗俗而感到羞恥。

4. 論治病略例第三

夫天布五行以植萬類,人稟五常以為五臟,經絡腑輸,陰陽會通,玄冥幽微,變化難極。《易》曰:非天下之至賾,其孰能與於此?觀今之醫,不念思求經旨,以演其所知,各承家技,始終循舊,省病問疾,務在口給。相對斯須,便處湯藥,按寸不及尺,握手不及足,人迎趺陽,三部不參,動數發息,不滿五十,短期未知決診,九候曾無彷彿,明堂闕庭,盡不見察,所謂窺管而已。夫欲視死別生,固亦難矣。

此皆醫之深戒,病者可不謹以察之,而自防慮也。

古來醫人,皆相嫉害。扁鵲為秦太醫令李醯所害,即其事也。一醫處方,不得使別醫和合,脫或私加毒藥,令人增疾,漸以致困。如此者非一,特須慎之,寧可不服其藥,以任天真,不得使愚醫相嫉,賊人性命,甚可哀傷。

夫百病之本,有中風傷寒、寒熱溫瘧、中惡霍亂、大腹水腫、腸澼下痢、大小便不通、奔豚上氣、咳逆嘔吐、黃疸消渴、留飲癖食、堅積癥瘕,驚邪癲癇、鬼疰、喉痹齒痛、耳聾目盲,金瘡踒折、癰腫惡瘡、痔瘻瘤癭,男子五勞七傷、虛乏羸瘦,女子帶下崩中、血閉陰蝕,蟲蛇蠱毒所傷,此皆大略宗兆,其間變動枝葉,各依端緒以取之。

又有冷熱勞損,傷飽房勞,驚悸恐懼,憂恚怵惕,又有產乳落胎,墮下瘀血,又有貪餌五石,以求房中之樂。此皆病之根源,為患生諸枝葉也。不可不知其本末,但向醫說,男女長幼之病,有半與病源相附會者,便可服藥也。男子者,眾陽所歸,常居於燥。陽氣遊動,強力施泄,便成勞損。

損傷之病,亦以眾矣。若比之女人,則十倍易治。凡女子十四以上,則有月事。月事來日得風冷濕熱、四時之病相協者,皆自說之。不爾與治誤相觸動,更增困也。處方者,亦應問之。

凡用藥皆隨土地所宜,江南嶺表,其地暑濕,其人肌膚薄脆,腠理開疏,用藥輕省。關中河北,土地剛燥,其人皮膚堅硬,腠理閉塞,用藥重複。

世有少盛之人,不避風濕,觸犯禁忌,暴竭精液,雖得微疾,皆不可輕以利藥下之。一利大重,竭其精液,困滯著床,動經年月也。凡長宿病,宜服利湯,不須盡劑,候利之足則止。病源未除者,於後更合耳。稍有氣力堪盡劑,則不論也。

病源須服利湯取除者,服利湯後,宜將丸散時時助之。

凡病服利湯得瘥者,此後慎不中服補湯也。若得補湯,病勢還覆成也,更重瀉之,則其人重受弊也。若初瘥,氣力未甚平復者,但消息之,須服藥者,當以平藥和之。夫常患之人,不妨行走,氣力未衰,欲將補益。冷熱隨宜丸散者,可先服利湯,瀉除胸腹中壅積痰實,然後可服補藥也。

夫極虛勞應服補湯者,不過三劑即止。若治風病應服治風湯者,皆非三五劑可知也。自有滯風洞虛,即服十數劑,乃至百餘日可瘥也。故曰:實則瀉之,虛則補之。

夫二儀之內,陰陽之中,唯人最貴。人者,稟受天地中和之氣,法律禮樂,莫不由人。人始生,先成其精,精成而腦髓生。頭圓法天,足方象地,眼目應日月,五臟法五星,六腑法六律,以心為中極。

大腸長一丈二尺,以應十二時;小腸長二丈四尺,以應二十四氣;身有三百六十五絡,以應一歲;人有九竅,以應九州;天有寒暑,人有虛實;天有刑德,人有愛憎;天有陰陽,人有男女;月有大小,人有長短。所以服食五穀不能將節,冷熱鹹苦更相牴觸,共為攻擊,變成疾病。

凡醫診候,固是不易,又問而知之,別病深淺,名曰巧醫。仲景曰:凡欲和湯合藥,針灸之法,宜應精思,必通十二經脈,辨三百六十孔穴榮衛氣行,知病所在,宜治之法,不可不通。古者上醫相色,色脈與形不得相失,黑乘赤者死,赤乘青者生。中醫聽聲,聲合五音,火聞水聲,煩悶干驚;木聞金聲,恐畏相刑。

脾者土也,生育萬物,回助四旁,善者不見,死則歸之,太過則四肢不舉,不及則九竅不通,六識閉塞,猶如醉人。四季運轉,周而復始。下醫診脈,知病源由,流轉移動,四時逆順,相害相生,審知臟腑之微,此乃為妙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