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琴

傷寒論翼》~ 卷上 (4)

卷上 (4)

6. 溫暑指歸第五

《內經》論傷寒而反發熱者有三義:有當時急發者,曰人傷於寒,則為病熱也;有過時發熱者,曰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也;有隨時易名者,曰凡病傷寒而成溫者,先夏至日為病溫,後夏至日為病暑也。夫病溫、病暑,當時即病者不必論,凡病傷寒而成者,其病雖由於冬時之傷寒,而根實種於其人之鬱火。《內經》曰:「藏於精者,春不病溫。

」此明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之源。先夏至日為病溫,後夏至日為病暑,申明冬不藏精,夏亦病溫之故。夫人傷於寒,則為病熱,其恆耳。此至春夏而病者,以其人腎陽有餘,好行淫欲,不避寒冷,雖外傷於寒,而陽氣足以御之。但知身著寒,而不為寒所病。然表寒雖不得內侵,而虛陽亦不得外散,乃下陷入陰中。

故身不知熱,而亦不發熱,所云陽病者,上行極而下也。冬時行收藏之令,陽不遽發,寒愈久則陽愈匿,陽日盛則陰愈虛。若寒日少而蓄熱淺,則陽火應春氣而病溫;寒日多而鬱熱深,則陰火應夏氣而病暑。此陰消陽長,從內而達於外也。叔和不知此義,謂寒毒藏於肌膚,至春變為溫病,至夏變為暑病。

夫寒傷於表,得熱則散,何以能藏?設無熱以御之,必深入臟腑,何以只藏於肌膚?且能藏者不能變,何以時換而變其所藏乎?不知原其人之自傷,而但咎其時之外傷;只知傷寒之因,不究熱傷其本;妄擬寒毒之能變熱,不知內陷之陽邪,發見其本來之面目也。又謂辛苦之人,春夏多溫熱病者,皆因冬時觸寒所致,而非時行之氣。

不知辛苦之人,動搖筋骨,凡動則為陽,往往觸寒即散,或因飢寒而病者有之,或因勞倦而發熱者有之。故春夏之時,辛苦之人,因虛而感時行之氣者不少矣。若夫春夏之溫熱,由冬時觸寒所致者,偏在飽暖淫欲之人,不知持滿,醉以入房,以欲絕其精,以耗散其真,陽強不能密,精失守而陰虛,故遺禍至於春夏也。

《內經》論溫之脈症治法甚詳,學者多不得其要領,仲景獨挈發熱而渴、不惡寒為提綱,洞悉溫病之底蘊,合《內經》冬不藏精之旨矣。熱病以口燥舌乾而渴屬少陰,少陰者,封蟄之本,精之處也。少陰之表,名曰太陽,太陽根起於至陰,名曰陰中之陽,故太陽病當惡寒。此發熱而不惡寒,是陽中無陰矣。

而即見少陰之渴,太陽之根本悉露矣。於此見逆冬氣,則少陰不藏,腎氣獨沉,孤陽無附,而發為溫病也。溫病症治,散見六經,請類推之。如傷寒發熱不渴,服湯已渴者,是傷寒溫病之關也。寒去而熱罷,即傷寒欲解症,寒去而熱不解,是溫病發見矣。如服桂枝湯大汗出後,大煩渴不解,脈洪大者,即是溫勢猖獗。

用白虎加人參,預保元氣於清火之時,是凡病傷寒而成溫者之正治法也。因所傷之寒邪,隨大汗而解,所成之溫邪,隨大汗而發,焉得無虛?設不加參,則熱邪因白虎而解,安保寒邪不因白虎而來乎?是傷者當補,治病必求其本耳。如服柴胡湯已渴者,屬陽明也,以法治之。

柴胡湯有參、甘、芩、棗,皆生津之品,服已反渴,是微寒之劑,不足以解溫邪,少陽相火,直起陽明也。是當用白虎加人參法。若柴胡加人參法,非其治矣。夫相火寄甲乙之間,故肝膽為發溫之源;腸胃為市,故陽明為成溫之藪。陽明始雖惡寒,二日即止,即不惡寒而反惡熱,此亦病傷寒而成溫之一徵也。

若夫溫熱不因傷寒而致者,只須扶陰抑陽,不必補中益氣矣。且溫邪有淺深,治法有輕重。如陽明病,脈浮發熱,渴欲飲水,小便不利者,豬苓湯主之。瘀熱在裡不得越,身體發黃,渴欲飲水,小便不利者,茵陳湯主之。少陰病,得之二三日,口燥咽乾者,大承氣湯急下之。

厥陰病,下利慾飲水者,白頭翁湯主之。此仲景治溫之大略也。夫溫與暑,偶感天氣而病者輕,因不藏精者此為自傷,其病重。若再感風土之異氣,此三氣相合而成溫疫也。溫熱利害,只在一人;溫疫移害,禍延鄰里。今人不分溫熱、溫疫,渾名溫病,令人惡聞而諱言之,因於辭之害義矣。

吳又可《溫疫論》,程郊倩《熱病注》,俱有至理可傳,愚不復贅。

7. 痙濕異同第六

六氣為病,皆能發熱。然寒與熱相因,暑與濕相從,獨燥與濕相反。風寒溫暑皆因天氣,而濕病多得之地氣,燥病多得之內因,此病因之殊同也。《內經》病機十九條,其分屬六氣者,火居其八,風寒濕各居其一,燥症獨無。若諸痙項強,皆屬於濕,愚嘗疑其屬燥。今本論有痙、濕之分,又曰:「太陽病發汗太多,因致痙,」則痙之屬燥無疑也。

夫痙以狀命名,因血虛而筋急耳。六氣為患,皆足以致痙,然不熱則不燥,不燥則不成痙矣。六經皆有痙病,須審部位以別之。身以後者屬太陽,則凡頭項強急,項背𠘧𠘧,脊強反張,腰似折,髀不可以曲,膕如結,皆其症也。身之前者屬陽明,頭面動搖,口噤齒齘,缺盆紐痛,腳攣急,皆其症也。

身之側者屬少陽,口眼喎斜,手足牽引,兩脅拘急,半身不遂,皆其症也。若腹內拘急,因吐利而四肢拘急,是太陰痙。惡寒蜷臥,尻以代踵,脊以代頭,俯而不能仰者,是少陰痙。睪丸上升,宗筋下注,少腹裡急,陰中拘攣,膝脛拘急者,厥陰痙也。若痙之挾風寒者,其症發熱無汗而惡寒,氣上衝胸而小便少,其脈必堅緊,其狀必強直而口噤,此得之天氣,《內經》所云「諸暴強直,皆屬於風」者是也。其勢勇猛,故曰剛痙。

病因外來,當逐邪而解外。痙有挾本邪而為患者,其邪從內出,故發熱汗出而不惡寒,其脈沉遲,其狀則項背強𠘧𠘧,此得之地氣,《內經》云「諸痙項強,皆屬於濕」者是也。其勢弱耎,故名柔痙。病因於內,當滋陰以和內。要知屬風之痙,不因風而因熱;屬濕之痙,不因濕而因燥。

治風君葛根,治濕君栝蔞根者,非以治風,實以生津,非以治濕,實以潤燥耳。夫痙之始也,本非正病,必夾雜於他病之中。人之病此者,世醫悉指為風,所以不明其理。善醫者,必於他症中審察而預防之。如頭項強痛,即痙之一端,是太陽之血虛,故筋急也。今人但知風寒,不惜津液,所以發汗太多,因致痙者多矣。

夫痙之徵,本有由來,一經妄治,即奇形畢現。項背強𠘧𠘧,是痙之徵兆,故用葛根;身體強,是痙狀已著,故用栝蔞根;臥不著席,腳攣急,口噤齒齘,是痙之極甚,故用大黃芒硝。無非取多津多液之品,以滋養陰血,不得與當汗不汗者同例也。觀傷寒脈浮,自汗心煩惡寒,而見腳攣急,是痙勢已成,便當滋陰存液,不得仍作傷寒主治。故與桂枝湯則厥,與芍藥甘草湯,其腳即伸,此明驗矣。

第以表症未除,不得用承氣,若譫語者,少與調胃承氣,是又與不著席者與大承氣湯,同一機彀也。凡痙之為病,因外邪傷筋者少,因血虛筋急者多。如誤作風治,用辛散以助陽,則真陰愈虛,用燥劑以驅風,則血液愈涸。故痙得之暴起者少,妄治而致者多。虛而不補,不死何待?非參、耆、歸、地,調治營衛,未易平痙而奏捷也。

《內經》曰:「諸濕腫滿,皆屬於脾。」又曰:「濕勝則濡泄。」此指濕傷於內者言也。又曰:「地之濕氣,感則害人皮肉筋骨。」又曰:「因於濕,首如裹。」此指濕傷於外者言也。若濕而兼熱,則大筋耎短而為拘,小筋弛長而為痿,即柔痙之變見矣。陽明篇有濕熱發黃之症,叔和不為別論,獨取太陽之風濕相搏者,尚遺數條,亦搜採之疏失也。《內經》曰:「身半以上者,風中之也;身半以下者,濕中之也。

中陽則溜於經,中陰則溜於府。」又曰:「陽受風氣,陰受濕氣。故傷於風者,上先受之;傷於濕者,下先受之。」皆風濕對言,本論則風濕合言也。風濕相合,則陰陽相搏,上下內外交病矣。所以身體煩疼,不能轉側,骨節掣痛,不能屈伸,小便不利,大便反快也。《內經》曰:「風濕之傷人也,血氣與邪並客於分腠之間,其脈堅大,故曰實;寒濕之中人也,皮膚不收,肌肉堅固,營血澀,衛氣去,故曰虛。」此又以濕家虛實,因風寒而分也。

本論傷寒發汗,寒濕在裡不解,身目為黃,與陽明之熱不得越,瘀熱在裡,身體發黃者,當下不當下,亦以寒濕濕熱分虛實矣。《內經》以風寒濕三氣合而成痹,本論又合風寒濕熱四氣而名濕痹。當知痹與痙,皆由濕變。夫同一濕也,濕去燥極則為痙,久留而著則為痹。痹為實,痙為虛,痙痹異形,虛實亦殊。

固不得妄以痙屬風,亦不得因於濕、而竟視痙為濕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