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卷首 (3)
第一集卷首 (3)
1. 葉序
中醫存廢問題,在目下確尚未能解決。中醫改進方針,現在可謂主張紛歧。主廢棄者,謂中醫說理太荒謬,不合真際,此言確屬實情。主保存者,謂中醫治療有不可思議之實效,能補科學方法之不及,此亦不可磨滅之事實。前者謂中醫治療的功效在藥而不在醫,故中醫當廢而中藥不可廢。
後者謂中醫之學理是哲學,無在不合於科學,中西學說只須加以匯通,即是中醫科學化。於是編刊物,印專著,紛紛出版,幾如雨後春筍。然而一檢其內容,非摭拾陳言,即妄呈臆說,或獵取一二科學名辭,硬湊五行、氣化、經絡、運氣等腐說,如中學為體、西學為用,以及中西溝通等,連篇累牘、汗牛充棟之作,殊少見能差強人意者。
鄙人以為:中醫之治療功效雖在於藥物,然絕不是各個藥物單獨所發揮之效力;而方劑之配合,大有研究之價值。以臨床之經驗言,知整個之經方每能起沉疴大疾,若雜湊藥物以成方劑,則治效即大減,後人妄謂古方不宜於今病,而臆造時方,此中國醫學所以至無明而退化也。蓋古人由體驗得來之整個經方,其組織自成為一種混合的藥效,故某方有某方的主治證候。
如麻黃湯主治太陽病——脈浮,頭項強痛而惡寒——之無汗脈浮緊,桂枝湯主治同類證候之有汗脈浮緩等是也。治中醫者除深究藥物之外,尤須注意經方方劑及主治證候之研究。證候者,人體因病理的變化而所顯的徵象也。古醫之無病理學固不可諱,而證候之認識為方藥治療之相對的憑藉。
若廢棄中醫而專研藥物,則試問拋棄數千年經驗之憑藉——根據證候而投方藥(經方)——而另起爐灶,迂迂遠遠的化驗藥物,那不但舍近就遠,而且不易得到效果,此所以主廢棄者未免流於偏激也。至於主保存者,於中西絕不可通之中,硬求匯通,牽強附會,以圖整理改進,竊以為亦徒勞而少功,此所以主保存改進者之方針亟宜瞄準也。醫學重實驗,欲求治驗之效速而確,舍經方莫屬。
方劑治療之對象是證候,欲究證候之所由來,則細胞病理之機變不可不知。推而至於生理、組織、解剖、病理、藥理……均為必修之科。鄙人承海內同志不棄,僉以識途老馬相視,紛紛來函,詢以中醫改進之方針及所應讀之醫藥書籍。或以新出醫書之良劣為詢,或要求介紹最精良之近代作品,書函疊積,苦不勝答。
因藉報端刊啟事,介紹同志所應讀者,以科學的生理、解剖、病理、藥理等外,中醫書籍惟藥物、方劑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等經驗的古方,證候治療的學術而已。
神交姜君佐景所編之《經方實驗錄》,適已殺青,馳書索序。喜其以忠實之筆,述經方大家曹穎甫先生之治驗,周密翔實,得未曾有。姜君更闡發其病理藥理,治案有姓名與住址,復影印曹先生之原方,以真確之事實,報告最有實用之經方治驗於醫界。使人對於經方減去畏葸惠過慮之觀念,其功實不在仲景下也。
此書出而果子藥敷衍塞責之時風或可稍殺,其對於改進中醫前途,寧不大哉!爰書所感以應之。
時民國二十五年,葉橘泉書於蘇州存濟醫廬
白話文:
目前中醫的存廢問題確實還沒有解決。對於中醫的改革方向,現在大家的意見分歧很大。主張廢除的人認為,中醫的理論太過荒謬,不符合實際情況,這點確實是事實。主張保留的人則認為,中醫的治療確實有不可思議的療效,能夠彌補科學方法的不足,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前者認為中醫的療效在於藥物本身,而不是醫生的技術,所以中醫應該廢除,但中藥不應該廢除。
後者則認為,中醫的理論是一種哲學,完全符合科學原理,中西醫學只需要融合貫通,就可以實現中醫的科學化。因此,他們出版刊物、專著,數量很多,就像雨後春筍一樣。然而,仔細檢視這些內容,不是抄襲舊有的說法,就是胡亂猜測,或者只是硬套用一些科學名詞,來解釋五行、氣化、經絡、運氣等老舊理論,就像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,以及中西醫結合等,寫出來的著作篇幅很多,卻很少有能讓人滿意的。
我認為:中醫的療效雖然和藥物有關,但絕不是單一藥物各自發揮作用;而藥方配伍的組合,非常有研究價值。以臨床經驗來說,發現完整的經方常常能夠治癒頑固的疾病,如果隨意拼湊藥物組成藥方,治療效果就會大打折扣。後人錯誤地認為古方不適合治療現代疾病,因而自行創造新的藥方,這就是中國醫學變得不明確而退步的原因。因為古人從經驗中得到的完整經方,其藥物組合本身就具有一種混合的藥效,所以特定的藥方有特定的主治病症。
例如,麻黃湯主治太陽病,也就是有脈浮、頭頸僵硬疼痛且怕冷,沒有汗而且脈象浮緊的症狀;桂枝湯主治類似的症狀,但卻是有汗而且脈象浮緩的狀況。研究中醫的人,除了要深入研究藥物之外,更應該注意研究經方藥方和主治病症。病症,就是人體因為病理變化而呈現出來的徵象。雖然古代醫學沒有病理學,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,但是對病症的認識,卻是使用藥物治療的依據。
如果廢棄中醫而專注研究藥物,那麼試問,拋棄數千年來根據病症來使用藥方(經方)的經驗,而去另起爐灶,迂迴地去檢驗藥物,這樣不但捨近求遠,而且不容易得到效果,這就是為什麼主張廢除中醫的人未免太過偏激了。至於主張保留中醫的人,硬要將不能融合貫通的中西醫學強行融合,牽強附會,想藉此整理改進,我認為也是白費力氣,沒有什麼成效。這就是為什麼主張保留改進的人,其方向必須要更加精確的原因。醫學注重實驗,想要快速且準確地獲得療效,沒有比經方更好的方法了。
藥方的治療對象是病症,想要了解病症的由來,就必須知道細胞病理的變化。進一步來說,生理學、組織學、解剖學、病理學、藥理學等等,都是必須學習的科目。我承蒙國內同道不嫌棄,都把我當成識途老馬看待,紛紛來信詢問中醫改進的方向和應該閱讀的醫學書籍。有人詢問新出的醫書好壞,有人要求介紹最精良的現代醫學作品,信件堆積如山,實在難以一一回覆。
因此藉由報紙刊登啟事,介紹同道應該閱讀的書籍,除了科學的生理學、解剖學、病理學、藥理學等之外,中醫書籍應該著重藥物、藥方、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、《千金方》、《外臺秘要》等經驗豐富的古方,以及關於病症治療的學術。
我的朋友姜佐景先生所編寫的《經方實驗錄》剛好完成,寄信來請我作序。我很高興這本書用忠實的筆觸,記錄了經方大家曹穎甫先生的治療經驗,內容周密詳實,前所未有。姜先生還闡述了其中的病理藥理,並在醫案中列出病人的姓名和住址,還影印曹先生的原始藥方,用真實的事例,向醫界報告最有實用價值的經方治療經驗,使大家對於經方減少畏懼和過度擔憂的觀念,他的貢獻實在不亞於張仲景。
這本書出版後,或許能稍微遏止當前醫界敷衍塞責的風氣,對於改進中醫的未來,難道不是有很大的幫助嗎?因此寫下我的感想來回應他的請求。
民國二十五年,葉橘泉寫於蘇州存濟醫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