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經方實驗錄》~
1. 第一集卷首
2. 序
予自髫年即喜讀張隱菴《傷寒論注》,先君子見而慰之,以為讀書之暇倘得略通醫理,是以濟世之一術也。年十六,會先君子病洞泄寒中,醫者用芩連十餘劑,病益不支,汗凝若膏,膚冷若石,魂恍恍而欲飛,體搖搖而若墜,一夕數驚,去死者蓋無幾矣。最後趙雲泉先生來,投以大劑附子理中加吳萸、丁香之屬。
甫進一劑,汗斂體溫,泄止神定。累進之,病乃告全。云泉之言曰:「今年太歲在辰,為濕土司天,又當長夏之令,累日陰雨,天人交困,證多寒濕。時醫不讀《傷寒·太陰篇》,何足與論活人方治哉?」予自聞此語,然後知仲景方治果足脫人於險也。厥後,予治舉子業,輟而弗理。
光緒中,赴試金陵,途中臥病。偕行者略知醫方,日以藿香、佩蘭進之,汗出而熱不除。抵金陵,病益殆,適先表伯陳葆厚先生來同寓,診予脈,曰:「病當速愈,但累經發汗,津液已耗。」因向藥肆中購荷葉露三大瓶及哀家梨十餘枚,曰:「渴即飲之,飢即啖之。」予從其言,半日而盡。
抵暮,攜藥及煎粥之器及米炭來。予睡方醒,聞藥香,葆伯令侍者進一甌,自覺滿身沾漬,中夜衣被俱濕。葆伯為予易衣被,問其方,則曰:「桂枝白虎湯也。」予至是全體舒暢,呼粥盡二碗,安眠達旦,非復病夫之故態矣。予至是益信經方。然以家君子期望予掇取科名,未暇盡瘁研究。
自甲辰禮闈後,詔罷科舉,家君子亦於是年棄養。然後瀏覽《傷寒》《金匱》全文,予年已三十有八矣。嗣是以來,慨然興救世之志,然其端實起於家庭。用大劑附子理中,則自先母邢太安人病洞泄始;用皂莢丸,則自母氏病但坐不眠,時吐濁痰始;用十棗湯,則自母氏病痰飲始;用甘草粉蜜湯,則自家婢病蛔厥始;用大黃牡丹湯,則自若華母潘氏病腸癰始。莫不隨時取效,其應如響。
然則仲景之書,豈金元四家所能窺見萬一哉!所謂仁人之言,其利溥也。予年過五十始來上海,其間用經方取效者十常八九。顧性疏懶,耽吟詠,於活人方治,境過情遷,略不措意,故存稿絕少,即偶面錄存,復為從遊者攜去。甲戌年,姜生佐景來,掇拾方案,佐以解說,名之曰《經方實驗錄》。
數載之中,裒然成集,行將刊布問世,丐序於予。予笑謂姜生曰:此書一出,其於予《傷寒金匱發微》有光矣!爰本平素趨重經方顛末,拉雜書之。
丙子立秋後二日,江陰曹家達序於上海寓齋
白話文:
我從小就喜歡閱讀張隱菴註解的《傷寒論》,我父親看到後很欣慰,認為我讀書之餘如果能稍微通曉醫理,也可以當作一種濟世救人的方法。十六歲那年,我父親生病,拉肚子拉個不停,而且是寒邪入侵的病症。醫生用了黃芩和黃連等藥,開了十多帖,病情反而更加嚴重,汗水凝結像膏脂一樣,皮膚冰冷像石頭,意識恍惚,感覺魂魄快要飛散,身體搖搖晃晃,好像快要墜落,一個晚上驚醒好幾次,看起來快要死了。最後,趙雲泉先生來了,開了大劑量的附子理中湯,還加了吳茱萸、丁香等藥。
才吃了一帖藥,汗就止住,體溫回升,腹瀉也停止,神智恢復清醒。連續吃藥後,病就痊癒了。趙雲泉先生說:「今年太歲在辰,是濕土主事,又值長夏季節,連日陰雨,天氣和人體都受到困擾,所以病症多是寒濕引起的。現在的醫生不讀《傷寒論》的太陰篇,怎麼能談得上用來救人的方法呢?」我聽了這番話後,才知道張仲景的方子確實可以把人從危險中救出來。後來,我為了準備科舉考試而停止研究醫學。
光緒年間,我到南京參加考試,途中生病了。同行的人略懂醫術,每天給我吃藿香、佩蘭等藥,雖然出了汗,但發熱卻沒有退。到了南京,病情更加嚴重,正好我表伯陳葆厚先生來同住,他給我把脈後說:「病很快就會好,只是因為你多次發汗,津液已經耗損了。」於是,他從藥店買了三大瓶荷葉露和十幾個雪梨,說:「渴了就喝荷葉露,餓了就吃雪梨。」我照著他的話做,半天就都吃完了。
到了傍晚,他帶來了藥、煎藥的器具以及米炭。我剛睡醒,聞到藥香,表伯讓僕人端來一碗藥,我感覺全身都被汗浸濕,半夜時衣服被子也都濕了。表伯幫我換了衣服被子,我問他開的是什麼方子,他說:「是桂枝白虎湯。」我喝完藥後,全身感到舒暢,喝了兩大碗粥,安穩地睡到天亮,恢復了健康,不再是之前病怏怏的樣子了。從此,我更加相信經方。但是因為家父希望我考取功名,所以沒時間全心投入研究醫學。
甲辰年科舉考試結束後,朝廷下令廢除科舉,我父親也在這年過世。之後,我開始仔細閱讀《傷寒論》和《金匱要略》全文,那時我已經三十八歲了。從此以後,我決心要以醫術來濟世救人,而這個想法實際上是從我的家庭開始的。使用大劑量附子理中湯,是從我母親邢太夫人拉肚子開始;使用皂莢丸,是從我母親生病坐立不安、時常吐出濁痰開始;使用十棗湯,是從我母親的痰飲病開始;使用甘草粉蜜湯,是從我家婢女患蛔蟲引起的腹痛開始;使用大黃牡丹湯,是從若華母親潘氏的腸癰病開始。每次都隨時用藥,而且效果都非常迅速。
由此可見,張仲景的醫學著作,哪是金元四大家所能了解的?這真是仁人君子的言論,其利益廣大啊!我五十多歲才來到上海,這期間使用經方治病,十次有八九次都有效。但是,我生性疏懶,又喜歡吟詩作賦,對於救人性命的醫術,往往因為心情和環境的變化,就沒有放在心上,所以存留下來的醫案非常少,即使偶爾記錄下來,也都被來往的朋友帶走了。甲戌年,姜佐景先生來訪,整理我過去的醫案,並加以解說,取名為《經方實驗錄》。
經過幾年,這本書終於匯集成冊,即將出版問世,所以請我寫序。我笑著對姜佐景先生說:「這本書一出版,對於我的《傷寒金匱發微》增添了光彩啊!」於是,我根據自己平時推崇經方的大概情形,隨筆寫下這些雜亂的事情。
丙子年立秋後二日,江陰曹家達在上海的寓所寫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