呂震名

《傷寒尋源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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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上集

2. 傷寒正名

萬病莫逃於傷寒。傷寒之祖,斷推仲景。而後人輒議仲景之書,詳於風寒,略於溫熱。予謂此非惟不知仲景,並亦不知傷寒。按仲景本素問及八十一難等書而作傷寒論。考難經云:「傷寒有五:一曰中風,二曰傷寒,三曰濕溫,四曰溫病,五曰熱病。其所苦各不同形。」既曰傷寒有五,則傷寒只屬病之總名。而五者之中,病又不專屬寒因。若風,若濕,若溫,若熱,同隸傷寒有五條下。仲景作書而以傷寒命名者,義取諸此。今從仲景原文,反覆互勘,其實仲景大法,合之難經傷寒有五之例,若合符契。其法總從太陽病辨起,如所云:「太陽病,發熱汗出,惡風脈緩者,名為中風。」「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體重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名曰傷寒。」「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為溫病。」「太陽病,關節疼痛而煩,脈沉而細者,此名濕痹。」「太陽中熱者,暍是也。其人汗出惡寒身熱而渴也。」以此分配難經傷寒有五之例,界劃分明。仲景傷寒論,此傷寒字即難經傷寒有五之傷寒,而傷寒類中專有一種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體重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獨名之曰傷寒。此外若風,若濕,若溫,若熱,同屬傷寒之類而各異其名。欲識傷寒之病,須先定傷寒之名。語云:「名不正則言不順。」故予急正其名以冠於篇首。

白話文:

傷寒正名

許多疾病都可歸類於傷寒範疇。傷寒醫學的鼻祖,無疑是張仲景。但後人常批評仲景的著作,認為過於詳述風寒,而忽略溫熱病。我認為這不僅是對仲景的不了解,更是對傷寒本身的誤解。

張仲景是根據《素問》、《八十一難》等醫書撰寫《傷寒論》的。根據《難經》記載:「傷寒有五:一曰中風,二曰傷寒,三曰濕溫,四曰溫病,五曰熱病,其所苦各不同形。」既然說「傷寒有五」,那麼「傷寒」就只是疾病的總稱,而這五種病症並非都單純由寒邪引起。風、濕、溫、熱等病因,都包含在「傷寒有五」之中。張仲景用「傷寒」為書名,其意義正源於此。

我反覆研讀仲景原文,發現他的治療方法,與《難經》中「傷寒有五」的分類完全一致。他的治療方法都從太陽病的辨證開始,例如書中所述:「太陽病,發熱汗出,惡風脈緩者,名為中風。」「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體重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名曰傷寒。」「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為溫病。」「太陽病,關節疼痛而煩,脈沉而細者,此名濕痹。」「太陽中熱者,暍是也。其人汗出惡寒身熱而渴也。」這些描述,都將《難經》中「傷寒有五」的種類一一區分開來。

《傷寒論》中的「傷寒」二字,就是《難經》中「傷寒有五」的「傷寒」,而其中只有一種太陽病,即「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體重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」,才單獨稱為「傷寒」。其餘風、濕、溫、熱等病症,都屬於傷寒的範疇,只是名稱不同。

要了解傷寒疾病,必須先弄清楚「傷寒」的涵義。俗話說:「名不正則言不順。」因此,我必須先釐清「傷寒」的定義,以此作為文章的開端。

3. 論王叔和

仲景傷寒論。本散亡之餘。王叔和編輯成帙。觀其序例云。搜採舊論。錄其對病真方。擬防世急。此非仲景原本可知矣。然則仲景之書。賴叔和而傳。叔和之名。亦賴仲景而傳。後之編次傷寒者不下數十家。徒相爭於篇次之間。紛如聚訟。究之吾輩讀書。苟能深明其義理。奚必相爭於篇目。

獨其序例誠有可訾。前明方中行僅從削去。至國朝喻嘉言程郊倩始痛加貶駁。雖立言未免過激。然以余平心而論。叔和傳書之功。誠不可沒。其序例之可議者。內如所陳溫熱異氣。拉雜不清。至如以時論病。以日分經。與夫先汗後下之法。實與本論多相矛盾。反將仲景之圓機活法。

說成呆相。予非敢輕詆前賢。乃沿此說者。其禍至今而未有已。故不得不為之辨。辨在後篇。

白話文:

論王叔和

張仲景的《傷寒論》原本散失了不少,是王叔和重新編輯整理成書的。從他的序言來看,他是搜集整理以前的論述,記錄其中治療疾病的有效方劑,目的是為了預防後世緊急情況,可見這並非仲景原本的樣子。然而,《傷寒論》能夠流傳至今,要感謝王叔和的整理;而王叔和的名聲,也仰賴《傷寒論》的流傳。後來編寫《傷寒論》注釋的人不下數十家,只是互相爭論篇章次序,爭執不休,就像打官司一樣。其實,我們讀書人只要深入理解其義理,又何必糾結於篇目順序呢?

只是王叔和的序言的確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。以前明朝的方中行只是略加刪改,直到清朝的喻嘉言、程郊倩才嚴厲地加以批評指正。雖然他們的批評措辭或許過於激烈,但我平心而論,王叔和傳播《傷寒論》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。他序言中值得商榷的地方,例如所記載的溫熱病異氣等內容,記述不清雜亂無章。還有像以時間論疾病,以日期分經絡,以及先發汗後下瀉的治療方法,都與《傷寒論》原本的內容多有矛盾。反而把仲景靈活變通的治療方法,詮釋得呆板僵化。我並不是輕蔑前輩,而是因為沿襲這種說法的人,其造成的禍害至今仍未停止,所以我不得不加以辯駁。詳細的辨析,我會在後面的篇章中闡述。

4. 闢泥四時論病之謬

天有四時以布五運而分六氣。人身應之。則有六經以分主五行。人在氣交之中果能奉若天道。御氣調神。則寒暑溫涼。亦自循乎天地自然之令氣。何至於病。惟逆之而病生焉。則言病當窮乎人事之變。故仲景但就人身表裡腑臟上審其所犯者何證。即知六氣中之病屬何氣。六經中之病在何經。

因其證之異同而病名斯定焉。其辨證之法。如同一太陽病而以證之有汗無汗。脈之浮緩浮緊。分別風與寒。又以口之渴與不渴。分別風寒與溫,同一渴而又以惡寒不惡寒。分別溫與熱。至於傳變之後。或出表。或入里。剖晰毫芒。隨證通變。又施種種誤治救逆之法。何等精細。

何等圓活。今乃謂冬月中而即發者。名為正傷寒。春為溫。夏為熱。不惟仲景論中並無此語。且如執是說。則冬月中豈無患太陽病發熱而渴者乎。夏月中豈無患太陽病惡寒無汗者乎。將安所適從乎。豈一時之中。只許人生此一病。不許更生他病乎。此說實倡自叔和之序例。而疑團至今未破。

故予亟打破此機關。為千百年來一掃魔障。

白話文:

天地運行有四季,以此佈施五運,分化出六氣,人體也與之相應,因此有六經來分別主宰五行。人若能順應天道,調控氣息,保養精神,那麼寒暑溫涼都能自然地遵循天地間的氣候變化,又何至於生病呢?唯有違背天道,才會生病。所以,論述疾病,應該深入探究人為因素的變化。因此,張仲景只是根據人體的表裡、臟腑,審察病人所犯的症狀,就能知道是哪種六氣導致的疾病,以及是哪一經的病症。

他根據症狀的相同與不同來確定病名。他的辨證方法,例如同是太陽病,卻根據病人有沒有汗、脈象是浮緩還是浮緊,來區分是風邪還是寒邪;又根據病人是否口渴,來區分是風寒還是溫邪;同樣口渴,但根據病人是否惡寒,來區分是溫邪還是熱邪。至於疾病的傳變,或是表證,或是裡證,他都能細緻入微地分析,根據症狀變化靈活運用治療方法,以及各種糾正錯誤治療、搶救危急病人的方法,其精細圓活,令人嘆服。

現在卻有人說,冬月發病的,就叫正傷寒;春天發病的,就是溫病;夏天發病的,就是熱病。這不僅在仲景的著作中找不到這樣的說法,而且如果執著於這種說法,那麼冬月難道就不會有太陽病患者發熱口渴嗎?夏月難道就不會有太陽病患者惡寒無汗嗎?這樣又該如何判定呢?難道一個季節裡,人只能得一種病,不能得其他病嗎?這種說法實際上是從王叔和的序例中來的,而這個疑點至今未解。

因此,我急於打破這個誤區,為後世掃清這千百年來的迷障。

5. 闢泥日數分經之謬

子謂傷寒有五。其辨證先從太陽病辨起。而病正有不必盡從太陽起者。且即從太陽起,而亦有傳有不傳。仲景以病靜者為不傳。若傳胃者,不復更傳。即傳經之中,亦不能泥定太陽之後,必傳陽明。有由太陽而徑傳少陽者,有由太陽而徑傳三陰者,有由太陽不傳陽明而傳太陽之府者。

且傳府之中,有傳氣分者,有傳血分者。又有病不起於太陽,由陽明而太陽者,由少陽而太陽者。更有直中陰經者,有由陰而還返於陽者,有陰陽分傳者,有陽證似陰者,有陰證似陽者。種種變化,更僕難數。總不能以日數為拘,只宜在表裡腑臟上探消息。如一二日即見里證,

斷無發表之理。五六日仍見表證,斷無攻裡之理。里證急於表證者,先治其里,後治其表。表證急於里證者,先治其表,後治其里。仲景論中朗若列眉,能解此活變之法,則先汗後下之邪說,更不煩言而知其謬矣。

白話文:

孔子認為傷寒有五種。辨證時,通常從太陽經的病症開始,但實際上,病症不一定都從太陽經開始。即使從太陽經開始,也可能傳變,也可能不傳變。張仲景認為病情平穩的就不會傳變。如果傳到胃經,就不會再傳變。即使傳經,也不能死板地認為太陽經之後一定傳到陽明經。有些病症從太陽經直接傳到少陽經,有些從太陽經直接傳到三陰經,有些從太陽經不傳陽明經而傳到太陽經的腑臟。

而且,傳到腑臟,有的傳到氣分,有的傳到血分。還有一些病症不是從太陽經開始,而是從陽明經傳到太陽經,或從少陽經傳到太陽經。還有一些直接侵犯陰經,有些從陰經轉回陽經,有些陰陽經交替傳變,有些陽證表現像陰證,有些陰證表現像陽證。各種變化,非常複雜,難以盡數。總之,不能單憑發病天數來拘泥,而應該從表裡、腑臟去探究病情變化。如果一兩天就出現裡證,就絕對沒有發汗的道理;如果五六天還出現表證,就絕對沒有攻裡的道理。裡證比表證急迫的,要先治裡後治表;表證比裡證急迫的,要先治表後治裡。張仲景的論述清晰明瞭,如果能理解這種變化的規律,那麼「先汗後下」這種說法,就不需要多說就能知道它的錯誤了。

6. 論陶節庵

陶氏之學,盛行於世久矣。人謂仲景之學,得陶節庵而始彰。吾謂仲景之書,得陶節庵而遂廢。非苛論也。節庵畢生精神,致力於仲景傷寒論,非不費一番苦功,而卒為王叔和所掩。故其論傷寒,仍指為冬月正病,以桂枝麻黃二方,專為冬月正傷寒說法。此外論溫論熱,仍按節氣論病。

此仍沿序例之說,而於傷寒開手辨證功夫,尚未透徹。至其六經分證,牽入內經熱病法,與仲景傷寒法,一併砌入,混同無別。其論脈尤為可議。仲景識病大法,全憑脈證互參,方能諦實病因。論中辨脈平脈兩篇,精微圓妙,非寤寐神遊,焉能窺其奧窔。且其脈法之散見於六經篇中者,

更當隨證體認。節庵乃謂但憑浮中沉三部,及指下之有力無力,分別表裡陰陽寒熱虛實。殊不知此僅持脈之大綱,惡足以盡病情之變。而其尤悖謬者,謂小柴胡湯可以通治溫疫時證,見熱甚合解毒湯。不須論脈,此病定一七,或二三七,自然汗出身涼而愈。信如此言,更不必辨其何經何證,

並不必再辨浮中沉三部之脈,並不必辨其脈之有力無力,但用一小柴胡湯,聽其延久自愈。此說一開,病之輕者,延久始愈,病之重者,後救亦無及矣。乃此書偏盛行於後世者,皆由今人無不避難而趨易,得如此簡便之法,誰不樂從。而節庵自序,乃云後之同志,但須熟玩此書,

不必集閒方而觀別論,是分明教人以不必復讀仲景書矣。試思仲景妙蘊,安能闡發得盡?縱日諄諄教人以宜學仲景,人猶畏難而思阻。今如集中所輯方論,即果搜剔無遺,亦只拾糟粕而遺神髓,何如汲汲直追仲景淵源。語云,取法乎上,僅得乎中。欲學傷寒,舍仲景其誰與歸?

白話文:

陶氏醫學在世上流行已久,有人認為仲景醫學因陶節庵而更加彰顯。但我認為,仲景的著作因為陶節庵而反而被廢棄了,這並非苛刻之論。陶節庵畢生致力於研究仲景的《傷寒論》,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,卻最終被王叔和掩蓋了光芒。因此,他論述傷寒,仍然認為是冬月正邪交爭的病症,並以桂枝湯、麻黃湯專門解釋冬月正傷寒。此外,論述溫病和熱病,也仍然依據節氣來論病。

這種做法沿襲了前人的說法,但在傷寒辨證的功夫上,尚未深入透徹。他將六經辨證與內經的熱病理論混雜在一起,與仲景的傷寒法混為一談,毫無區別。尤其他的脈法論述更是值得商榷。仲景診斷疾病的大法,完全依靠脈證互相參照,才能準確判斷病因。《傷寒論》中關於辨脈和平脈的兩篇論述,精妙絕倫,非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和領悟,怎能窺探其奧妙呢?而且,散見於六經篇章中的脈法,更應該根據具體的病症去體會。陶節庵卻認為,只要憑藉浮、中、沉三部脈象,以及指下脈象的有力無力,就能區分表裡、陰陽、寒熱、虛實。殊不知,這只是脈象的大概綱要,怎能窮盡病情變化呢?

他最荒謬的說法是,認為小柴胡湯可以通治溫疫的時疫,見到熱症就用解毒湯。不必論脈,此病一定七天,或二、三天就好了,自然會出汗、身體變涼而痊癒。如果相信這種說法,就根本不必辨別是哪一經哪一證,也不必再辨別浮、中、沉三部脈象,更不必辨別脈象的有力無力,只用一小柴胡湯,任其久拖自愈。這種說法一旦流行開來,病情輕者,拖延時間才痊癒;病情重者,延誤治療便無濟於事了。然而,此書之所以在後世盛行,都是因為現代人為了逃避困難而追求容易,有了如此簡便的方法,誰不樂於採用呢?陶節庵在自序中說,後世的同道只要熟讀此書,不必收集其他的方劑,也不必看其他的論述,這分明是教導人們不必再去讀仲景的書了。試想仲景醫學的精妙之處,怎麼可能完全闡發出來呢?即使天天教導人們應該學習仲景,人們還是會因為困難而卻步。如今,像他所輯錄的方劑和論述,即使搜集得非常完整,也只是拾取了糟粕而遺棄了精髓,怎麼比得上直接追溯仲景的淵源呢?古語說:「取法乎上,僅得乎中。」想要學習傷寒,除了仲景,還能向誰學習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