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介賓

《類經圖翼》~ 類經附翼卷一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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類經附翼卷一 (7)

1. 醫易義

學醫不學易,必謂醫學無難,如斯而已也,抑孰知目視者有所不見,耳聽者有所不聞,終不免一曲之陋;知易不知醫,必謂易理深玄,渺茫難用也,又何異畏寒者得裘不衣,畏飢者得羹不食,可惜了錯過此生。然則醫不可以無易,易不可以無醫,設能兼而有之,則易之變化出乎天,醫之運用由乎我。

運一尋之木,轉萬斛之舟;撥一寸之機,發千鈞之弩。為虛為實者易之,為寒為熱者易之,為剛為柔者易之,為動為靜者易之,高下者易其升降,表裡者易其浮沉,緩急者易其先後,逆順者易其假真。知機之道者,機觸於目,神應於心,無能見有,實能見虛,前知所向,後知所居。

故可以易危為安,易亂為治,易亡為存,易禍為福。致心於玄境,致身於壽域,氣數可以挽回,天地可以反復,固無往而非醫,亦無往而非易,易之與醫,寧有二哉?然而用易者所用在變,用醫者所用在宜。宜中有變,變即宜也;變中有宜,宜即變也。第恐求宜於變,則千變萬變,孰者為宜?求變於宜,則此宜彼宜,反滋多變。

有善求者,能於棼雜中而獨知所歸,千萬中而獨握其一,斯真知醫易之要者矣。然而知歸知一,豈易言哉?余忽於孔子之言,有以得之,曰知止而後有定也。夫止即歸之根,一之極也。蓋病之止,止於生,功之止,止於成;惡之止,止於去;善之止,止於積。事之得失也必有際,際即止也;數之利鈍也必有垠,垠即止也。

至若一動一靜,一語一默之間,無不皆有所止。止之所在,即理之窟也,即化之基也,即不二之門也。能知止所,有不定乎?既定矣,有不靜乎?既靜矣,有不安乎?既安矣,有不慮乎?既慮矣,有不得乎?所得者何?得諸易即得其變,得諸醫即得其宜。然則得由乎慮,而慮由乎止。

所謂止者,意有在而言難達也,姑擬其近似者曰:易有不易之易,宜有不疑之宜,即止所也。又擬之曰:必先於不搖不動處,立定腳根;然後於無二無三處,認斯真一,亦止所也。夫止為得之本,得是止之末;得之生意萌乎止,止之實效歸於得。觀孟子曰:不動心。邵堯夫不語禪曰:請觀風急天寒夜,誰是當門定腳人?此二子之功夫,謂不從止處得來耶?止之為義,神哉至矣!是誠醫易之門路也。

有能知此,則福胎於禍者,何禍不消?危生於安者,何危不卻?夫是之調養生主,何不可也?夫是之謂醫國手,亦何不可也?又豈特以一匕之濟,足云醫易之義哉?!嗟呼!聖賢之心,千古一貫;樂吾斯道,仁愛無窮。秘發鬼神,二豎奚從逃遁?玄同天地,六宮焉有西東?醉造化於虛靈,美壺中之日月;運陰陽於掌握,滴指上之陽春。至精至微,蒙聖人之教誨;其得其失,由自己之惰勤。

白話文:

學醫卻不學習《易經》,一定會認為醫學很簡單,不過如此而已。但哪裡知道,眼睛能看到的有看不到的地方,耳朵能聽到的有聽不到的地方,最終難免會有片面狹隘的缺點。了解《易經》卻不了解醫學,一定會認為《易經》的道理深奧玄妙,難以運用,這又跟怕冷的人得到皮衣卻不穿,怕餓的人得到羹湯卻不吃,有什麼不同呢?真是可惜錯過了此生。然而醫學不能沒有《易經》的輔助,《易經》也不能沒有醫學的實踐,如果能同時掌握這兩者,那麼《易經》的變化就能像天道運行一樣自然,醫學的運用也能由自己掌握。

運用一小段木頭,就能轉動載著萬斛貨物的大船;撥動一寸的機關,就能發射出千鈞之力的弩箭。讓事物呈現虛或實的狀態是《易經》的作用,讓事物呈現寒或熱的狀態是《易經》的作用,讓事物呈現剛或柔的狀態是《易經》的作用,讓事物呈現動或靜的狀態是《易經》的作用。高低是《易經》讓它升降,表裡是《易經》讓它浮沉,緩急是《易經》讓它有先後,逆順是《易經》讓它有真假。了解事物運轉規律的人,當機關觸動眼睛時,心神就能應對,能從看不見的地方看到存在,能從實際看到虛無,能預知事情的走向,也能明白事情的歸宿。

因此可以將危險轉為平安,將混亂轉為安定,將滅亡轉為生存,將災禍轉為福氣。將心思專注於玄妙的境界,將身體置身於長壽的領域,氣數可以挽回,天地可以顛倒,所以沒有什麼不是醫學,也沒有什麼不是《易經》。《易經》和醫學,怎麼會有兩樣呢?然而運用《易經》所看重的是變化,運用醫學所看重的是適宜。適宜之中有變化,變化就是適宜;變化之中有適宜,適宜就是變化。只不過擔心如果從變化中尋求適宜,就會千變萬化,哪個才是適宜呢?如果從適宜中尋求變化,這個適宜,那個也適宜,反而會產生更多變化。

有善於探索的人,能在紛亂複雜之中獨自知道該歸向何處,在千萬種情況之中獨自掌握其中一點,這才是真正了解醫學和《易經》的要領。然而知道歸向和掌握一點,哪裡是容易說到的呢?我偶然從孔子的話語中有所領悟,他說:「知道止息,然後才能有定力。」所謂的止,就是歸向的根本,是一的極致。病情的止息,是止於產生,功業的止息,是止於完成,罪惡的止息,是止於去除,善行的止息,是止於累積。事情的得失一定有界限,這個界限就是止;數目的利鈍一定有邊際,這個邊際就是止。

至於一動一靜、一言一默之間,沒有什麼不是有所止的。止的地方,就是道理的所在,就是變化的基礎,就是通往真理的唯一法門。能夠知道止的地方,還會有不定嗎?既然已經安定了,還會有不靜嗎?既然已經靜了,還會有不安嗎?既然已經安了,還會有不思考嗎?既然已經思考了,還會有得不到的嗎?所得的是什麼?從《易經》得到的就是變化,從醫學得到的就是適宜。那麼得到是從思考而來,而思考又是從止而來。

所謂的止,心裡有所體會,卻難以用言語表達,姑且用相似的概念來比喻:易有不變的變化,宜有不疑的適宜,這就是止的地方。又可以比喻成:必須先在不動搖的狀態下,立穩腳跟;然後在沒有第二、第三個選擇的地方,認清那唯一真實的道理,這也是止的地方。止是得到的根本,得到是止的結果;得到的生機萌發於止,止的實際效果歸於得到。看看孟子說的:「不動心」。邵堯夫不談禪說:「請看風急天寒的夜晚,誰是站在門口堅定不移的人?」這兩人的功夫,難道不是從止的地方得來的嗎?止的意義,真是神妙到了極點!這確實是醫學和《易經》的門路。

有能了解這些道理,那麼福氣孕育在災禍中,什麼災禍不能消除?危險產生在安樂中,什麼危險不能避免?能夠這樣調養生命,怎麼可能不健康長壽呢?能夠這樣治理國家,怎麼可能不讓國家興盛呢?又豈止是用一瓢藥就能說明醫學和《易經》的意義呢?!唉!聖賢的心,千古一貫;樂在我們的這條道路上,仁愛之心無窮無盡。深奧的道理能啟發鬼神,病魔又從哪裡逃遁?玄妙的道理與天地相通,身體內部的各個器官又怎麼會有好壞之分?沉醉在虛靈的造化之中,美好的就像壺中的日月;在掌握中運轉陰陽,一滴指尖的水就像陽春一樣溫暖。精微到極點的道理,蒙受聖人的教誨;其間的得失,取決於自己的勤奮與懈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