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宗海

《血證論》~ 卷一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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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(3)

1. 脈證死生論

醫者,所以治人之生者也。未知死,焉知生?知死之無可救藥,則凡稍有一毫之生機,自宜多方調治,以挽回之。欲辨死生,惟明脈證。高士宗以吐血多者為絡血,吐血少者為經血,謂吐多者病輕,吐少者病重。而其實經散為絡,絡散為孫絡,如干髮為枝,枝又有枝,要皆統於一本也。

以經絡之血分輕重,實則分無可分。醫旨又謂外感吐血易治,內傷吐血難療。《三指禪》謂齒衄最輕,鼻衄次之,嘔吐稍重,咳咯唾血為最重,謂其病皆發於五臟,而其血之來最深,不似嘔吐之血,其來出於胃間,猶淺近也。此如仲景近血遠血之義,以此分輕重,於理尚不差謬。

第鼻衄嘔吐血,雖近而輕,而吐衄不止,亦有氣隨血脫,登時即死者。咳咯唾血雖遠而重,亦有一哈便出,微帶數口,不藥可愈者。仍不可執以定死生矣。夫載氣者,血也;而運血者,氣也。人之生也,全賴乎氣。血脫而氣不脫,雖危猶生。一線之氣不絕,則血可徐生,復還其故。

血未傷而氣先脫,雖安必死。以血為魄,而氣為魂。魄未絕而魂先絕,未有不死者也。故吾謂定血證之死生者,全在觀氣之平否。吐血而不發熱者易愈,以榮雖病而衛不病,陽和則陰易守也。發熱者難治,以血病氣亦蒸,則交相為虐矣。吐血而不咳逆者易愈,咳為氣嗆。血傷而氣不嗆,

是腎中之水,能納其氣以歸根,故易愈。若咳不止,是血傷火灼,腎水枯竭,無以含此真氣,故上氣咳逆為難治。再加喘促,則陽無所附矣。大便不溏者,猶有轉機,可用滋陰之藥,以養其陽。若大便溏,則上越下脫,有死無生。再驗其脈,脈不數者易治,以其氣尚平。脈數者難治,

以其氣太疾。浮大革數而無根者,虛陽無依。沉細澀數而不緩者,真陰損失,皆為難治。若有一絲緩象,尚可挽回。若無緩象,或兼代散,死不治矣。凡此之類,皆是陰血受傷,而陽氣無歸,故主不治。若陰血傷,而陽氣不浮越者,脈雖虛微遲弱,亦不難治。但用溫補,無不回生。

蓋陽虛氣弱者易治,惟陰虛氣不附者為難治。所謂血傷而氣不傷者,即以氣之不傷,而知其血尚未盡損,故氣猶有所歸附,而易愈也。氣之原委,吾於水火血氣論已詳言之,參看自見。

白話文:

醫師的職責,在於治療人的生命。如果不了解死亡,又怎麼能理解生命呢?如果知道病情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,那麼凡是還有一絲生機,就應該盡力調治,想辦法挽回。要分辨生死,最重要的是要了解脈象和病症。

高士宗認為,吐血量多的屬於絡脈出血,吐血量少的屬於經脈出血,說吐得多的人病輕,吐得少的人病重。但實際上,經脈散開為絡脈,絡脈散開為孫絡,就像樹幹分出枝,枝又生出枝,但都統歸於一個根本。

從經絡的血分輕重來看,實際上無法區分。醫家又說,外感引起的吐血容易治療,內傷引起的吐血難以治療。《三指禪》這本書認為,牙齦出血最輕微,鼻出血次之,嘔吐稍重,咳血吐血最嚴重,說它們的病根都在五臟,而且出血的來源最深,不像嘔吐的血,只是從胃裡出來,還算淺近。這就像張仲景說的「近血」和「遠血」的道理。用這種方法來區分輕重,在道理上還算說得過去。

但是,鼻出血和嘔吐雖然出血的地方較近,而且情況較輕,但如果吐血、鼻血不止,也會因為氣隨著血一起脫失,立刻死亡。咳血吐血雖然出血的地方較遠,而且情況較重,但也可能一下子就吐出來,或者帶一點點血,吐幾口就自己好了,不用吃藥也會痊癒,所以也不能執著地用這些來判斷生死。

承載氣的是血,而運送血的是氣。人的生命完全依賴於氣。如果失血但是氣沒有脫失,雖然危險,還是有希望活下去。只要還有一絲氣息不滅,血就可以慢慢地恢復,回到原來的狀態。

如果血沒有損傷,氣卻先脫失了,即使看起來平安,也必定會死亡。血代表人的魄,而氣代表人的魂。如果魄還沒散,魂卻先散了,沒有不會死的。所以,我認為判斷血證的生死,完全要看氣是否平穩。吐血而不發燒的容易痊癒,因為雖然血出了問題,但身體的陽氣沒有受到影響,陽氣和諧,陰氣就容易守住。如果發燒了,就很難治療,因為血病會使氣也受到蒸騰,陰陽互相侵擾。吐血而不咳嗽的容易痊癒,咳嗽是氣逆上衝,如果出血了而氣不嗆,說明腎中的水能夠使氣回歸本源,所以容易痊癒。如果咳嗽不止,就是因為血損傷後又被火燒灼,腎水枯竭,無法涵養真氣,所以氣往上逆就難以治療。如果再加上喘氣急促,那就是陽氣沒有依附的地方了。大便不稀溏的,還有好轉的機會,可以用滋陰的藥物來養護陽氣。如果大便稀溏,那就是上吐下瀉,有死無生。

再診斷一下脈象,脈搏不快的容易治療,因為氣還算平穩。脈搏快的難以治療,因為氣太過急促。脈象浮大、革數而且沒有根基的,是虛陽沒有依附;脈象沉細、澀數而且不緩和的,是真陰虧損,這些都難以治療。如果有一絲緩和的跡象,還可以挽救。如果沒有緩和的跡象,或者兼有間歇、散亂的脈象,那就是死亡,無法醫治了。凡是這種類型的,都是因為陰血受損,而陽氣無處歸附,所以說難以治療。如果陰血損傷,而陽氣沒有浮越,脈象雖然虛弱遲緩,也不難治療,只要用溫補的藥物,沒有不恢復健康的。

總之,陽氣虛弱的人容易治療,只有陰氣虛弱,陽氣沒有依附的人難以治療。所謂血傷而氣不傷的,就是從氣沒有受到傷害來看,血的損傷還不是太嚴重,所以氣還能有所歸附,這樣就容易痊癒。關於氣的本源,我在《水火血氣論》中已經詳細說明了,可以參考看看。

2. 用藥宜忌論

汗、吐、攻、和。為治雜病四大法。而失血之證。則有宜不宜。傷寒過汗傷津液。吐血既傷陰血。又傷水津。則水血兩傷。苶然枯骨矣。故仲景於衄家嚴戒發汗。衄忌發汗。吐咯可知矣。夫脈潛氣伏。斯血不升。發汗則氣發泄。吐血之人。氣最難斂。發泄不已。血隨氣溢。而不可遏抑。

故雖有表證。止宜和散。不得徑用麻桂羌獨。果系因外感失血者。乃可從外表散。然亦須斂散兩施。毋令過汗亡陰。蓋必知血家忌汗。然後可商取汗之法。至於吐法。尤為嚴禁。失血之人。氣既上逆。若見有痰涎。而復吐之。是助其逆勢。必氣上不止矣。治病之法。上者抑之。

必使氣不上奔。斯血不上溢。降其肺氣。順其胃氣。納其腎氣。氣下則血下。血止而氣亦平復。血家最忌是動氣。不但病時忌吐。即已愈後。另有雜證。亦不得輕用吐藥。往往因吐便發血證。知血證忌吐。則知降氣止吐。便是治血之法。或問血證多虛。汗吐且有不可。則攻下更當忌矣。

予曰不然。血之所以上者。以其氣騰溢也。故忌吐汗。再動其氣。至於下法。乃所以折其氣者。血證氣盛火旺者。十居八九。當其騰溢。而不可遏。正宜下之以折其勢。仲景陽明證。有急下以存陰法。少陰證。有急下以存陰法。血證火氣太盛者。最恐亡陰。下之正是救陰。攻之不啻補之矣。

特下之須乘其時。如實邪久留。正氣已不復支。或大便溏瀉。則英雄無用武之地。只可緩緩調停。純用清潤降利。以不違下之意。斯得法矣。至於和法。則為血證之第一良法。表則和其肺氣。里者和其肝氣。而尤照顧脾腎之氣。或補陰以和陽。或損陽以和陰。或逐瘀以和血。

或瀉水以和氣。或補瀉兼施。或寒熱互用。許多妙義。未能盡舉。四法之外。又有補法。血家屬虛癆門。未有不議補者也。即病家亦喜言補。諸書重補者。尤十之八九。而不知血證之補法。亦有宜有忌。如邪氣不去而補之。是關門逐賊。瘀血未除而補之。是助賊為殃。當補脾者十之三四。

當補腎者十之五六。補陽者十之二三。補陰者十之八九。古有補氣以攝血法。此為氣脫者說。非為氣逆者說。又有引火歸元法。此為水冷火泛者立說。非為陰虛陽越者立說。蓋失血家如火未發。補中則愈。如火已發。則寒涼適足以伐五臟之生氣。溫補又足以傷兩腎之真陰。惟以甘寒。

滋其陰而養其陽血。或歸其位耳。血家用藥之宜忌。大率如是。知其大要。而後細閱全書。乃有把握。

白話文:

汗、吐、攻、和,是治療各種疾病的四大方法。然而,對於失血的病症,用藥就有適合與不適合之分。發汗過度會損傷津液,而吐血既會損傷陰血,又會損傷水液,導致水血兩傷,使人枯槁。因此,張仲景在治療流鼻血的病人時,嚴厲禁止發汗。既然流鼻血忌諱發汗,那麼吐血當然更不能發汗。當脈象沉伏,氣機內斂時,血就不會上衝。如果發汗,會導致氣機外泄,而吐血的人,氣最難收斂,一旦發泄不止,血會隨著氣上湧,難以控制。

所以,即使有表證(感冒等外感症狀),也只能用溫和的藥物疏散,不能直接使用麻黃、桂枝、羌活、獨活等藥性強烈的發汗藥。如果是因為外感而導致的失血,才可以從外疏散,但也要兼顧收斂,不要過度發汗而損傷陰液。一定要知道失血病人忌諱發汗,才可以考慮使用發汗的方法。至於吐法,更是嚴格禁止。失血的人,氣已經上逆,如果又看到有痰,而用藥物去催吐,這就會助長氣的上逆之勢,導致氣機無法平息。治療疾病的方法,要將上逆的氣向下壓制,一定要使氣不下衝,血就不會上溢。要降肺氣、順胃氣、納腎氣,氣順了,血就會下降。血止住了,氣也會恢復平穩。失血的病人最忌諱動氣,不只在發病時忌諱催吐,即使病癒後,有其他雜病,也不可以輕易使用催吐藥。常常因為催吐就導致再次出血,了解失血忌諱催吐,就知道降氣止吐是治療失血的方法。

有人問,失血的病症大多虛弱,汗吐都不可以,那麼攻下更應該忌諱了。我說不是這樣。血之所以上湧,是因為氣機上騰的緣故,所以忌諱催吐發汗,再動氣。至於攻下法,正是為了壓制氣的上升。失血病症,氣盛火旺的情況,十有八九。當氣機上騰,無法遏止時,正應該用攻下的方法來折其氣勢。張仲景在陽明病和少陰病中,有急用攻下保全陰液的方法。失血病症,如果火氣太盛,最怕損傷陰液,用攻下法正是為了保全陰液,攻下不亞於補益。

只是攻下要把握時機,如果實邪(病邪)久留不去,正氣已經衰弱,或是大便溏泄,那麼攻下法就無用武之地,只能慢慢調理,單純使用清潤降利的藥物,不違背攻下的用意,這樣才算是掌握了方法。至於和法,是治療失血病症的第一好方法。在治療表證時,要調和肺氣;在治療裡證時,要調和肝氣;尤其要照顧脾腎之氣。可以用補陰來調和陽氣,或用損陽來調和陰氣,或用祛瘀來調和血液,或用瀉水來調和氣機,或是補瀉兼用,或是寒熱並用,其中有很多微妙的道理,難以一一列舉。在四法之外,還有補法。失血病症屬於虛勞一類,沒有不考慮補益的。即使病人也喜歡談論補益,醫書中重視補益的也佔十之八九。但是不知道失血病症的補益方法,也有適合與不適合之分。如果邪氣沒有去除就補益,如同關門逐賊;如果瘀血沒有清除就補益,如同幫助賊人為禍。應該補脾的佔十分之三四,應該補腎的佔十分之五六,補陽的佔十分之二三,補陰的佔十分之八九。古有補氣以攝血的方法,這是針對氣脫的病人而言,不是針對氣逆的病人而言。還有引火歸元的方法,這是針對水冷火泛的病人而言,不是針對陰虛陽亢的病人而言。失血病人,如果火沒有發出來,補中氣就可以了;如果火已經發出來,用寒涼的藥物反而會損傷五臟的生機,用溫補的藥物又會損傷兩腎的真陰。只有用甘寒的藥物,滋養陰液,並培養陽血,才能使血歸於原位。失血病症的用藥宜忌,大致就是這樣。了解了其中的要點,然後再仔細研讀全書,才能夠有所掌握。

3. 本書補救論

世之讀朱丹溪書者,見其多用涼藥,於是廢黜熱藥,貽誤不少,而丹溪不任咎也。蓋丹溪之書,實未常廢熱藥。世之讀陳修園書者,見其多用熱藥,於是廢黜涼藥,為害尤多,而修園不任咎也。蓋修園之書,實未嘗廢涼藥。兩賢立論,不過救一時之偏,明一己之見。世之不善讀者,

得其所詳,忽其所略。豈知兩賢所略,亦曰人所已詳,吾固不必詳焉耳。初何嘗廢黜不言哉。即如予作此書,亦多用涼藥,少用熱藥。然非棄熱藥而不用,特以血症宜涼者多,非謂血症全不用熱藥也。予於每條當用熱藥者,未嘗不反復言之。慎毋誤讀是書,而有偏重涼藥之弊。

總在分別陰陽,審症處方,斯無差忒。又予是書為血症說法,與雜症不同。泥此書以治雜症固謬。若執雜症以攻此書,尤謬。讀吾書者,未知流弊若何。吾且為此論,先下一針砭。

白話文:

世人讀朱丹溪的書,看到他大多使用寒涼藥,就拋棄了溫熱藥,導致不少錯誤的治療,但這不能怪罪朱丹溪。因為朱丹溪的書,實際上並沒有完全廢除溫熱藥。世人讀陳修園的書,看到他大多使用溫熱藥,就拋棄了寒涼藥,造成的危害更嚴重,這也不能怪罪陳修園。因為陳修園的書,實際上也沒有完全廢除寒涼藥。這兩位賢者提出這些理論,不過是為了糾正當時的偏頗,闡明自己個人的見解。

世上不善於讀書的人,只注意到他們詳細說明的,卻忽略了他們簡略提到的。哪裡知道,兩位賢者所省略的,是因為別人已經詳細說過了,我實在沒有必要再詳細說明罷了。他們何嘗是廢棄不說呢?就像我寫這本書,也大多使用寒涼藥,少用溫熱藥。然而,並不是拋棄溫熱藥不用,只是因為血症適合用寒涼藥的比較多,並不是說血症完全不能用溫熱藥。我在每條應該使用溫熱藥的地方,都不厭其煩地反覆說明。千萬不要誤讀這本書,而產生偏重寒涼藥的弊端。

總之,要在於分辨陰陽,審察病症來開藥方,這樣才不會有差錯。而且我這本書是專門論述血症的,和雜症不同。如果拿這本書的理論去治療雜症,當然是錯的;如果拿治療雜症的方法來攻擊這本書,更是錯上加錯。讀我書的人,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流弊,我先寫這段話,來事先點出問題的癥結,警惕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