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醫學源流論》~ 卷上 (7)
卷上 (7)
1. 方藥離合論
方之與藥,似合而實離也。得天地之氣,成一物之性,各有功能,可以變易血氣,以除疾病,此藥之力也。然草木之性,與人殊體,入人腸胃,何以能如人之所欲,以致其效?聖人為之制方以調劑之,或用以專攻,或用以兼治,或相輔者,或相反者,或相用者,或相制者,故方之既成,能使藥各全其性,亦能使藥各失其性。操縱之法,有大權焉。
此方之妙也。若夫按病用藥,藥雖切中,而立方無法,謂之有藥無方;或守一方以治病,方雖良善,而其藥有一二味與病不相關者,謂之有方無藥。譬之作書之法,用筆已工,而配合顛倒;與夫字形俱備,而點畫不成者,皆不得謂之能書。故善醫者分觀之,而無藥弗切於病情;合觀之,而無方不本於古法,然後用而弗效,則病之故也,非醫之罪也。而不然者,即偶或取效,隱害必多,則亦同於殺人而已矣。
至於方之大小奇偶之法,則《內經》詳言之,茲不復贅云。
白話文:
方藥離合論
藥方和藥物,看似結合,實際上卻是各自獨立的。藥材從天地精氣孕育而成,各有其特性和功效,能改變人體氣血,以此去除疾病,這就是藥物的效力。然而,草木的特性與人體不同,進入人體腸胃後,為何能按照人的意願發揮作用呢?古代聖人因此創造了藥方來調劑藥物,有的藥物專門攻克某種病症,有的兼治多種病症;有的藥物互相輔助,有的藥物互相抵制,有的藥物互相配合,有的藥物互相制約。所以,一個完善的藥方,既能使每味藥物都保持其特性,也能使每味藥物都失去其部分特性。藥方調配的方法,其中蘊含著極大的學問,這就是藥方的妙處。
如果只是依病症用藥,雖然藥物選得恰當,卻沒有按照正確的藥方配伍,這叫做「有藥無方」;或者死守某個藥方治病,雖然藥方本身很好,但其中有一兩味藥物與病情無關,這叫做「有方無藥」。這就像寫字一樣,用筆技巧已經很熟練,但字的結構安排卻錯亂;或者字的形狀都齊全,但筆畫卻沒有寫好,都不能算是會寫字。所以,善於行醫的人,能分別觀察每味藥物,使其都能針對病情;又能綜合考慮整個藥方,使其都符合古法,這樣用藥而無效,那就是病情的原因,而不是醫生的錯。反之,如果用藥方法不當,即使偶然奏效,隱藏的危害也一定很多,那就等同於殺人。
至於藥方的大小、奇偶配伍的方法,《內經》中已有詳細說明,在此就不再贅述了。
2. 古方加減論
古人制方之義,微妙精詳,不可思議。蓋其審察病情,辨別經絡,參考藥性,斟酌輕重,其於所治之病,不爽毫髮。故不必有奇品異術,而沉痼艱險之疾,投之輒有神效,此漢以前之方也。
但生民之疾病,不可勝窮,若必每病制一方,是曷有盡期乎?故古人即有加減之法,其病大端相同,而所現之症或不同,則不必更立一方,即於是方之內,因其現症之異,而為之加減。
如《傷寒論》中,治太陽病用桂枝湯,若見項背強者,則用桂枝加葛根湯;喘者,則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湯;下後脈促胞滿者,桂枝去白芍湯;更惡寒者,去白芍加附子湯,此猶以藥為加減者也。若桂枝麻黃各半湯,則以兩方為加減矣。若發奔豚者用桂枝,為加桂枝湯,則又以藥之輕重為加減矣。
然一二味加減,雖不易本方之名,而必明著其加減之藥。若桂枝湯倍用芍藥而加飴糖,則又不名桂枝加飴糖湯,而為建中湯。其藥雖同,而義已別,則立名亦異。古法之嚴如此。後之醫者,不識此義,而又欲託名用古,取古方中一二味,則即以某方目之。如用柴胡,則即曰小柴胡湯,不知小柴胡之力,全在人參也。
用豬苓、澤瀉,即曰五苓散,不知五苓之妙,專在桂枝也。去其要藥,雜以他藥,而仍以其方目之。用而不效,不知自咎,或則歸咎於病,或則曰咎於藥,以為古方不可治今病,嗟呼!即使果識其病而用古方,支離零亂,豈有效乎?遂相戒以為古方難用,不知全失古方精義,故與病毫無益,而反有害也。
然則,當何如?曰:能識病情與古方合者,則全用之;有別症,則據古法加減之;如不盡合,則依古方之法,將古方所用之藥,而去取損益之。必使無一藥之不對症,自然不倍於古人之法,而所投必有神效矣!
白話文:
古方加減論
古人制定方劑的道理,精妙細緻,令人難以想像。他們仔細觀察病情,辨別經絡運行,參考藥物的特性,權衡藥物的輕重,對於所治療的疾病,都能準確無誤。因此,不必使用奇特的藥物或特殊技巧,就能治療頑固複雜的疾病,取得神奇的療效,這是漢代以前的方劑的特點。
但是,百姓的疾病種類繁多,無法窮盡。如果每種病都要制定一個新的方劑,那豈不是永遠也做不完?因此,古人便創造了加減法的運用方法。如果兩種疾病的主要症狀相同,但表現出來的具體症狀有所不同,就不必另立方劑,只需在原來的方劑基礎上,根據不同症狀進行增減藥物。
例如,《傷寒論》中,治療太陽病使用桂枝湯,如果出現項部和背部僵硬的症狀,就用桂枝加葛根湯;如果出現喘息的症狀,就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湯;如果大便後脈搏急促,腹部脹滿,就用桂枝去白芍湯;如果更加怕冷,就用去白芍加附子湯。這些都是通過加減藥物來調整治療方案的例子。又比如桂枝麻黃各半湯,就是將桂枝湯和麻黃湯兩種方劑加減而成。再比如,治療奔豚病使用桂枝,其實是增加了桂枝湯中桂枝的用量,這也是通過藥物用量的輕重來加減的例子。
然而,即使只是一兩味藥的加減,雖然不改變原方劑的名稱,也必須明確標註加減的藥物。例如,桂枝湯中加倍使用芍藥並加入飴糖,並不叫做桂枝加飴糖湯,而是叫做建中湯。雖然藥物相同,但治療的用意已經不同,因此名稱也不同。古方如此嚴謹。後世的醫生不理解這個道理,卻又想借用古方之名,只從古方中取出一兩味藥,就冠以某方的名稱。例如,只用了柴胡,就稱為小柴胡湯,卻不知道小柴胡湯的功效主要在於人參。
只用了豬苓、澤瀉,就稱為五苓散,卻不知道五苓散的妙用在於桂枝。他們去掉了主要的藥物,加入其他藥物,卻仍然沿用原來的方名。用藥無效,卻不反省自身,或者歸咎於疾病,或者歸咎於藥物,認為古方不能治療現代疾病。唉!即使真的了解了疾病,而使用古方,卻支離破碎,又怎會有療效呢?於是,人們相互告誡說古方難以使用,殊不知完全喪失了古方精髓,因此與疾病毫無益處,反而有害。
那麼,應該怎麼辦呢?應該這樣:如果能識別病情與古方相符,就完整地使用古方;如果有其他不同的症狀,就根據古方加減;如果並不完全相符,就根據古方的原則,對古方所用的藥物進行增減調整。務必做到每一味藥物都與病情相符,這樣就不會違背古人的方法,所投藥物一定會產生神奇的療效!
3. 方劑古今論
後世之方已不知幾億萬矣,此皆不足以各方者也。昔者,聖人之制方也,推藥理之本原,識藥性之專能,察氣味之從逆,審臟腑之好惡,合君臣之配偶;而又探索病源,推求經絡。其思遠,其義精,味不過三四,而其用變化不窮。聖人這智,真與天地同體,非人之心思所能及也。
上古至今,千聖相傳,無敢失墜。至張仲景先生,復申明用法,設為問難,註明主治之症,其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集千聖之大成,以承先而啟後,萬世不能出其範圍。此之謂古方,與《內經》並垂不朽者。其前後名家,如倉公、扁鵲、華佗、孫思邈諸人,各有師承,而淵源又與仲景微別,然猶自成一家。但不能與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本草》一線相傳,為宗枝正脈耳。
既而積習相仍,每著一書,必自撰方千百。唐時諸公,用藥雖博,已乏化機。至於宋人,並不知藥,其方亦板實膚淺。元時號稱極盛,各立門庭,徒騁私見。迨乎有明,蹈襲元人緒餘而已。今之醫者,動云古方,不知古方之稱,其指不一。
若謂上古之方,則自仲景先生流傳以外無幾也;如謂宋元所制之方,則其可法可傳者絕少,不合法而荒謬者甚多,豈可奉為典章?若謂自明人以前,皆稱古方,則其方不下數百萬夫常用之藥,不過數百品,而為方數百萬隨拈幾味,皆已成方,何必定云某方也?嗟!嗟!古之方何其嚴,今之方何其易,其間亦有奇巧之法、用藥之妙,未必不能補古人之所未及,可備參考者。然其大經大法,則萬不能及。
其中更有違經背法之方,反足貽害。安得有學之士為之擇而存之,集其大成,刪其無當,實千古之盛舉。余蓋有志而未遑矣!
白話文:
方劑古今論
後世醫方數量極多,但大多數都不夠精妙。古代聖賢制定方劑,深入探究藥物原理、藥性特點、氣味特性及臟腑的喜好,並巧妙地將藥物配伍,如同君臣配對一般;更會追溯病因,探究經絡循行。他們的思慮深遠,理念精妙,即使只用三、四味藥材,也能變化出無窮的應用方法。聖人的智慧,如同天地一般廣闊,非一般人所能企及。
從上古至今,歷代醫家代代相傳,不敢有絲毫的懈怠。直到張仲景先生,再次闡明用藥方法,設下問答,詳細註明主治的病症,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集歷代醫學之大成,承前啟後,後世醫家都無法超越其成就。這便是所謂的古方,與《內經》同樣流傳至今,永垂不朽。之前的名醫,如倉公、扁鵲、華佗、孫思邈等人,各有師承,與張仲景的學說略有不同,但也自成一家。但他們都未能像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、《本草經》那樣,成為正統的醫學脈絡。
後來,醫家們沿襲前人的做法,每寫一本醫書,都要自創成百上千個方劑。唐代的醫家,雖然用藥廣泛,但已缺乏創新的思維。到了宋代,醫生們大多不懂藥理,所制的方劑也粗淺無奇。元代號稱醫學昌盛,但各立門戶,只顧逞個人的見解。到了明代,只是沿襲元代的遺風而已。現在的醫生,動不動就說自己的方劑是古方,卻不知古方的含義並非一概而論。
如果說是上古的方劑,那麼除了張仲景先生傳下來的,就很少了;如果是宋元時期的方劑,其中可法可傳的極少,不符合醫理且荒謬的卻很多,怎能奉為經典?如果說明代以前的方劑都稱為古方,那麼方劑數量至少也有數百萬,而常用的藥材不過數百種,卻能組合成數百萬個方劑,隨便抓幾味藥,就能成為一個方劑,又何必一定要說是某個特定的方劑呢?唉!唉!古代的方劑制定得多么嚴謹,而現代的方劑卻如此容易,其中固然也有一些巧妙的治法和用藥方法,未必不能彌補古人的不足,可以作為參考。但是,其根本的醫理和方法,卻遠遠不及古代。
其中更有違背醫理的方劑,反而會造成危害。希望有學識的醫生能加以甄別,保存精華,去除糟粕,這將是千古盛事。我雖然有此志向,但目前還沒有時間去做。
4. 單方論
單方者,藥不過一二味,治不過一二症,而其效則甚捷。用而不中,亦能害人,即世所謂漲上方者是也。其原起於本草。蓋古之聖人,辨藥物之性,則必著其功用,如逐風、逐寒、解毒、定痛之類。凡人所患之症,上一二端,則以一藥治之,藥專則力厚,自有奇效。若病兼數症,則必合數藥而成方。
至後世藥品日增,單方日多,有效有不效矣。若夫外內之感,其中自有傳變之道,虛實之殊,久暫之別,深淺之分。及夫人性各殊,天時各異,此非守經達權者不能治。若皆以單方治之,則藥性專而無制,偏而不醇,有利必有害。故醫者不可以此嘗試,此經方之所以為貴也。
然參考以廣識見,且為急救之備;或為專攻之法,是亦不可不知者也。
白話文:
單方論
單方是指只用一兩種藥材,治療一兩種疾病的療法,其療效通常很快。但如果用藥不對,也會傷人,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濫用單方。單方的起源來自本草。古代聖人辨別藥物的特性,必定會註明其功效,例如:祛風、驅寒、解毒、止痛等等。如果一個人只患有一兩種病症,就可以用單一藥物治療,藥物專一,藥力就強,自然會有奇效。如果疾病同時兼有多種症狀,就必須組合多種藥物成為複方。
到了後世,藥物種類日益增多,單方也越來越多,因此有效與無效的都有了。人體內外感受的疾病,其間自有傳變的規律,虛實不同,病程長短有別,病症深淺也有差異。而且人的體質各不相同,天時也各有不同,這就不是死守古法、不通變通的人所能醫治的。如果都用單方治療,藥性專一而缺乏制約,就會偏而不全,有利必有弊。所以醫生不可以隨便嘗試單方,這就是經方之所以珍貴的原因。
然而,參考單方可以拓展見聞,也可以作為急救的準備;或者作為專攻某種疾病的方法,這也是不可不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