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大椿

《醫學源流論》~ 卷下 (1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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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下 (15)

1. 《脈經》論

王叔和著《脈經》,分門別類,條分縷晰,其原亦本《內經》,而漢以後之說,一無所遺。其中旨趣,亦不能劃一,使人有所執持。然其彙集群言,使後世有所考見,亦不可少之作也。愚按:脈之為道,不過驗其血氣之盛衰,寒熱和邪氣之流,在何經何臟,與所現之症,參觀互考,以究其生克順逆之理,而後吉凶可憑。所以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及仲景之論脈,其立論反若甚疏,而應驗如神。

若執《脈經》之說,以為某病當見某脈,某脈當得某病,雖《內經》亦間有之,不如是之拘泥繁瑣也。試而不驗,於是或咎脈之不準,或咎病之非真,或咎方藥之不對症,而不知皆非也。蓋病有與脈相合者,有與脈不相合者,兼有與脈相反者。同一脈也,見於此症為宜,見於彼症為不宜。

同一症也,見某脈為宜,見某脈為不宜。一病可見數十脈,一脈可現數百症,變動不拘。若泥定一說,則從脈而症不合,從症而脈又不合,反令人彷徨,無所適從。所以古今論脈之家,彼此互異,是非各別。人持一論,得失相半,總由不知變通之精義,所以愈密而愈疏也。

讀《脈經》者,知古業談脈之詳密如此,因以考其異同,辨其得失,審其真偽,窮其變通,則自有心得。若欲泥脈以治病,必至全無把握。學者必當先參於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及仲景之說而貫通之,則胸中先有定見,後人之論,皆足以廣我之見聞,而識力愈真。此讀《脈經》之法也。

白話文:

《脈經》論述

王叔和所著《脈經》,內容分類明確,條理清晰,其根本依據是《內經》,並涵蓋了漢代以後的所有脈學理論。然而,《脈經》的觀點並非完全一致,容易讓人過於執著。但它彙集了眾多學說,讓後世可以參考考證,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著作。

我的看法是:脈診的根本,在於診斷血氣的盛衰,寒熱邪氣的流注位置,以及與所表現的症狀相互參照,探究臟腑之間的生克順逆關係,從而判斷吉凶。因此,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和張仲景的脈診論述,雖然立論看似簡略,卻能準確應驗。

如果過於拘泥於《脈經》的說法,認為某種疾病必然出現某種脈象,某種脈象必然是某種疾病,即使《內經》中偶爾也有這樣的論述,卻不如《脈經》那樣拘泥繁瑣。如果診斷結果與實際不符,就會歸咎於脈診不準、疾病診斷錯誤或用藥不對症,其實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。因為疾病有的與脈象相符,有的不相符,甚至有的與脈象相反。同樣一種脈象,在不同的疾病中,可能適用也可能不適用;同樣一種疾病,不同的脈象,可能適用也可能不適用。一種疾病可以出現許多種脈象,一種脈象也可能出現在許多種疾病中,變化多端,並無定則。如果死板地遵循某一種說法,就會導致脈象與症狀不符,症狀與脈象也不符,讓人茫然無措。所以,古今脈學家之間的觀點各有不同,對錯也各不相同。一個人堅持一種理論,往往成敗參半,都是因為不懂得變通的精髓,所以越是深入研究,反而越容易迷惑。

閱讀《脈經》的人,應該了解古代脈學理論的詳盡與複雜,以此來比較異同,辨別其得失,審察其真偽,探究其變通之理,才能有所收穫。如果想單純依靠脈象來治病,必然會毫無把握。學習者必須先研讀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和張仲景的脈學理論,融會貫通,才能在心中形成明確的判斷,之後再參考後人的論述,就能拓展見聞,提高識力。這就是閱讀《脈經》的正確方法。

2. 《千金方》《外臺》論

仲景之學,至唐而一變。仲景之治病,其論臟腑經絡,病情傳變,悉本《內經》。而其所用之方,皆古聖相傳之經方,並非私心自造,間有加減,必有所本。其分兩輕重,皆有法度。其藥悉本於《神農本草》,無一味遊移假借之處。非此方不能治此病,非此藥不能成此方,粗微深妙,不可思議。

藥味不過五六品,而功用無不周。此乃天地之化機,聖人之妙用與天地同。不朽者也。《千金方》則不然,其所論病,未嘗不依《內經》,而不無雜以後世臆度之說。其所用方,亦皆採擇古方,不無兼取後世偏雜之法。其所用藥,未必全本於《神農》,兼取雜方單方,及通治之品。

故有一病而立數方,亦有一方而治數病。其藥品有多至數十味者,其中對症者固多,不對症者亦不少,故治病亦有效有不效。大抵所重,專在於藥,而古聖制方之法不傳矣。此醫道之一大變也。然其用藥之奇,用意之巧,亦自成一家,有不可磨滅之處。至唐·王燾所集《外臺》一書,則纂集自漢以來諸方,匯萃成書,而歷代之方,於焉大備。

但其人本非專家之學,故無所審擇,以為指歸,乃醫方之類書也。然唐以前之方,賴此書以存,其攻亦不可泯。但讀之者,苟胸中無成竹,則眾說紛紜,群方淆雜,反茫然失其所據。故讀《千金》《外臺》者,必精通於《內經》、仲景、本草等書,胸中先有成見,而後取其長而舍其短,則可資我博深之益。否則反亂人意,而無所適從。

嗟乎!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且然,況後世偏駁雜亂之書,能不惑人之心志哉?等而下之,更有無稽杜撰之邪書,尤不足道矣。

白話文:

張仲景的醫學理論,到了唐代發生了變化。仲景治病,論述臟腑經絡、病情變化,都以《內經》為基礎。他所用的方劑,都是古聖先賢相傳的經方,並非自己憑空創造,偶爾加減藥物,也一定有根據。藥物的輕重劑量,都有法度可循。所用的藥物,都出自《神農本草經》,沒有任何臆測或借用的成分。特定的病症,非用此方不可治;此方,非用此藥不可組成。其精妙之處,令人難以想像。

藥方中藥味不過五六種,功效卻十分全面。這是天地間的化育機制,是聖賢運用天地之道的妙法,是永恆不朽的智慧。而《千金方》則不同,它論述疾病雖然也依據《內經》,但也不乏摻雜後世臆測的說法。它所用的方劑,也多採擷古方,卻又兼用後世偏頗雜亂的方法。所用的藥物,也不一定完全出自《神農本草經》,還兼用了雜方、單方及通治的藥物。

因此,同一個病症,會有好幾個不同的方子;一個方子,又可以治療好幾種病症。有些藥方,藥物多達數十味,其中雖有不少是對症的藥物,但也有一些是不對症的,所以療效有好有壞。總體來說,《千金方》更重視藥物本身,而古聖先賢制方的方法卻失傳了。這是醫學發展上一個重大的轉變。然而,《千金方》在用藥的奇特之處,以及用藥巧妙之處,自成一家之言,其貢獻是不可磨滅的。唐代王燾所編纂的《外臺秘要》一書,則蒐集了從漢代以來各種方劑,匯集成書,歷代的方劑,幾乎都在這本書中收錄了。

但王燾本身並非醫學專家,所以對這些方劑沒有進行審慎的甄別和歸納,因此,《外臺秘要》只是一部醫方類的彙編書籍。然而,唐代以前的許多方劑,都依靠此書得以保存,它的貢獻也是不可磨滅的。但閱讀此書的人,如果心中沒有既定的醫學見解,面對眾說紛紜、方劑混雜的情況,反而會迷茫不知所措。所以,閱讀《千金方》和《外臺秘要》的人,必須精通《內經》、《傷寒雜病論》和《神農本草經》等書籍,心中先要有自己的見解,然後才能取其精華,棄其糟粕,從中獲益匪淺。否則,反而會被它們混亂的內容所迷惑,不知所從。

唉!《千金方》、《外臺秘要》尚且如此,更何況後世那些偏頗雜亂的醫書,難道不會迷惑人們的心志嗎?更不用說那些無稽之談、杜撰而成的邪書,更是不值一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