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大椿

《醫學源流論》~ 卷下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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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下 (11)

1. 考試醫學論

醫學人命所關,故《周禮》醫師之屬,掌於塚宰,歲終必稽其事而制其食。至宋神宗時,設內外醫學,置教授及諸生,皆分科考察升補。元亦仿而行之。其考試之文,皆有程式,未知當時得人何如?然其慎重醫道之意,未嘗異也。故當時立方治病,猶有法度。後世醫者,大概皆讀書不就,商賈無資,不得已而為衣食之計。

或偶涉獵肆中,剿襲醫書,或託名近地時醫門下。始則欲以欺人,久之亦自以醫術不過如此。其誤相仍,其害無盡,岐黃之精義幾絕矣!若欲斟酌古今考試之法,必訪求世之實有師承,學問淵博,品行端方之醫。如宋之教授,令其嚴考諸醫,取其許掛牌行道。既行之後,亦復每月嚴課,或有學問荒疏,治法廖誤者,小則撤牌讀書,大則飭使改業。

教授以上,亦如《周禮》醫師之有等。其有學問出眾,治效神妙者,候補教授。其考試之法,分為六科。曰針灸,曰大方,曰婦科,曰幼科兼痘科,曰眼科,曰外科。其能諸科皆通者,曰全科。通一二科者,曰兼科。通一科者,曰專科。其試題之體有三:一曰論題,出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,發明經絡臟腑、五運六氣、寒熱虛實、補瀉逆從之理。二曰解題,出《神農本草》、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,考訂藥性,病變制方之法。

三曰案,自述平日治病之驗否,及其所以用此方,治此病之意。如此考察,自然言必本於聖經,治必遵乎古法,學有淵源,而師承不絕矣。豈可聽涉獵杜撰,全無根柢之人,以人命為兒戲乎!

白話文:

考試醫學論

醫學攸關性命,所以《周禮》中記載醫師屬於塚宰(掌管祭祀和墓葬的官員)的管轄範圍,每年年底都要考核醫師的工作情況,並據此決定他們的俸祿。到了宋神宗時期,設立了內外醫學機構,設置教授和學生,都分科考核,並根據考核結果升遷補缺。元朝也沿襲了這種制度。當時的醫學考試都有固定的程式,雖然不知道實際效果如何,但重視醫學的態度卻是一致的。因此,當時的處方治病還有一定的規範。

後來,大多數醫生都是因為讀書不成、經商無本,不得已才以行醫為生。有些人只是偶然接觸到一些醫書,就東拼西湊,抄襲別人的醫術,或者冒充名醫的門徒。起初是想欺騙病人,時間久了,自己也認為醫術不過如此。這樣錯誤的醫術不斷傳承,造成的危害無窮,中醫的精髓幾乎要消失了!

如果想要重新制定古今結合的考試方法,必須尋找那些真正有師承、學問淵博、品德高尚的醫生,如同宋朝的教授一樣,讓他們嚴格考核醫生,合格者才能掛牌行醫。行醫之後,還要每月嚴格考核,如果學問荒疏,治療方法錯誤,輕則撤銷行醫資格,重新學習;重則勒令改行。

教授以上級別,也像《周禮》中醫師的等級制度一樣,那些學問出眾,治療效果神奇的醫生,可以提拔為教授。考試分為六科:針灸科、內科(大方)、婦科、兒科(兼痘科)、眼科、外科。所有科目都精通的稱為全科醫生,通曉一到兩科的稱為兼科醫生,只通曉一科的稱為專科醫生。考試題型有三種:

一、論述題:考題出自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,考察經絡臟腑、五運六氣、寒熱虛實、補瀉逆從等理論。 二、解題:考題出自《神農本草經》、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,考察藥性、疾病變化和處方方法。 三、案例分析:醫生需陳述自己平日治療疾病的經驗和效果,以及用藥的理由。

通過這樣的考核,醫生自然會以經典醫書為依據,遵循古法治病,醫術有根有據,師承也就不會斷絕了。怎麼可以讓那些只是粗略學習,沒有紮實基礎的人,拿人命開玩笑呢!

2. 醫非人人可學論

今之學醫者,皆無聊之甚,習此業以為及食計耳。孰知醫之為道,乃古聖人所以泄天地之秘,奪造化之權,以救人之死。其理精妙入神,非聰明敏哲之人不可學也。黃帝、神農、越人、仲景之書,文詞古奧,披羅廣遠,非淵博通達之人不可學也;凡病情之傳變,在於頃刻,真偽一時難辨,一或執滯,生死立判,非虛懷靈變之人不可學也;病名以千計,病證以萬計,臟腑經絡,內服外治,方藥之書,數年不能竟其說,非勤讀善記之人不可學也。

又《內經》以後,支分派別,人自為師,不無偏駁;更有怪僻之論,鄙俚之說,紛陳錯立,淆惑百端,一或誤信,終身不返,非精鑑確識之人不可學也。故為此道者,必具過人之資,通人之識;又能屏去俗事,專心數年,更得師之傳授,方能與古聖人之心,潛通默契。若今之學醫者,與前數端,事事相反。

以通儒畢世不能工之事,乃以無文理之人,欲頃刻而能之。宜道之所以日喪,而枉死者遍天下也。

白話文:

醫非人人可學論

現在學習醫術的人,大多都只是為了餬口罷了。哪裡知道醫術之道,是古代聖人用來洩露天地奧秘、奪取造化權柄,以拯救人們性命的方法。它的道理精妙絕倫,非聰明敏捷之人無法學習。黃帝、神農、扁鵲、張仲景的著作,文字艱澀奧妙,內容博大精深,非學識淵博之人無法學習;病情變化瞬息萬變,真偽一時難以分辨,稍有遲疑,生死立判,非心思靈敏之人無法學習;病名有成千上萬,病症更是多不勝數,臟腑經絡、內服外治、各種藥方書籍,數年都難以學完,非勤奮好學、記憶力好的人無法學習。

而且,《內經》之後,醫學分門別類,各自為師,難免有所偏頗;更有許多怪誕偏激的理論、粗俗淺陋的說法,混雜在一起,讓人迷惑不解,一旦誤信,便會終身難以改正,非具有精明判斷力的人無法學習。所以學習醫術的人,必須具有過人的天賦和通達的見識;並且能摒棄世俗事務,專心學習數年,得到名師的傳授,才能與古代聖人的思想心領神會。但現在學習醫術的人,與以上幾點都恰恰相反。

把通曉經書的儒生窮其一生都可能無法精通的事情,竟然讓那些沒有文化的人,想在短時間內就能學會。所以醫術之道才會一天天衰落,冤枉致死的人才會遍佈天下。

3. 名醫不可為論

為醫固難,而為名醫尤難。何則?名醫者,聲價甚高,敦請不易,即使有力可延,又恐往而不遇。即或可遇,其居必非近地,不能旦夕可至。故病家凡屬輕小之疾,不即延治;必病勢危篤,近醫束手,舉家以為危,然後求之,夫病勢而人人以為危,則真危矣。又其病必遷延日久,屢易醫家,廣試藥石,一誤再誤,病情數變,已成壞證。

為名醫者,豈真有起死回生之術哉?病家不明此理,以為如此大名,必有回天之力,若亦如他醫之束手,亦何以異於人哉?於是望之甚切,責之甚重。若真能操人生死之權者,則當之者難為情矣。若此病斷然必死,則明示以不治之故,定之死期,飄然而去,猶可免責。倘此症萬死之中,猶有生機一線,若用輕劑以塞責,致病人萬無生理,則於心不安;若用重劑以背城一戰,萬一有變,則謗議蜂起,前人誤治之責,盡歸一人。雖當定方之時,未嘗不明白言之。

然人情總以成敗為是非,既含我之藥而死,其咎不容諉矣。又或大病瘥後,無氣虛而餘邪尚伏,善後之圖,尤宜深講。病家不知,失於調理,愈後復發,仍有歸咎於醫之未善者,此類甚多。故名醫之治病,較之常醫倍難也。知其難,則醫者固宜慎之又慎;而病家及旁觀之人,亦宜曲諒也。

然世又有獲虛名之時醫,到處誤人;而病家反云此人治之而不愈,是亦命也。有殺人之實,無殺人之名,此必其人別有巧術以致之,不在常情之內矣。

白話文:

名醫不可為論

當醫生固然不易,而要成為名醫則更難。為什麼呢?因為名醫名聲很高,請求診治不易,即使有錢能請到,也怕舟車勞頓趕不到。就算能趕到,名醫的住處一定離得遠,不能隨時隨地就診。所以,病人患的是輕微疾病,通常不會立刻找名醫;只有當病情危急,其他醫生束手無策,全家都認為情況危殆時,才會去求名醫。然而,當人人認為病情危急時,那才是真正的危險。而且,病人的病情往往拖延很久,換了好幾個醫生,試過許多藥物,一錯再錯,病情反覆變遷,已經成了難以治療的頑症。

名醫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嗎?病人不明白這個道理,以為這麼有名的醫生,一定有起死回生的能力,如果也跟其他醫生一樣束手無策,那又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呢?於是,病人對名醫的期望很高,責備也十分嚴厲。如果真的能掌握人的生死大權,那名醫也難以承受壓力。如果病情注定必死,名醫明確說明不治的原因,預言死亡時間,然後離開,尚可免責。如果病情雖然危急,但仍有一線生機,如果用輕劑敷衍了事,導致病人最終不治,那名醫於心不安;如果用重劑孤注一擲,萬一病情惡化,則會招來眾多非議,前醫的治療錯誤,責任都歸咎於名醫一人身上。即使在決定治療方案時,名醫也未必能明白地說明。

然而,世人總是根據結果來判斷對錯,如果病人吃了藥後死了,責任就無法推卸。又或者大病初癒,元氣未復,而殘餘的邪氣仍在潛伏,事後的調理就更應該仔細。病人卻不懂得這些,疏於調理,病情復發,仍然會歸咎於醫生治療不當,這種情況很多。所以,名醫治病比普通醫生更難。知道這其中的困難,醫生就更應該謹慎再謹慎;而病人和旁觀者也應該體諒。

然而,世上也有沽名釣譽的庸醫,到處誤治病人;而病人反而說:「這個醫生治療後病情沒有好轉,也是命運吧!」這些庸醫有殺人的事實,卻沒有殺人的名聲,這一定是這些人另有巧妙的手段,不是平常的情況所能解釋的。

4. 邪說陷溺論

古聖相傳之說,揆之於情有至理,驗之於疾有奇效。然天下之人,反甚疑焉。而獨於無稽之談,義所難通,害又立見者,人人奉以為典訓,守之不敢失者,何也?其所由來久矣。時醫之言曰:古方不可以治今病。嗟乎!天地之風寒暑濕燥火猶是也,生人七情六慾猶是也,而何以古人用之則生,今人用之則死?不知古人之以某方治某病者,先審其病之確然,然後以其方治之。若今人之所謂某病,非古人之所謂某病也。

如風火雜感,症類傷寒,實非傷寒也。乃亦以大劑桂枝湯汗之,重者吐血狂躁,輕者身熱悶亂,於是罪及仲景,以為桂枝湯不可用。不自咎其辨病之不的,而咎古方之誤人,豈不謬乎?所謂無稽之邪說,如深秋不可用白虎。白虎乃傷寒陽膽之藥,傷寒皆在冬至以後,尚且用之,何以深秋已不可用?又謂痢疾血症,皆無止法。

夫痢血之病,屬實邪有瘀者,誠不可以遽止;至於滑脫空竭,非止不為功,但不可塞其火邪耳?又謂餓不死之傷寒,吃不死之痢疾。夫《傷寒論》中,以能食不能食,驗中寒、中風之別,其中以食不食辨證之法,不一而足。況邪方退,非扶其胃氣,則病變必多。宿食欲行,非新谷入胃,則腸中之氣,必不下達。

但不可過用耳。執餓不死之說,而傷寒之禁其食,而餓死者多矣!胃痢疾為吃不殺者,乃指人之患痢非噤口,而能食者,則其胃氣尚強,其病不死,故云。然非謂痢疾之人,無物不可食。執吃不殺之說,而痢疾之過食而死者多矣!此皆無稽之談,不可枚舉。又有近理之說,而謬解之者,亦足為害。

故凡讀書議論,必審其所以然之故,而更精思歷試,方不為邪說所誤。故聖人深惡夫道聽塗說之人也。

白話文:

邪說陷溺論

古人流傳下來的醫學理論,從情理上講是通順的,從治療疾病的效果來看也是奇特的。然而,世人卻大多懷疑它。偏偏那些沒有根據的、道理不通、危害明顯的說法,人人卻奉為圭臬,不敢違背,這是為什麼呢?其原因由来已久。當時的醫生說:古代的方劑不能治療現代的疾病。唉!天地間的風寒暑濕燥火仍然存在,人生的七情六慾也仍然存在,為什麼古人用這些方法就能治好病,而今人用卻會死呢?他們不知道,古人用某個方劑治療某種疾病,是先仔細辨別疾病的確實症狀,然後再用藥的。而現在所謂的某種疾病,並非古人所說的同種疾病。

例如,風火雜感,症狀類似傷寒,但實際上並非傷寒,卻也用大量桂枝湯讓病人發汗,病情重的會吐血發狂,輕的也會覺得身體發熱煩悶,於是就責怪張仲景,認為桂枝湯不能用。他們不反省自己辨證不準確,反而責怪古方誤人,豈不是謬誤嗎?所謂沒有根據的邪說,例如深秋不能使用白虎湯。白虎湯是治療傷寒陽明病的藥物,傷寒都在冬至以後,尚且可以用,為什麼到深秋就不能用了呢?又說痢疾出血的症狀,都沒有辦法治療。

其實痢疾出血的疾病,屬於實邪瘀血的,確實不能立即止血;但對於滑脫虛竭的症狀,不加以止血就不能見效,只是不能堵塞其火邪而已。又說餓不死傷寒,吃不死痢疾。其實《傷寒論》中,是用能否進食來判斷中寒、中風的不同,其中用飲食來辨證的方法很多。況且邪氣退卻之後,如果不扶助胃氣,病情一定會變化更多。宿食想要消化,如果不讓新的穀物進入胃中,腸胃之氣就不能通暢。

只是不能過度使用而已。執著於餓不死傷寒的說法,而禁止傷寒病人進食,因此餓死的人很多!認為痢疾是吃不死病,是指患痢疾的人沒有禁食,還能進食的,說明他們的胃氣還很強,病不會死,所以這樣說。但這並不是說痢疾病人,什麼東西都不能吃。執著於吃不死痢疾的說法,而讓痢疾病人過度進食而死的人也很多!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謬論,數也數不清。還有一些看似有道理的說法,卻被錯誤地解釋,同樣也會造成危害。

所以,凡是讀書論述,必須審察其所以然的原因,並且更加深入思考,反覆驗證,才能不被邪說所迷惑。因此,聖人深惡痛絕那些道聽塗說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