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讀醫隨筆》~ 卷四 (30)
卷四 (30)
1. 中風實在上焦虛在下焦
中風者,內燥化風,而復感於邪之所作也。內燥之故,亦致不同,有濕熱久菀化為燥痰,壅滿胃絡,一旦或因勞倦,或因憂鬱,或因天時不正,忽然暈倒,昏迷無知,四肢抽掣,呼吸有痰者,此熱痰擁入心包,而氣閉不通之證也。其證神昏而不醒,肢瘈而不緩,或更兼拘急不便也。
病在中焦以上,為肝脾之邪實,治宜開之、降之,滌痰、化血,佐以養陰。有陰虛內涸,無從奉心,心氣大潰,筋脈緩弛,一旦不因勞倦,不因憂鬱,不因天時不正,卒然仆倒,口目喎僻,流涎不止,兩腮暈紅,手足微掣,緩縱不收,偏痿不用,呼吸有聲無痰,神識忽明忽昧無定者,此下焦陰津耗竭,無以維氣,氣散筋枯之所致也。病在下焦肝腎,陰空陽散,大開不合,治宜滋之、斂之,養心、平肝,佐以行氣。
蓋此之所謂中風,即《內經》所謂發為痿厥,是痿、厥合併之病也。觀於《內經》論厥,有寒有熱,而論痿獨曰生於大熱也。玩於斯義,亦可知陰陽、虛實、微甚之別矣。夫中風未有不由於陰虛者,但有陰虛而陽氣內陷,有陰虛而陽氣外散,有專真氣內空,有兼痰涎內實。故前證偏於厥多,厥多者,陽氣怯而陷,故內攻有力。
何者?痰血有以滯之也,其後恆積為內熱。後證偏於痿多,痿多者,陽氣悍而散,故癱緩無力,何者?津血不足以維之也,其後或轉為內寒。有病而即死者,有病而遷延歲月者,入臟與入絡之辨也,又虛脫與實閉之分也。至於其脈,大率左沉弦而右洪緩。何者?陽氣內陷而結,陰津內竭而枯也。
有兩手沉細弦勁者,純於陽虛也;有沉而洪散,重按指下一片模糊者,純於陰虛也。又有浮弦細勁者,浮薄而散者,有汗即死,無汗可治。有三部繼續不勻,漉漉如珠者,有兩關孤硬,而尺浮空者,此皆元氣已脫也。有三部洪弦滑實,粗硬如索,沖指而起者,是陰竭而痰涎內實也,身靜即死,四肢躁擾,有力如狂,宜大承氣加人參、地黃急下之。有浮候弦細,中沉緩滑兼洪,重按始空者,此陽微虛,而內有濕熱之痰,中風極善之脈也。
又有下焦陽氣虛寒,中焦肝胃燥熱,寒格其熱,上衝於心,其脈浮空,或洪大,而按之弦細呆長也。
夫中風,大病也。前人議論歧出,莫衷一是,故於此三致意焉。東垣言虛,其時有內實者何也?河間言火,其時有無火者何也?丹溪言痰,其時有無痰者何也?惟探其本於津枯血滯,明其機於陽氣內陷與陽氣外散,辨其證於痰之有無、外感之輕重,究其變於化寒、化熱,而大義賅於此矣。
白話文:
中風的病因,是體內燥熱化生風邪,又受到外邪侵襲所致。內燥的原因也有所不同,例如濕熱久積導致燥痰,阻塞胃絡,一旦勞累、憂鬱,或天氣變化,就可能突然暈倒、昏迷不醒,四肢抽搐,呼吸伴有痰聲,這是熱痰阻塞心包,氣機不通的表現。患者神志昏迷不醒,肢體抽搐僵硬,甚至伴有肢體拘緊不適。
如果病症在上焦(心肺),是肝脾邪氣實證,治療應當疏通、下降,清除痰濁、化解瘀血,並輔以滋陰。若因陰虛內燥,心臟缺乏濡養,心氣大傷,筋脈鬆弛,沒有勞累、憂鬱或天氣變化等誘因,突然仆倒,口眼歪斜,流口水不止,兩頰潮紅,手足輕微抽搐,鬆弛無力,偏癱,呼吸有聲但無痰,神志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不定,這是下焦陰津耗竭,無法維持氣血,導致氣散筋脈枯萎所致。病在下焦(肝腎),陰精虧損,陽氣散失,治療應當滋陰、收斂,養心、平肝,並輔以行氣。
所謂中風,就是《內經》中所說的「發為痿厥」,是痿證和厥證合併的疾病。《內經》論述厥證,有寒有熱,但論述痿證則只說由大熱而生。由此可見,中風的陰陽、虛實、輕重程度各有不同。中風沒有不是由於陰虛引起的,只是陰虛的情況下,有的陽氣內陷,有的陽氣外散,有的單純是真氣不足,有的兼有痰涎阻塞。
前面所述的症狀多偏向厥證,厥證多見於陽氣虛弱而內陷,故而內攻有力,這是因為痰瘀阻滯,日久積聚化為內熱。後面的症狀多偏向痿證,痿證多見於陽氣亢盛而外散,故而癱瘓無力,這是因為津液不足以濡養筋脈,日後可能轉化為內寒。有的病人立即死亡,有的病人可以拖延數年,這取決於病邪是侵犯臟腑還是經絡,也取決於虛脫還是實閉。總體來說,脈象多見左側沉細弦脈,右側洪緩脈。這是因為陽氣內陷而凝聚,陰津內竭而枯竭。
如果兩手脈沉細弦急,是純陽虛;如果脈沉而洪大散漫,重按指下模糊一片,是純陰虛;如果脈浮弦細急,或脈浮而散,出汗則死,不出汗可以治療;如果三部脈象(寸關尺)脈象不勻,像串珠一樣,或兩關脈堅硬而尺脈浮空,則元氣已脫;如果三部脈洪弦滑實,粗硬如繩索,按之衝指而起,則陰精已竭,痰涎阻塞,身體靜止則死,四肢躁動不安,有力如狂,應當使用大承氣湯加人參、生地黃急下之;如果脈浮弦細,中間沉緩滑利兼洪大,重按才空虛,這是陽氣虛弱,而內有濕熱痰濁,這是中風極佳的脈象;
還有的患者下焦陽氣虛寒,中焦肝胃燥熱,寒邪阻遏熱邪,上衝於心,脈象浮空,或洪大,按之則弦細呆滯。
中風是嚴重疾病,前人的論述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,因此,我從三個方面加以闡述。東垣(李東垣)說中風是虛證,但為何有時有內實的表現?河間(張元素)說中風是火證,但為何有時沒有火熱的症狀?丹溪(朱丹溪)說中風是痰證,但為何有時沒有痰濁的表現?唯有探究其根本在於津液枯竭、血液瘀滯,明晰其機理在於陽氣內陷與陽氣外散,辨別其症狀在於痰濁的有無、外感輕重,探究其轉歸在於化寒或化熱,才能把握中風的整體大義。
2. 厥逆奔豚腳氣攻心
《內經》曰:厥逆者,寒濕之起也。《千金方》及董及之謂此即腳氣。似矣。腳氣有風濕、寒濕之不同。風濕,多挾熱也。又有奔豚,亦下焦寒濕證。皆邪氣自下部鼓肝、腎之虛陽上衝於心,使真氣離根而上浮,最為危急之候。其故由於風、寒、濕邪,自足心湧泉穴竄入,或自腰臍竄入。
其緩者,菀為濕熱,化內風而上衝;其急者,是風勝也,不待化熱,而即上衝。久延不愈,遂結為腎積之奔豚,所謂豬癲風也,是膀胱氣逆也。又有一種本無外邪,肝腎內冷,陰風鼓動水邪,上掩心肝生陽,迫悶卒厥,神昏不醒,舌強不語,口眼喎僻,四肢瘛瘲拘急者,亦奔豚之類,急證也。宜溫宣重鎮,如黑錫丹之類主之。
其輕者,擬方如下:熟附片、煅龍骨各四錢,烏藥、九節菖蒲各三錢,桂枝、牛膝各二錢,木瓜、吳萸各一錢,細辛、沉香各六分。此方宣通心肺清陽,溫化肝腎伏陰,即《金匱要略》首條所敘之證治也。《金匱》曰:見肝之病,知肝傳脾,即當實脾;脾能傷腎,腎氣微弱,則水不行;水不行,則心火氣盛,則傷肺;肺被傷,則金氣不行;金氣不行,則肝氣盛,則肝自愈。此治肝補脾之要妙也。
肝虛則用此法,實則不在用之。此謂肝之陰氣,挾腎之水邪,上勝脾陽,治當健脾之陽,制腎之水,水退火升,則肺金清肅之令不行,而肝木生髮之令得矣。此專指肝腎虛冷言,故曰肝虛用此法也。後人不識其義,疑誤疑衍,亦昧矣。故中風有一種純寒無陽之證,其根發於里,即寒濕腳氣、奔豚之類,於東垣、河間、丹溪所稱痰火之中風,渺不相涉。歷來論中風者,泥於三家,不暇及此矣。
喻嘉言《醫門法津》中寒篇末,發明許叔微椒附湯方證,其義與此相發,當詳玩之。
白話文:
厥逆奔豚腳氣攻心,指的是一種由寒濕之邪引起的疾病,症狀涉及下焦、肝腎和心臟。古籍中將其與腳氣聯繫起來,腳氣又分風濕型和寒濕型,風濕型常伴有熱。奔豚也是下焦寒濕的表現。這些病症的共同點是邪氣從下焦(下肢或腰部)向上衝擊,影響肝腎的陽氣,導致真氣上浮,危及生命。
邪氣入侵途徑有兩個:一是從足心湧泉穴入侵,二是從腰部、肚臍入侵。病情輕者,寒濕轉化為濕熱,再化為內風上衝;病情急者,則風邪直接上衝,無需轉化為濕熱。若久治不愈,則會形成腎積,導致奔豚(類似於癲癇),表現為膀胱氣逆。
還有一種類型,並非外邪入侵,而是肝腎本身虛寒,陰寒之邪鼓動水邪,阻礙心肝的陽氣,導致突然厥倒、神志不清、舌頭僵硬、口眼歪斜、四肢抽搐等急症,也屬於奔豚的範疇。治療此類急症,應採用溫陽、宣通、重鎮的方法,例如使用黑錫丹等藥物。
輕症的治療方劑如下:熟附片、煅龍骨各四錢,烏藥、九節菖蒲各三錢,桂枝、牛膝各二錢,木瓜、吳萸各一錢,細辛、沉香各六分。此方旨在宣通心肺之陽氣,溫化肝腎之陰寒,與《金匱要略》中記載的治療方法相符。《金匱要略》指出,肝病會傳脾,應實脾;脾傷腎,腎氣虛弱則水液運行不暢;水液不暢則心火盛,傷肺;肺傷則金氣不暢,導致肝氣盛,最終肝自愈。這個治療方法著重於補脾益肝。
但此法只適用於肝虛,肝實則不宜使用。其原理是,肝腎陰寒夾帶水邪,勝過脾陽,治療應當健脾益陽,以制水邪,使水退火升,則肺金清肅,肝木生髮,才能恢復正常。古人將此法專指肝腎虛寒,因此說「肝虛用此法」。後人因不理解其義,導致誤解和衍生,實屬可惜。 有一種純寒無陽的中風,其根源在於寒濕腳氣、奔豚等,與東垣、河間、丹溪所說的痰火中風不同。以往論述中風的醫家多執著於這三家的觀點,忽略了這種寒濕型中風。
喻嘉言在《醫門法津》中寒篇末,對許叔微的椒附湯方證進行了闡述,其義與本文所述相通,值得仔細研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