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讀醫隨筆》~ 卷四 (12)
卷四 (12)
1. 伏邪皆在膜原
膜原者,夾縫之處也。人之一身,皮里肉外,皮與肉之交際有隙焉,即原也;膜托腹裡,膜與腹之交際有隙焉,即原也;腸胃之體皆夾層,夾層之中,即原也;臟腑之系,形如脂膜,夾層中空,即原也;膈盲之體,橫隔中焦,夾層中空,莫非原也!原者,平野廣大之謂也。故能邪伏其中,不礙大氣之往來,古書所謂:皮中淫淫如蟲行。
及行痹、周痹,左右上下相移者,皆在皮肉夾縫之中也。藥力亦復不能直達其處,何者?藥力不過鼓正氣以攻邪。今氣道寬大,中雖有邪,而正氣仍綽有可行之道,即不必與邪氣相值矣。若夫吳又可所謂:瘟疫之邪,盈溢膜原,是邪氣自行發動,與正氣相觸也。猶以外皮既堅,內膜亦固,中道寬大,疏泄維艱,故有屢淤到胃、屢泄始盡之法,更有必俟復淤到胃,方能再下之議,此從里泄也。葉天土治溫熱,有再從里托於表之說,是從外泄也。
故養生者,只當閉密,使邪勿入膜原。即入膜原,必待發病,邪氣舒張,始能攻泄,當其未發,邪正相避,無從著力。故《難經》謂:溫病之脈,行在諸經,不知何經之動也,各隨其所在而取之。即俟其既動而後治之之義也。既動則有所動之專經,而可施專攻矣。《內經》四時之傷,伏氣為病,皆伏於膜原也。
吳又可既知有膜原之事,又力斥伏氣之非,謂:人身之中,何處可客邪伏,越時許久,而後發耶?仍未徹膜原之情形者也。夫果百邪皆即傷即病,是人身只有邪傷膚表之病,何以有邪在膜原之病?且如人之一病,累愈累發,,或一年,或數年,不能除根者,當其暫愈,豈非內伏之明驗耶?其所伏,必不在呼吸之沖道,亦必不在血氣之細絡,而必在空闊無所拘束之部,此即膜原是也。
然而邪又何以遽入膜原也?曰:其由皮毛入者,方始中於表也,必發寒熱;由呼吸入者,其始中於肺也,必發嗆咳;中於胃也,必發嘔滿。或以其勢微而忍之,或攻之而未盡,適遇勞力汗出,及與房室,膜原之中大氣暫虛,遂攝入之而不覺矣。亦有不發寒熱、咳、嘔,而浸潤漸漬以深入者。
邪入膜原,身中即隱隱常不自在,或頭痛暈眩,或身常汗出,或常畏寒畏熱,或驟苦氣短,不能任勞,或四肢少力,或手心常熱,或小便赤澀,或大便常泄,或大便常秘,或飲食不消,或飲食倍增,或口常渴,或口淡少味,或舌苔倍厚,或夜不成眠,或多夢紛紜。及其發也。
隨邪毒之微甚,正力之強弱,而變化焉。寒化為溫者,其陽盛也;風化為泄者,其陰盛也;暑化為瘧者,發於表也;濕化為咳者,發於里也;更有發為痹痛,身中累累如桃李核,久不愈者;有發為癮疹,發於一肢一臠,逐年應期即發,不得斷根者。嘗治此證,疏表清裡,展轉搜剔,久而乃效。
以其邪在膜原,不在腠理,又僅發於一臠,能與藥力相避故也。當其既愈,中氣必虛,《千金方》論治腫脹,必攻之使其人虛弱,病乃可愈,即此義也。始表散之,繼清泄之,乘其外發而散之,因其內留而泄之,散而泄之,泄而散之,而邪可淨矣,而其人有不虛弱者乎?是又在調理之得法也。常有調理之後,余焰復熾,諸證微發,仍復間用攻泄,始得淨盡者。
甚矣!膜原之邪之不易治也。
白話文:
膜原是指人體組織間隙,例如皮膚與肌肉之間、腹膜與內臟之間、腸胃夾層、臟腑間的脂膜層以及橫膈膜等處的縫隙。這些縫隙猶如廣闊的平原,邪氣容易潛伏其中,不易被察覺,古書形容為“皮中淫淫如蟲行”。
行痹、周痹等疾病,症狀在身體各處遊走遷移,皆因邪氣藏匿於皮肉夾縫之中。藥物難以直接到達這些部位,因為藥物主要作用是增強正氣來攻邪,而正氣在較寬廣的通道中通行無阻,不必與邪氣直接接觸。但瘟疫等邪氣則不同,它們能充盈膜原,直接與正氣衝突。由於皮膚和內膜堅固,而膜原通道寬廣,疏泄邪氣不易,因此常需多次嘔吐或腹瀉才能將邪氣排出(從裡泄)。也有一些治療溫熱病的方法,是從外將邪氣逼出(從外泄)。
養生之道,應當注重閉合肌膚,防止邪氣入侵膜原。如果邪氣已入膜原,必須等到發病,邪氣擴散,才能採取攻泄之法治療。在疾病尚未發作時,邪正相避,難以著力治療。《難經》中提到溫病的脈象,遊走於各經脈,難以確定具體病灶,應待其症狀顯現後再對症下藥。
吳又可雖然認識到膜原的存在,卻否認伏氣的說法,認為人體哪個部位能容納邪氣潛伏很久才發病呢?他對膜原的認識不夠全面。如果所有邪氣都是即傷即病,那就不會有邪氣潛伏在膜原的疾病了。一些疾病反覆發作,甚至持續數年難以痊癒,在暫時痊癒期間,邪氣就潛伏於體內。這些邪氣肯定不會藏在呼吸道或血管中,而是在寬闊無拘束的膜原之中。
邪氣是如何進入膜原的呢?從皮毛入侵,會首先出現表證,如寒熱;從呼吸道入侵,會首先影響肺部,出現咳嗽;從胃部入侵,會出現嘔吐腹脹。如果邪氣較弱,或治療未徹底,又遇到勞累汗出或房事,膜原中的正氣一時不足,邪氣就會趁虛而入。有些邪氣入侵沒有明顯的寒熱、咳嗽、嘔吐等症狀,而是慢慢浸潤深入。
邪氣入膜原後,病人會感覺身體隱隱不適,可能出現頭痛、頭暈、多汗、畏寒畏熱、氣短、乏力、手心發熱、小便赤澀、大便溏瀉或便秘、消化不良、食慾亢進或減退、口渴或口淡無味、舌苔厚膩、失眠多夢等症狀。發病後,症狀的表現形式,取決於邪氣的輕重和正氣的強弱。例如,寒邪化為溫熱,是陽氣盛;風邪化為泄瀉,是陰氣盛;暑邪化為瘧疾,是表證;濕邪化為咳嗽,是裡證;還可能出現痹痛,身體上出現許多腫塊,久治不愈;或出現癮疹,一年復發一次,難以根治。治療此類疾病,需要疏表清裡,反覆治療,才能見效。
因為邪氣在膜原,不在肌膚腠理之間,又只發作於某一部位,所以容易躲避藥力。即使治癒後,中氣也會虛弱。《千金方》中治療腫脹,也需將其治虛,才能痊癒,道理相同。治療需先疏散表邪,再清泄裡邪,在邪氣外發時疏散,內留時清泄,反覆疏散清泄,邪氣才能清除乾淨,但病人也會因此虛弱,這取決於治療方法是否得當。有時即使調理後,邪氣餘毒仍會復發,需要再次攻泄治療,才能徹底痊癒。
膜原之邪確實不易治療。
2. 瘀血內熱
腹中常自覺有一段熱如湯火者,此無與氣化之事也。非實火內熱,亦非陰虛內熱,是瘀血之所為也。其證口不幹,而內渴消水。蓋人身最熱之體,莫過於血。何則?氣之性熱,而血者氣之室也。熱性之所附麗也。氣之熱散而不聚,其焰疏發;血之熱積而獨厚,其體燔灼。火猶焰也,血猶炭也,焰熱於炭乎?抑炭熱於焰也?故病人或常如一陣熱湯澆狀,是心虛而血下溜也;又常如火從胸腹上衝於喉,是肝脾郁逆而血上衝也。皆仍在血所當行之道,故不為泛溢外出之患。
又有兩肋內或當胸一道如火溫溫然,有心窩中常如椒桂辛辣狀,或如破皮疼脹狀,喉中作血腥氣者,是皆瘀血積於其處也。其因或由寒熱病後,或由渴極驟飲冷水,或由大怒,或由用力急遽,或由勞後驟息,或由傷食日久,或由嗜食爆炙太過,在婦人或由經水不盡。治之必兼行瘀之品,如桃仁、紅花之屬,或吐紫塊,或下黑糞,乃止。
若誤以為實火,而用寒清;以為陰虛,而用滋補,則瘀血益固,而將成乾血證矣。凡瘀血初起,脈多見弦,兼洪者易治,渴飲者易治,其中猶有生氣也;短澀者難治,不渴者難治,以其中無生氣也。如湯火上衝下溜者,血雖瘀而猶行;如辛辣、如破皮,常在其處者,血已結於膜絡,不得行也。血行者,涼化之,佐以補氣;血結者,溫化之,佐以行氣。
本草稱三稜能消刀柄,亦甚言其能化無氣之血塊也。
白話文:
瘀血內熱指的是腹部經常感覺到一股像熱湯火一樣的熱氣,這不是氣化失常的問題。它既不是實火內熱,也不是陰虛內熱,而是瘀血引起的。患者雖然口不乾,卻感到內心渴想喝水。這是因為人體最熱的部分莫過於血液,因為氣的性質是熱的,而血是氣的居所,所以熱性依附在血上。氣的熱是散而不聚的,像火焰一樣;而血的熱是積聚而厚重的,像燒紅的炭一樣。火焰的熱和炭火的熱,哪個更厲害呢?所以病人有時感覺像熱湯澆灌一樣,這是因為心虛導致血液下流;有時又感覺像火從胸腹往上衝到喉嚨,這是肝脾鬱結導致血液上衝。這些熱感都還是在血液運行通道上,所以不會造成血液外溢。
還有一些情況,例如兩肋或胸部有一條像溫火一樣的熱感,心窩處經常感覺像胡椒桂皮一樣辛辣,或者像皮膚破裂一樣脹痛,喉嚨有血腥味,這些都是瘀血積聚在這些部位造成的。造成瘀血的原因有很多,可能是寒熱病後遺症,可能是因為極度口渴後突然喝冷水,可能是因為大怒,可能是因為用力過猛,可能是因為勞累後突然休息,可能是因為飲食積滯日久,可能是因為過度食用辛辣炙烤的食物,婦女則可能是因為經血未盡。治療瘀血必須使用活血化瘀的藥物,例如桃仁、紅花等,患者可能會吐出紫色的血塊或排出黑色的糞便,症狀才會停止。
如果誤以為是實火而用寒涼藥物治療,或者誤以為是陰虛而用滋補藥物治療,都會導致瘀血更加凝固,最終變成乾血症。一般來說,瘀血初期,脈象多見弦脈,兼見洪脈的比較容易治療,口渴想喝水的也比較容易治療,因為這些情況表明體內還有生機;而脈象短澀的,以及不口渴的則比較難治療,因為體內生機不足。像熱湯火一樣上衝下流的,雖然血瘀但還在運行;而像辛辣、像皮膚破裂一樣,長期停留在一個部位的,則表示血液已經凝結在膜絡之中,無法運行了。血液還在運行的,就用涼性的藥物化瘀,再輔以補氣;血液已經凝結的,就用溫性的藥物化瘀,再輔以行氣。
本草書中記載三稜可以消掉刀柄(比喻頑固的病灶),也明確指出它可以化解沒有生機的血塊。
3. 勞傷陽虛發熱
前人多言陰虛發熱,罕言陽虛發熱者,惟東垣曾力辨之。夫勞傷陽虛者,大勞大汗,及強力入房,汗出如浴,陽氣內竭,即亡陽之例也。發為表熱,粗看與外感無別,若兼外感,更難別矣;頭面胸腹燔灼如火,自覺心中如焚,又與溫病相似。治法卻與外感與溫病毫不相涉,若或差誤,死在頃刻,輕者亦不出五日七日也。
其辨別處:處感脈必弦緊;溫病脈必洪大,上湧有力;勞傷脈必遲弱無力,或浮虛而促,或沉細而疾,或斷而漉漉如珠,或澀而參伍不調,或應指即回而無勢,或軟長圓淨而無暈。外感四肢俱熱;勞傷兩足必冷,不能甚熱。溫病以手按皮膚上,必久而愈熱;勞傷久按反覺冷氣侵入。
外感熱盛,必煩躁氣粗;勞傷氣平身靜,不能轉側。溫病內熱,必全腹上下皆熱;勞傷只熱在心中,是陽氣離根,而上結於此也。溫病內熱,必渴而索飲無厭;勞傷口乾,索水不欲飲,飲亦不多。外感舌苔先白而轉黃;溫病舌苔先或白或黃而轉黑,乾燥生刺;勞傷或舌白苔薄,或淡紅無苔,或舌黑而潤,或舌尖有紅紫黑點,而舌心自淨。外感、溫病熱盛,面色必赤;勞傷面色不赤,或兩顴浮紅,而額上晦暗。
外感、溫病熱盛,必昏惑譫妄,手足躁擾;勞傷神識清明,但臥而身重難動,睡中呢喃一二句,而聲息甚微。如上諸象,即不全見,總有二三處可辨。若舌微強短,及言談委婉詳盡,異於平日者,此真氣已離,神丹莫救矣。治之先宜微酸入溫補劑中,斂陽歸根。有外感者,俟中氣有權,發見躁擾之象,再以補中加散可也。
其中又有夾食、夾血、夾痰、夾濕、夾郁之辨,更有兼陰虛者,並宜兼顧。若素有痞塊,尤難措手。誤用白虎、三黃及犀角地黃,但一入口,即心氣衰息,口不能言,萬無挽回之策。若外感重而勞傷輕者,即陶節庵所謂勞力傷寒也,與虛人病感,皆散中加補可已。
白話文:
勞傷陽虛發熱,古人多談陰虛發熱,鮮少提及陽虛發熱,只有東垣(李杲)詳細論述。勞傷陽虛的人,因過度勞累大量出汗,或房事過度,汗流浹背,體內陽氣耗竭,如同陽氣將亡。表現為表熱,乍看與外感無異,若同時兼有外感,更難區分;頭面胸腹灼熱如火,自覺心中如同火燒,又與溫病相似。但治療方法卻與外感和溫病完全不同,若治療失誤,很快就會死亡,輕者也活不過五七天。
區分方法如下:外感脈象必定弦緊;溫病脈象必定洪大有力,向上衝動;勞傷脈象必定遲弱無力,或浮而虛弱且快,或沉而細小且快,或斷續如珠子滾落,或澀滯不調,或觸之即回彈而無力,或軟長圓滑而無光澤。外感四肢皆熱;勞傷則兩足必定冰冷,不會很熱。溫病按壓皮膚,會越按越熱;勞傷久按反而感覺冷氣入侵。
外感熱盛,必然煩躁氣粗;勞傷則氣息平和,身體安靜,無法翻身。溫病內熱,必然全腹皆熱;勞傷僅胸中發熱,這是陽氣脫離根本,向上聚集於此。溫病內熱,必然口渴且喝水不止;勞傷口乾,想喝水卻不想喝太多。外感舌苔先白後黃;溫病舌苔先白或黃後轉黑,乾燥且有裂紋;勞傷舌苔或薄白,或淡紅無苔,或舌黑而潤澤,或舌尖有紅紫黑點,而舌中部乾淨。外感、溫病熱盛,面色必然紅赤;勞傷面色不紅,或兩頰泛紅,而額頭暗淡。
外感、溫病熱盛,必然神志昏迷胡言亂語,手足躁動;勞傷神志清醒,只是臥床不起,身體沉重難動,睡夢中偶爾呢喃幾句,聲音微弱。即使以上症狀不全出現,也能從兩三點加以辨別。如果舌頭略微強硬短縮,說話委婉詳細,與平時不同,則表示真氣已離,神仙也救不了了。治療應先在溫補藥中加入微酸藥物,收斂陽氣歸於根本。如有外感,待中氣恢復,出現煩躁等症狀,再用補中益氣兼散寒的藥物。
其中還需區分夾雜食積、血瘀、痰飲、濕邪、氣鬱的情況,還有兼有陰虛者,治療需兼顧。若原本就有痞塊,則更難治療。誤用白虎湯、三黃瀉心湯及犀角地黃湯,藥物入口即心氣衰竭,口不能言,無法挽回。若外感重而勞傷輕,即陶節庵所說的勞力傷寒,與虛弱體質者感受風寒一樣,皆可在散寒藥中加入補益藥物即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