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學海

《讀醫隨筆》~ 卷四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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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(4)

1. 寒濕下受直傷少陰變證多端搜治匪易

自古皆謂:寒傷肺,濕傷脾,同氣相感也,展轉乃傷他經。今據吾所見,凡人久在濕地坐臥,寒濕之氣盡從太陽、

少陰深入矣。《內經》謂:傷於濕者,下先受之。又謂:清濕地氣之中人也,常從足胻始。況人坐則以足置地,臥多以背向下,故內氣充足者,邪氣不遽內襲,即從腨髀上竄膂脊,過頂入鼻,一路筋絡牽引,痠疼脹急,此傷於太陽之經,而內連督脈也,重者即菀為腳氣矣;若內之真陽稍怯者,邪氣即從湧泉上入脛骨,而內侵腰俞、背俞,先使腎陽不得下降,大便溏滑,小便赤澀,兩脛時冷;漸漸瀰漫三焦,心胃之陽又為所抑矣,甚者即水氣凌心也。其始筋骨酸脹,精神猥軟,呼吸氣高,兩腿沉重。

治之必仿少陰傷寒治法,而加以溫行濕邪之品,方能奏效;若僅治中焦,藥力不能與邪針對,無益也。若見其上熱,誤認為熱,而以寒涼澆灌,其禍更不堪言。仲景辨脈篇清邪中上,濁邪中下一條,即此病之久延敗證也。前人指為瘟疫者,非是。拙著《章句》論之甚詳。

《靈樞》曰:厥逆者,寒濕之起也。又曰:厥成為癲疾。《金匱》婦人篇中有曰:因虛積冷,結氣在下,奄忽眩冒,狀如厥癲。其敘痙證也,亦有面赤、足冷、目脈赤、背反張之候,是痙厥初起,皆由寒濕下受,上入脊膂;腎陽不得下降,上衝於心,兩陽相搏於膻中。治不得法,積之日久,遂有熱痰膠固不可拔之癇證矣。

嗣後飲食、驚恐、風、寒、暑、濕,有感即發。醫者以為病在於心,專用牛黃、犀角,以清心熱、祛心痰,心氣愈虛,而邪愈痼。殊不知此寒濕下受之邪,太陽、少陰之來路也。《千金方》謂:小續命為癲癇要藥,即此義矣。陶節庵槌法有曰:病始得之,無熱,譫語,煩躁不安,精采不與人相當,(諸證皆氣高不下,神明上越之象,為寒濕從下衝激也。)庸醫不識,呼為狂發,殊不知此熱結膀胱之證也,用桂苓散,即五苓加味。

石頑老人亦謂:五苓散能分水去濕,胸中有停飲,及小兒吐哯,欲作癇者,五苓散最妙。此皆寒濕痼於下焦,大氣遏痹不舒之所致也。熱結膀胱者,邪氣外束故也。

何子詹之子媳,有孕,患自兩足跟,上腓腸,入髀臀腰脊,過項,上頂,復前至於鼻,一路皆脹急痠疼,四肢懶怠,腰軟不支,脈六部沉緊,右手重按略滑,此胎氣也。其病乃寒濕傷於太陽,內連督脈,用細辛五分,羌活二錢,藁本、威靈仙各錢半,菟絲子、桑寄生、巴戟、狗脊、白朮、杜仲、茯苓、牛膝各二錢,決以三劑知,五劑已。果驗,其苦如脫。

夫辛、羌、威、藁、牛膝,號稱傷胎,今既有病當之,又加強筋固氣之品以佐之,不但能防其偏,而且能助其力,故病愈而治無傷也。若用參、耆、歸、地,便有妨寒濕,而諸味不得展其長矣。

何子詹之孫,三歲,先於七月患濕瘡,漸愈矣,微見溏泄,忽半夜發熱,日出始退,次日依時而至。醫遂以為瘧,忽又大聲驚喊,目瞪昏厥,旋覆如常,醫又以為驚風,更以危言嚇之。越數日,乃邀診。至則見其精神萎頓,面色慘黯,目胞下垂,四肢胕腫,而左尤甚,頭面亦右溫左涼,舌苔薄白在後半部,脈息沉緊。審思良久,曰:異哉!此寒濕深入骨髓也。

疏方用桂枝、良薑、烏藥、香附、陳皮、菖蒲。服四劑,病無增損,而萎頓彌甚,然脈息浮弦矣。因思邪從下上犯,此藥僅溫理中焦,宜無益也。於是用細辛、川芎各五分,羌活、藁本、威靈仙、生附子、牛膝、巴戟、蒼朮、桃仁、杏仁各二錢。決以三劑病已,至期果面色清亮,言笑有神,飲食倍進,胕腫全消,脈息暢大矣。

惟肢體尚見微倦,舌尖有小紅累,是虛熱也,用桃仁、杏仁、蛤粉、蒲黃,略清結痰,繼用香附、青皮、白朮、雞內金、川芎、鬱金、黨參、山藥,調理脾胃,發水痘而復元。是病也,其初見發熱者,是寒濕從陰分上蒸,與衛陽交戰也;驚喊昏厥者,聲發於心,寒濕內逼心陽,乍掩熱痰,乍湧於包絡,所謂積冷在下,狀如厥癲也。若作瘡後驚風治之,即敗矣。

若以子後發熱,天明即止,為傷食所致,而概用消導,亦危矣。諸醫以為久病正虛,須用氣血兩補,其識更陋。夫患濕瘡月餘而漸愈矣。誰複議其寒濕內伏耶?無怪血虛不能養心,不能榮筋之說紛紛也。水痘即豌豆瘡,傷寒病後多有,見陶節庵書中。痘發於骨,益徵寒濕在骨之非臆說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