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讀醫隨筆》~ 卷三 (3)
卷三 (3)
1. 瘟疫脈沉
近日時疫之病,有所謂喉痧者,初起脈俱沉細,三部以兩尺為甚,兩尺又以左手為甚,其初至數尚清,應指有力,一二日後漸見躁疾,模糊伏匿,按之即散。舊謂:瘟病邪從中道,起於陽明,其脈右大於左。竊謂:此乃熱濁之毒氣熏蒸肺胃,脈形必是緩長洪大,渾渾不清,為氣濁而中焦濕熱也。
近時病情,乃邪伏少陰,或冬暖不寒,陽氣不潛,陰精消散;或膏粱無節,脾胃濁熱下流,克傷腎水;或房室無度,陰精下奪,至春陽氣欲升,陰精不能載陽上達。故虛陽之已升者,中道而止於咽喉,不能達於大表也。其毒氣之未能全升者,下陷於腎中,熏蒸燔灼,陰盡而死。
所謂逆冬氣則少陰不藏,腎氣獨沉也。治法,嘗擬用豬膚湯、麻辛附子湯,二方並用,減麻黃,附子改用生者,並重加黨參,以達其毒,毒散陰可存矣。世每泥於喉證發於肺胃之成法,用苦寒清降,以清肺胃,故熱毒愈無由達也。張石頑曰:傷寒以尺寸俱沉為少陰;少陰一經,死證最多,為其邪氣深入,正氣無由自振也。
若夫春夏溫病熱病,而見沉小微弱短澀者,此伏熱之毒滯於少陰,不能撐出陽分,所以身大熱而足不熱者,皆不救也。惟沉而實,見陽明腑實證者,急以承氣下之,不可拘於陽證陰脈例也。凡時行疫癘,而見沉脈,均為毒邪內陷,設無下證,萬無生理。此論可謂詳矣。至謂脈沉無下證必死者,為其不可下也,下之亦必死。
然則於萬死之中,而求一生,宜何道之從?曰:不從下奪,而從上;重填其陰,以舉其陽,庶有幾乎!何者?此人金水並虛,木火併實,實者散之,虛者滋之;金復則自上而挈之,水復則自下而托之。如此而不生,可告無罪矣。近有自負明醫,專用桂、附、椒、姜,燥陰耗血,謬稱托邪外出,引火歸原,應手輒斃。
其罪與用苦寒清上者等。
白話文:
瘟疫脈沉
近來時疫,有些喉嚨發炎的病人,初期脈象都沉細,三部脈象中以兩尺部最甚,兩尺部中又以左手最甚。初期脈搏雖然尚算清楚,按壓時感覺有力,但一兩天後就會變得躁動急促,脈象模糊隱匿,一按就散了。過去認為瘟疫邪氣從中間通道入侵,起於陽明經,所以右手的脈象會大於左手。但我認為,這是因為熱濁之毒氣薰蒸肺胃,脈象必然緩長洪大,渾濁不清,是氣機阻塞,中焦濕熱的表現。
近期的病情,是邪氣潛伏在少陰經,可能是冬天溫暖不寒冷,陽氣無法潛藏,陰精耗散;或者飲食過度,脾胃濁熱下流,損傷腎水;或者房事過度,陰精被過度消耗,等到春天陽氣欲上升時,陰精不足以承載陽氣上達。所以本來已經上升的虛陽,在咽喉處停滯,不能到達體表。而那些毒氣還沒有完全上升的,則下陷到腎臟,薰蒸灼燒,陰精耗盡而死。
這就是所謂的違背冬季氣候的規律,導致少陰經不能藏精,腎氣獨自下沉。治療方法,我曾經考慮用豬膚湯、麻辛附子湯,兩種藥方同時使用,減少麻黃的用量,附子改用生附子,並且大量增加黨參,以疏通毒氣,毒氣散了,陰精就能保住了。世人常常拘泥於喉嚨病變源於肺胃的傳統看法,使用苦寒藥物清瀉,以清解肺胃之熱,結果熱毒反而更難消除。張石頑說:傷寒如果寸口脈和尺脈都沉,就是少陰經病變;少陰經病變,死亡的案例最多,因為邪氣深入,正氣無法振作。
至於春夏溫病熱病,如果脈象沉小微弱短澀,這是伏熱之毒滯留在少陰經,不能衝破陽分,所以身體雖然發熱,但腳卻不熱,這種情況都是無法救治的。只有沉而有力,見到陽明經腑實證的,才能用承氣湯瀉下,不能拘泥於陽證陰脈的常規。凡是流行性瘟疫,出現沉脈,都是毒邪內陷,如果沒有瀉下的徵象,就絕對沒有生機。這番論述可以說是相當詳盡了。有人說脈沉而無瀉下徵象就一定會死,是因為這種情況不能瀉下,瀉下也會死。
那麼,在萬死之中,要如何求得一線生機呢?方法是:不要從瀉下入手,而從上面入手;加強補益陰精,以提升陽氣,或許還有希望!為什麼呢?因為這種病人是腎和肺(金水)都虛,肝和心(木火)都實,實的要瀉掉,虛的要滋補;肺氣恢復了,就能從上而下牽引;腎氣恢復了,就能從下而上托舉。這樣做還不能活過來,就可以說問心無愧了。近來有些自負的醫生,專用桂枝、附子、胡椒、生薑,燥熱傷陰耗血,錯誤地認為是托邪外出,引火歸原,結果用藥後病人馬上就死了。
他們的罪過與使用苦寒藥物清瀉上焦者一樣嚴重。
2. 血熱血乾
傷寒陽明病,有熱入血室證。婦人傷寒,經水適來適斷,血室空虛,邪易陷入,有熱入血室證。其證皆譫言妄語,甚或狂走見鬼,午前明瞭,午後昏瞀,入夜尤甚,倦臥,不知飲食,不能轉側。其病之輕重,固由熱之微甚,而亦有血虛、血實之分。血實,則邪熱之濁氣有所聚而見重;血虛,則津枯神散,邪不得聚,反能略知人事。
其治法亦有偏重攻血,偏重養津之殊矣。
趙晴初曰:凡外感之病涉心者,皆在心包絡與血脈也。邪入包絡則神昏,邪入血脈亦神昏,但所入之邪有淺深,所現之證有輕重。如邪入包絡,包絡離心較近,故神昏全然不知人事;如入血脈,血脈離心較遠,故呼之能覺,與之言亦知人事。若任其自睡而心放,即昏沉矣。
有邪在血脈,因失治而漸入包絡者,此由淺而入深也;有邪在包絡,因治得其法,而漸歸血脈者,此由深而出淺也。又有邪盛勢銳,不從氣分轉入,不由血脈漸入,而直入心包絡者,陡然昏厥,其證緩則不過一日,速則不及一時告斃,以其直入包絡,而內犯心也。(此論血脈,心包邪有淺深,證有微甚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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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東垣曰:傷寒傳至五六日間,漸變神昏不語,或睡中獨語;一二日,目赤,唇焦,舌乾,不飲水,稀粥與之則咽,不與則不思,六脈細數而不洪大,心下不痞,腹中不滿,大小便如常;或傳至十日以來,形貌如醉人狀,虛見,神昏,不得已,用承氣下之,誤矣。不知此熱邪傳手少陰經也,導赤瀉心湯主之。
與食則咽者,邪不在胃也;不與則不思,以其神昏也。既不在胃,誤與承氣下之必死。傷寒溫熱傳變,多有此證,不可不察也。
張石頑曰:有一種舌苔,中黑而枯,或略有微刺,色雖黑而無積苔,舌形枯瘦而不甚赤。其證煩渴,耳聾,身熱不止,大便五六日或十餘日不行,腹不硬滿,按之不痛,神識不昏,晝夜不得睡,稍睡或呢喃一二句,或帶笑,或嘆息。此為津枯血燥之候,急宜炙甘草湯,或生料六味丸,換生地,合生脈散,加桂,滋其化源,庶或可生,誤與承氣必死,誤與四逆亦死。(此與上條,皆論血乾之證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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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話文:
血熱血乾
傷寒陽明病,出現熱邪入侵血脈的症狀。婦女患傷寒,月經時有時無,血室虛弱,邪氣容易入侵,也會有熱邪入侵血脈的症狀。這些症狀都包括神志不清、胡言亂語,甚至狂躁、看見鬼怪,上午精神尚可,下午昏沉,晚上更加嚴重,倦怠嗜睡,不想吃東西,不能翻身。病情輕重,取決於熱邪的輕重,也與血虛血實有關。血實,則邪熱的濁氣聚集,病情較重;血虛,則津液枯竭,精神渙散,邪氣不能聚集,反而還能略知人事。
治療方法也分為著重攻治血瘀和著重滋養津液兩種。
趙晴初說:凡是外感疾病侵犯心臟的,都在心包絡和血脈。邪氣入侵包絡則神志昏迷,邪氣入侵血脈也神志昏迷,但邪氣入侵的深淺不同,表現出的症狀輕重也不同。如邪氣入侵包絡,包絡靠近心臟,所以神志昏迷完全不知人事;如入侵血脈,血脈距離心臟較遠,所以呼喚能感覺到,與之說話也能明白。如果任其自行睡著而心神放鬆,就會昏沉。
邪氣在血脈,因治療失當而逐漸入侵包絡,這是由淺入深;邪氣在包絡,因治療得法而逐漸退回血脈,這是由深入淺。還有的邪氣盛而急銳,不從氣分轉入,不從血脈漸漸入侵,而直接入侵心包絡,突然昏厥,病情輕則不超過一天,重則不到一時就死亡,因為它直接入侵包絡,犯及心臟。(這段論述了血脈、心包邪氣的深淺和症狀的輕重。)
李東垣說:傷寒傳變到五六天,逐漸出現神志昏迷、不說話,或者睡夢中獨自說話;一兩天後,眼睛紅赤,嘴唇焦乾,舌頭乾燥,不喝水,給稀粥則能咽下,不給則不想吃,脈象細數而不洪大有力,心下不脹滿,腹部不脹滿,大小便正常;或者傳變到十天左右,外貌像醉酒一樣,虛弱無力,神志昏迷,不得已,用承氣湯瀉下,這是錯誤的。不知道這是熱邪傳入手少陰經,導赤瀉心湯才能主治。
能吃東西就咽下,邪氣不在胃;不給東西就不想吃,是因為神志昏迷。既然不在胃,錯誤地使用承氣湯瀉下必然死亡。傷寒溫熱的傳變,很多都有這種症狀,不可不察。
張石頑說:有一種舌苔,中間黑色而乾燥,或者略微有點點狀突起,顏色雖然黑但沒有厚厚的苔,舌頭枯瘦而不很紅。症狀是煩渴,耳聾,身體發熱不止,大便五六天或十幾天才一次,腹部不硬脹,按壓不痛,神志不昏迷,晝夜睡不著,稍微睡著就說一兩句夢話,或者帶笑,或者嘆息。這是津液枯竭、血液乾燥的徵兆,應該立即使用炙甘草湯,或者生料六味丸,換用生地黃,配合生脈散,加入桂枝,滋養其生機之源,或許可以活過來,錯誤地使用承氣湯必然死亡,錯誤地使用四逆湯也必然死亡。(這段和上一段,都是論述血液乾燥的症狀。)
3. 溫熱發斑其人反清
(附虛勞將死,其人反清)
凡人周身百脈之血,發源於心,亦歸宿於心,循環不已。熱入血脈,必致遺毒於心,故神昏、譫妄也。前論患溫熱者,津枯血少,則神明不昏,晝夜不寐。何也?蓋血實則濁聚,血虛則神散也。更有津血全無,神明全散,溫毒之極,至於發斑,而人清反異於平日者,此為不治。
前人未道,獨車質中曰:溫病發斑,獨有陽證人清者,見洪滑之脈,宜細心參酌,勿可輕許妄治。又曰:發斑證,神氣清楚,仰臥不能屈伸者不治,神氣昏沉者可生。張石頑曰:溫熱之病,外感與正氣相搏,則神氣昏瞀;內傷正氣本虛,則神志清明,至死不惑。此皆閱歷深到之言,昔賢所未齒及也。
曾憶某年秋月,天津盛疫,溫毒發斑,患者身如釜蟹,鼻準獨白,其人倦臥難動,神清語朗,臨死猶委婉言談。起病即屬不治,且專在幼童,傳染至速,其死在五六日之間。不過一月,死者數千,真奇慘也。
夫邪攻包絡,或入血脈,與夫血液燔灼乾澀,神機既息,清氣全無,自應昏昧,反見精靈,能知門外之事,與人言皆曲盡情理,甚於平日,總由血虛津枯,菁華已竭,元神離根而外越,不較之元氣離根而上越者,更危乎?故凡病傷寒、溫熱、痘疹、斑痧、癰疽,為日稍久,轉見神氣清明,長臥難動者,即為心絕,是命盡也。
每見讀書苦思之士,一病溫熱,陽明未實,血室未熱,即見譫妄者,心虛氣怯,望風先靡也。又見孤臣、寡婦,憂愁鬱結,飲食不甘,夜不成眠,漸見肌肉消瘦,毛髮、面色轉見鮮美,目光外射,直視不瞬,及至臨死,談論欷歔,拱謝而逝。觀者莫不異之,此皆元神離根而外越也。
白話文:
溫熱發斑,病人卻異常清醒
人體全身經脈的血液,都源於心臟,最終也回歸心臟,循環不止。如果熱邪侵入血脈,必定會遺毒於心臟,所以才會神志昏迷、胡言亂語。先前論述溫熱病時提到,體液枯竭、血液不足,病人神志卻不會昏迷,日夜不眠。這是為什麼呢?因為血液充盈則濁氣聚集,血液虛弱則神氣渙散。更甚者,如果體液和血液都完全沒有了,神志完全渙散,溫毒到了極點,出現發斑,而病人卻異常清醒,與平時不同,這就是不治之症。
前人沒有提到這種情況,只有車某在其著作中提到:溫病發斑,只有陽證卻神志清醒的病人,脈象洪大滑利,需要仔細推敲,不可輕易診斷和治療。又說:發斑的病人,神志清楚,仰臥不能彎曲伸展的,是不治之症;神志昏沉的,還有救。張石頑說:溫熱病,外感邪氣與正氣相搏,則神志昏迷;內傷導致正氣本已虛弱,則神志清明,直到死亡也不迷惑。這些都是經驗豐富的醫家所言,以前的名醫都沒提及。
我曾經記得某年秋天,天津大疫,溫毒發斑,病人身體像煮熟的螃蟹一樣,只有鼻尖是白的,病人倦怠臥床難以動彈,但神志卻清醒,說話清晰,臨死前還在委婉地說話。這種病一發病就是不治之症,而且多見於幼童,傳染速度極快,五六天內就會死亡。不到一個月,死者數千,真是慘絕人寰啊!
邪氣侵犯肌表,或者侵入血脈,再加上血液灼熱乾燥,神機已息,清氣全無,理應昏迷,卻反而神志異常清醒,還能知道門外的事情,與人說話條理清晰,甚至比平時還好,這是因為血液虛弱、體液枯竭,精華已盡,元神離開根本而外溢,這比元氣離開根本而上升更危險!所以,凡是患傷寒、溫熱、痘疹、斑痧、癰疽等病,時間久了,反而神志清明,長期臥床難以動彈的,就是心臟已絕,性命將盡。
我經常看到那些讀書苦思的學者,一旦患上溫熱病,陽明經脈未實,血液未熱,就出現胡言亂語,這是因為心虛氣怯,一遇到風寒就倒下。我又看到孤獨的官員、寡婦,憂愁鬱結,飲食不香,夜不能寐,漸漸肌肉消瘦,頭髮、面色卻反而光鮮亮麗,目光外射,直視不瞬,直到臨死,還在談論、哭泣,然後謝世。旁觀者都感到很奇怪,這些都是元神離開根本而外溢的表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