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寓意草》~ 面議倪慶雲危症再生治驗

1. 面議倪慶雲危症再生治驗

倪慶雲病膈氣十四日，粒米不入咽。始吐清水，次吐綠水，次吐黑水，次吐臭水。呼吸將絕，醫已歇手。余適診之，許以可救。渠家不信。余曰：「盡今一晝夜，先服理中湯六劑，不令其絕；來早轉方，一劑全安。」

渠家曰：「病已至此，滴水不能入喉，安能服藥六劑乎？」余曰：「但得此等甘溫入口，必喜而再服，不須過慮。」

渠諸子或庠或弁，亦知理折，僉曰：「既有妙方，何不即投見效？必先與理中，然後乃用，此何意耶？」

余曰：「《金匱》有云：『病人噫氣不除者，旋覆代赭石湯主之。』吾於此病，分別言之者有二道：一者，以黑水為胃底之水，臭水為腸中之水，此水且出，則胃中之津液久已不存，不敢用半夏以燥其胃也；二者，以將絕之氣，止存一絲，以代赭墮之，恐其立斷，必先以理中分理陰陽，俾氣易於降下，然後代赭得以建奇奏績。一時之深心，即同千古之已試，何必更疑？」

及簡仲景方，見方中止用煨姜而不用乾薑，又謂乾薑比半夏更燥，而不敢用。

余曰：「尊人所噫者，下焦之氣也；所嘔者，腸中之水也。陰乘陽位，加以日久不食，諸多蛔蟲，必上居膈間。非乾薑之辣，則蛔蟲不下轉，而上氣亦必不下轉。妙處正在此，君曷可泥哉？」

諸子私謂：「言有大而非誇者，此公頗似。」姑進是藥，觀其驗否。進後，果再索藥；三劑後，病者能言。

云：「內氣稍接，但恐太急，俟天明再服，後旦轉方為妥。」

至次早未及服藥，復請前醫參酌。眾醫交口極沮，渠家並後三劑不肯服矣。余持前藥一盞，勉令服之，曰：「吾即於眾醫前立地轉方，頃刻見效，再有何說？」乃用旋覆花一味煎湯，調代赭石末二茶匙與之。才一入口，病者曰：「好藥！吾氣已轉入丹田矣，但恐此藥難得。」余曰：「易耳。」

病者十四日衣不解帶，目不交睫，憊甚。因圖脫衣安寢，冷氣一觸，復嘔，與前藥立止。思粥，令食半盞；渠飢甚，竟食二盞，少頃已食六盞，復嘔，與前藥立止。又因動怒以物擊婢，復嘔，與前藥立止。以後不復嘔，但困倦之極。

服補藥二十劑、丸藥一斤，將息二月，始能遠出。方悔從前少服理中二劑耳。

胡卣臣先生曰：「旋覆代赭一方，案中屢建奇績，但醫家未肯信用；熟讀前後諸案，自了無疑惑矣。」

白話文：

倪慶雲生病，胸膈部位氣機阻塞了十四天，完全無法吃下任何米粒，開始是吐出清水，接著吐出綠色的水，再來是黑色的水，最後吐出惡臭的水，呼吸也快要停止了，醫生們都已經放棄治療。我剛好去診斷，認為可以救活。他們家裡的人不相信，我說：「就今天一整天，先服用六劑理中湯，不要讓他的氣斷絕，明天早上再來換藥，一劑藥就可以完全康復。」他們家裡的人說：「病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，連一滴水都無法吞嚥，怎麼可能吃下六劑藥呢？」我說：「只要能讓這些甘溫的藥入口，他一定會喜歡而且願意再吃，不用太過擔心。」他的兒子們，有些是讀書人，有些是當官的，也都知道醫理，都說：「既然有妙方，為什麼不馬上使用見效的藥，一定要先吃理中湯，然後才用，這是什麼意思呢？」我說：「《金匱要略》裡面有說，病人打嗝不停，可以用旋覆代赭石湯來治療。我對這個病，要從兩個方面來說明：一是因為吐出的黑水是胃裡底部的積水，臭水是腸道裡面的積水，這些水都吐出來了，代表胃裡面的津液早就已經耗盡，不敢使用半夏來燥胃；二是因為他的氣息已經快要斷絕，只剩下一絲，如果用代赭石這種重鎮的藥來下氣，恐怕會馬上斷氣，一定要先用理中湯來調理陰陽，讓氣比較容易降下去，然後代赭石才能發揮奇效。我現在的想法，跟以前的經驗是一樣的，何必再懷疑呢？而且仔細看仲景的方子，裡面只用煨過的生薑而不用乾薑，也是因為乾薑比半夏更燥，所以不敢用。」

我說：「你父親打嗝，是下焦的氣往上逆，嘔吐出來的是腸道裡面的水，陰氣壓制住了陽氣，加上長期沒有吃飯，體內一定有很多蛔蟲，跑到胸膈之間，如果不用乾薑的辛辣，蛔蟲不會向下移動，往上逆的氣也降不下去，妙處就在這裡，你們怎麼可以如此固執呢？」他的兒子們私底下說：「他講的道理雖然很大，但不是在誇大，這個醫生好像真的有辦法，姑且讓他用藥，看看效果如何。」吃了藥後，果然要求再給藥，吃了三劑藥後，病人就能夠說話了，說體內的氣稍微接上了，但擔心太快，等天亮再吃藥比較好，隔天早上還沒吃藥，又請之前的醫生來看，醫生們都極力反對，他們家裡的人也不肯再吃剩下的三劑藥。我拿著剩下的藥一碗，勉強讓他喝下去，說：「我就在這些醫生面前馬上改藥方，立刻見效，你們還有什麼話說？」於是，用旋覆花單獨煎湯，加入代赭石粉末，兩茶匙給他喝，才剛喝下去，病人就說：「這是好藥，我的氣已經回到丹田了，只是擔心這藥不好找。」我說：「很容易取得。」病人十四天來都沒有脫衣服、眼睛沒有閉上，非常疲憊，想脫衣服好好睡覺，但一碰到冷氣又開始嘔吐，給他喝之前的藥，馬上止住嘔吐，想要吃粥，讓他吃了半碗，他太餓了，竟然吃了兩碗，過一會兒已經吃了六碗，又開始嘔吐，給他喝之前的藥，馬上止住嘔吐，又因為生氣用東西打了婢女，又開始嘔吐，給他喝之前的藥，馬上止住嘔吐，之後就沒有再嘔吐了，只是非常疲勞困倦，吃了二十劑補藥，一斤的藥丸，休息兩個月，才能夠出遠門，才後悔當初沒有多吃兩劑理中湯。

胡卣臣先生說：「旋覆代赭石這個藥方，在醫案中屢次有奇效，但醫生們卻不肯相信使用，如果熟讀前後的這些醫案，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疑惑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