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寓意草》~ 詳述陸平叔傷寒危證治驗並釋門人之疑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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詳述陸平叔傷寒危證治驗並釋門人之疑 (1)

1. 詳述陸平叔傷寒危證治驗並釋門人之疑

陸平叔文學。平素體虛氣怯,面色痿黃。藥宜溫補,不宜寒涼,固其常也。秋月猶患三瘧,孟冬復受外寒。雖逗寒熱一班,而未至大寒大熱。醫者以為瘧後虛邪,不知其為新受實邪也。投以參朮補劑,轉致奄奄一息。遷延兩旬,間有從外感起見者,用人參白虎湯,略無寸效。

昏昏嘿嘿,漫無主持。彌留之頃,昆弟子侄倉皇治木,召昌診視,以決行期之早暮,非求治療也。昌見其脈未大壞,腹未大滿,小水尚利,但筋脈牽掣不停。因謂此病九分可治,只恐手足痿廢。仲景有云:「經脈動惕者,久而成痿。」今病已廿三日之久,血枯筋燥,從可識矣。吾今用法。

治則兼治。當於仲景之外,另施手眼。以仲景雖有大柴胡湯兩解表裡之法,而無治痿之法。變用防風通聖散成方,減白朮。以方中防風、荊芥、薄荷、麻黃、桔梗為表藥;大黃、芒硝、黃芩、連翹、梔子、石膏、滑石為里藥。原與大柴胡之制相仿,但內有當歸、川芎、芍藥,正可領諸藥深入血分,而通經脈。

減白朮者,以前既用之貽誤,不可再誤耳。當晚連服二劑。第一劑殊若相安,第二劑大便始通,少頃睡去,體間津津有汗。次早再診,筋脈不為牽掣,但陽明胃脈洪大反加。隨用大劑白虎湯,石膏、知母,每各兩許;次加柴胡、花粉、芩、柏、連翹、梔子,一派苦寒,連進十餘劑,神識始得漸清。

粥飲始得漸加,經半月始起坐於床,經一月始散步於地。人見其康復之難,咸憂其虛。抑且略一過啖,即爾腹痛便泄,儼似虛證。昌全不反顧,但於行滯藥中加用柴胡、桂枝,升散餘邪,不使下溜而變痢以取憊。然後改用葳蕤、二冬,略和胃氣,間用人參不過五分。前後用法,一一不違矩矱,乃克起九死於一生也。門人不解,謂先生治此一病,藉有天幸。內經云:「盛者責之,虛者責之。」先生今但責其邪盛,而不責其體虛,是明與內經相背也。余笑曰:「吾非騖末忘本。此中奧義,吾不明言,金針不度也。」緣平叔所受外邪,不在太陽,而在陽明。故不但不惡寒,且並無傳經之壯熱。

有時略顯潮熱,又與內傷發熱相仿。誤用參朮補之,邪無出路,久久遂與元氣混合為一。如白銀中傾入鉛銅,則不成銀色。所以神識昏惑,嘿嘿不知有人理耳。又陽明者,十二經脈之長,能束筋骨而利機關。陽明不治,故筋脈失養,而動惕不寧耳。然經雖陽明,而治法迥出思議之表。

仲景云:「陽明居中土也,萬物所歸,無所復傳。」又云:「傷寒欲再傳經者,針足陽明,使邪不傳則愈。」凡此皆指已汗、已下、已傳經之邪為言,故中土可以消受。若夫未經汗下、未周六經、方盛之邪,中土果能消之否耶?所以仲景又云:「陽明中風,脈弦浮大而短氣,腹都滿,脅下及心痛,久按之氣不通,鼻乾不得汗,嗜臥,一身及面目悉黃,小便難,有潮熱,時時噦,耳前後腫,刺之小瘥,外不解。病過十日,脈續浮者,與小柴胡湯;脈但浮無餘證老,與麻黃湯。若不尿,腹滿加噦者不治。」平叔之脈,弦浮大而短氣,鼻乾不得汗,嗜臥,一身及面目悉黃,過經二十餘日不解。

白話文:

陸平叔本身體虛氣弱,面色萎黃,本應溫補,忌寒涼。秋季他得了瘧疾,孟冬又受了寒邪,雖然有寒熱症狀,但並非大寒大熱。醫生誤以為是瘧疾後虛邪,未察覺是新受的實邪,便用參術補劑,反而導致他奄奄一息,病了二十多天。中間曾試用人參白虎湯,也無效。

病人昏昏沉沉,情況危急,家人準備後事,請昌醫生診治,並非為了治療,而是為了確定死亡時間。昌醫生發現病人脈象未大壞,腹部未脹滿,小便尚通,只是筋脈牽掣不停,判斷病情尚可治癒,只是擔心會留下手足痿廢的後遺症。根據《傷寒雜病論》記載,經脈動惕日久會導致痿廢,病人已病了二十三日,血枯筋燥,已可預見。因此昌醫生另闢蹊徑治療。

他的治療方法不同於張仲景的療法,雖然仲景有治療表裡證的大柴胡湯,卻沒有治療痿證的藥方。於是昌醫生變通使用防風通聖散,減去白朮(因為先前誤用白朮導致病情惡化),方中防風、荊芥、薄荷、麻黃、桔梗為表藥,大黃、芒硝、黃芩、連翹、梔子、石膏、滑石為里藥,藥物組成與大柴胡湯類似,但加入了當歸、川芎、芍藥,引導藥力深入血分,通利經脈。

當晚連服兩劑,第一劑無礙,第二劑後大便通暢,不久入睡,微微出汗。第二天再診,筋脈不再牽掣,但陽明胃脈卻洪大,於是用大劑白虎湯,石膏、知母各兩許,再加入柴胡、花粉、芩、柏、連翹、梔子等苦寒藥物,連續服用十餘劑後,神識才漸漸清醒,能進食粥飲,半個月後能坐起,一個月後能下地行走。

眾人見他康復不易,都擔心他體虛,稍吃一點東西就腹痛泄瀉,看似虛證。但昌醫生並不改變治療方向,只在之前的藥方中加入柴胡、桂枝,升散餘邪,防止下瀉轉為痢疾,耗傷元氣。之後改用葳蕤、二冬等藥,略和胃氣,間用人參不過五分。

最終病人死裡逃生。門人弟子不解,認為昌醫生治病有僥倖成分,《內經》說盛者責之,虛者責之,昌醫生只責其邪盛,不責其體虛,與《內經》相悖。昌醫生解釋說,他並非捨本逐末,此中奧妙不便明言。因為陸平叔所受外邪不在太陽經,而在陽明經,所以他不惡寒,也沒有傳經的壯熱,有時略有潮熱,與內傷發熱相似。誤用參術補劑後,邪氣無處排出,久而久之與元氣混雜,如同白銀中摻入鉛銅,失去原有的光澤,所以神識昏迷。陽明經是十二經脈之長,主司筋骨,陽明經病變,則筋脈失養,而動惕不安。但雖然是陽明經病變,治療方法卻出乎意料。

《傷寒雜病論》說陽明經居中土,萬物所歸,邪氣不再傳播。又說傷寒欲再傳經者,針刺足陽明經,使邪氣不傳則愈。這些都是指已經發汗、下瀉、傳經的邪氣而言,中土可以承受。但對於未經發汗、下瀉、未遍佈六經的盛邪,中土能否承受呢?所以仲景又說,陽明中風脈弦浮大而短氣,腹部脹滿,脅下及心痛,久按氣不通,鼻乾無汗,嗜睡,全身及面目發黃,小便不利,有潮熱,時時呃逆,耳前後腫脹,針刺略有好轉,但外邪不解,病程超過十日,脈象持續浮者,用小柴胡湯;脈象浮而無其他證狀的老年人,用麻黃湯;若小便不通,腹部脹滿,並有呃逆者,則不治。陸平叔的脈象符合這些描述,病程二十餘日未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