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一奎

《孫文垣醫案》~ 卷五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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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五 (9)

1. 吳別駕勉齋翁體豐腴連跌而口眼歪邪左手足不能動

別駕吳勉齋翁,體豐腴,嗜炮炙,任性縱欲,年六十七。極躁急。一日跌傷其齒,恬不為意,閱三日復跌,亦不為意,復跌之次日晚,左手足忽不能動,口眼歪斜。陸懷南先生,公通家友也。即往診之,語公諸郎曰:此中風也,治不可緩,急取牛黃丸進之,諸郎皆有名博士弟子。

延予為治。診其脈,左洪大,右緩大,觀其色蒼黑,神昏鼾呼,呼長而吸短,呼至口氣𠷺𠷺出不能回,終日偃臥如醉,人不能動。陸曰:此非半身不遂乎?予曰:症候甚惡,不特半身不遂也。半身不遂者,中風已過之疾,其勢仍緩,亦有十餘年無恙者,今才病,勢便若此,乃中風之漸,方來且不可測。陸重厚長者,所詣亦精,聞予言,當下瞭然,即與予商確用藥。

始以六君子湯加全蠍、殭蠶、天麻,與之兩日,神氣仍未清,猶昏睡,睡猶呼吸,口邊𠷺𠷺然,間作吐,粒米尚不進,前藥再加竹茹。又兩日,神始蘇,欲言而舌難掉,囁囁不能出諸口,前藥又加石菖蒲、遠志、紅花,始能進粥數口,日計亦可茶甌許,夜與正舌散,同前藥飲之。又三日,能坐,粥亦頗加,唯言尚謇澀,欲言以筆代口,寫我左手甚痛,大小便艱少。

又用四君子湯加陳皮、竹茹、當歸、芍藥、紅花、鉤藤、天麻,服三日,神思大好,飲食日加,以是方調理彌月,手痛減,稍能動,足稍能伸,扶起能坐,且能自按譜鋪牌,語言十分清至八九,駸駸有萬全之望。唯大便有七八日或十餘日始一行。予曰:此血少之故,補養久當自全,幸無他用而速害。

公常自言吾疾乃痰在膈間,何能得一吐為快,此醫家有授之言也。予曰:公脈大虛,非余痰為害,況今以補養而漸安,此其明驗,何敢輕試一吐,願寧耐靜俟,毋涉危險也。此戊戌九月念五,予以是日別往苕城,別不及旬,公復傾心而任張甲,張大言曰:公病可吐,早吐早愈,諸郎君始信予言,持議不可。彼曰:公病痰也,不可不吐,吐而後補,可全愈而無後患,不然必成痼疾。

公欲速效,決意吐之。諸郎君不能阻,一吐而煩躁,猶曰吐不快耳,須大吐始可,再吐而神昏氣促,汗出如雨,立時就殂,可嘆可嘆!

白話文:

吳別駕勉齋先生,體格肥胖,喜歡吃燒烤油炸食物,放縱情慾,年紀六十七歲,個性非常急躁。有一天跌倒撞到牙齒,不放在心上,過了三天又跌倒,還是不以為意。再次跌倒的隔天晚上,突然左手左腳都不能動,嘴巴和眼睛都歪斜了。陸懷南先生是吳先生的好友,得知後立刻前往診斷,告訴吳先生的兒子們說:「這是中風,治療不能拖延,趕快服用牛黃丸。」吳先生的兒子們都是有名望的醫學博士的弟子。

他們請我來治療。我把脈,左邊脈象洪大,右邊脈象緩而大,觀察他的臉色是青黑色的,神智不清,打呼聲很大,呼氣長而吸氣短,呼氣時口中發出呼呼的聲音,氣出不去,整天像喝醉酒一樣躺著,別人無法移動他。陸先生說:「這不是半身不遂嗎?」我說:「病症很嚴重,不僅僅是半身不遂而已。半身不遂是中風之後的疾病,病情進展比較慢,也有十多年都沒事的,現在才剛發病,情況就這麼嚴重,這是中風正在發展的跡象,之後的發展很難預料。」陸先生是個穩重長者,醫術也很精湛,聽到我說的,馬上就明白,立刻和我商量用藥。

一開始用六君子湯加上全蠍、殭蠶、天麻,給他服用了兩天,精神還是沒有清醒,仍然昏睡,睡覺時仍然有呼吸,嘴角邊仍然發出呼呼的聲音,偶爾會嘔吐,連米粒都吃不下去,之前的藥方再加竹茹。又過了兩天,神智才開始清醒,想要說話但是舌頭不靈活,喃喃自語說不出話來,之前的藥方再加石菖蒲、遠志、紅花,才開始能喝幾口粥,一天大概只能喝一小杯。晚上給他服用正舌散,和之前的藥一起喝。又過了三天,能坐起來了,粥也能吃比較多,只是說話還有些結巴,想說話就用筆代替,寫著左手很痛,大小便困難。

又用四君子湯加上陳皮、竹茹、當歸、芍藥、紅花、鉤藤、天麻,服用三天,精神思緒大為好轉,飲食一天比一天多,用這個藥方調理了一個月,手痛減輕,稍微能動了,腳稍微能伸直,扶著可以坐起來,而且能自己按牌譜玩牌,說話十分清晰,有完全康復的希望。只是大便七八天甚至十幾天才排一次。我說:「這是因為血虛的緣故,補養久了自然會好,幸好沒有其他併發症,不要用其他方法反而加速病情惡化。」

吳先生常常自己說,他的病是因為痰在胸膈之間,如果能夠吐出來就好了,這是醫生教他的說法。我說:「您的脈象虛弱,不是因為痰的緣故,而且現在用補養的方法漸漸好轉,這就是明顯的證據,怎麼敢輕易嘗試催吐呢?希望您耐心等待,不要冒險。」那是戊戌年九月二十五日,我當天離開去了苕城,不到十天,吳先生又聽信了張甲的話,張甲誇口說:「吳先生的病可以催吐,早點吐出來早點好。」吳先生的兒子們一開始不相信,認為不應該這樣做。張甲說:「吳先生的病是痰引起的,不能不吐,吐出來之後再補養,就可以完全痊癒沒有後患,不然一定會變成頑疾。」

吳先生想求快速見效,決定催吐。吳先生的兒子們無法阻止,一催吐就開始煩躁,還說吐得不夠快,一定要大吐才行,又吐了一次,結果神智昏迷、呼吸急促,汗如雨下,當場就去世了,真是可悲可嘆!

2. 少塚宰徐檢老以賀壽而臀生痔癰(有發明)

少塚宰徐檢老,以萬曆丁酉三月初旬,往賀長興臧老夫人眉壽而發寒熱,臀近肛硬處生一毒,紅腫而痛,坐臥為艱,因歸荊溪訪治外科,即以鑱針點開,插藥線於內,塗以爛藥,使膿血急潰,又於瘡口上以生肌藥敷之使易收口,可受謝而去,未半月,其傍之硬處,又紅腫痛,寒熱交作,幾於成膿。以前醫有功,遂復延之,至則又以曏者之法治之,受謝而去。

遞醫遞患,遞針而遞插藥,計其患者凡八遍,計其醫之更者,如張。如魯,如馮,凡八人,有陳外科者,則總其中而受謝獨多,其時則丁酉三月至戊戌八月,幾年半矣。於時,予赴吳少溪翁召,因知翁在褥,亟往謁於臥榻間,翁見予至,悲喜交集,備陳其歷病之由,針刀之苦,伏枕歲月之深,輒為痛心,予聞之亦為鼻酸。

諦觀其色則青慘,診其脈皆濡弱,把其手足,則冷如冰,問其飲食,減平日之六,究其所服之藥,則槐角、黃柏、生地、涼血解毒之類。予駭然而語翁曰:此痔癰非痔漏也,痔漏當用掛線,以五灰膏點之可愈。今腫硬無定處,離肛門且遠,況其初原無硬塊,硬塊由插藥凝滯中來。

諺云:剜肉做瘡者非耶?假令非翁稟氣厚,胃氣壯,安能六十以外之年,而當此剝削哉!初只可大補氣血,即有毒,只宜托出一膿而愈,未成者,使活動消散,不復生毒,此王道之治,不勝於針刀萬萬?諸君之治,如避影者,不知息陰而急趨以求避,則影益速,而氣促敝矣,自迨之道也。

翁初不逆予者,以非外科,至聽予之論,幡然有悟,又見《玄珠》集有外科二卷,益信予之善外科,而聽予治,予即以十全大補湯進之,四帖,而飲食加,手足暖,大便艱澀百方潤而不能行者,今亦通利,而肛門如不知也。諸外科猶曉曉議補非是,予極言排之,翁惟予為聽,予以何首烏四兩,人參、枸杞子、黃耆、當歸、熟地各二兩,槐角、秦艽各一兩,蜜丸服之。不終劑,其腫處少出膿而全瘳,旁亦不生硬塊,益信向之硬塊為插藥之毒所致也。

翁喜為謔曰:予病非孫君,諸外科視我疾為金穴,其取寧有已耶。呵呵!

白話文:

少塚宰徐檢老先生,在萬曆丁酉年三月初,前往祝賀長興臧老夫人壽辰,結果卻發冷發熱,臀部靠近肛門的硬處長了一個毒瘡,紅腫疼痛,坐臥困難。因此回到荊溪尋求外科醫師治療。醫師就用鑱針點開瘡口,在裡面插入藥線,再塗上腐蝕性的藥膏,讓膿血快速流出,然後在瘡口敷上生肌藥,使它容易癒合,這樣就痊癒了,徐先生也向醫師道謝離開。

沒過半個月,他瘡口旁邊的硬處又紅腫疼痛,又發冷發熱,幾乎又要化膿。因為之前那位醫師有效,所以又請他來治療,醫師還是用之前的方法醫治,徐先生再次道謝離開。

就這樣,徐先生不斷生病,不斷找醫師,不斷用針刺,不斷插藥,算起來一共患病八次,換過的醫師,像張醫師、魯醫師、馮醫師等等,總共有八人。其中一位陳姓外科醫師,總是負責收尾,接受的感謝也最多。這段時間從丁酉年三月到戊戌年八月,將近一年半的時間。

當時,我(指作者)應吳少溪翁的邀請前往,才知道吳翁臥病在床,立刻到他床邊探望。吳翁看到我來,悲喜交加,詳細訴說他生病的經過,針刺刀割的痛苦,以及臥病多年的艱辛,聽了令人感到痛心。我聽了,也感到鼻子一酸。

仔細觀察吳翁的臉色,發現他臉色蒼白,慘淡無光,把脈發現脈象虛弱,摸他的手腳,冰冷如冰。問他的飲食,比平常減少了六成,了解他服用的藥物,都是槐角、黃柏、生地等清熱涼血解毒之類的藥。我驚訝地對吳翁說:「這是痔瘡引起的癰腫,不是痔漏。痔漏應該用掛線的方式治療,用五灰膏點塗可以治好。現在你這個腫塊硬結的位置不定,而且離肛門還很遠,何況你原本沒有硬塊,這些硬塊都是因為插藥後凝滯才形成的。

俗話說:『挖肉做瘡』,不就是這個道理嗎?假如不是您天生體質好,胃氣強壯,怎麼能在六十多歲的年紀,承受這樣的折磨呢!最初應該大補氣血,即使有毒,也應該用托法讓它排出一膿就可痊癒,還沒成膿的,就應該讓它消散,不再產生毒素,這才是治病的王道,豈不是比針刺刀割好太多?各位醫師的治療,就像躲避自己影子的人,不知道要停止腳步休息,反而急著奔跑想躲開影子,結果影子跑得更快,自己也氣喘吁吁、疲憊不堪,這真是自取滅亡的方法啊。」

吳翁一開始並不反對我的說法,因為我不是外科醫生,等到聽了我的分析,才恍然大悟,又看到《玄珠》集中有外科兩卷,更加相信我擅長外科,因此同意讓我來治療。我立刻讓他服用十全大補湯,連服四帖後,他的食慾增加,手腳也溫暖了,大便原本很難解,用了很多潤腸的方法都沒有效果,現在也順暢了,而且肛門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了。那些外科醫師還是不斷地議論說補氣是不對的,我極力反駁他們,吳翁只聽我的,我便給他開了何首烏四兩,人參、枸杞子、黃耆、當歸、熟地各二兩,槐角、秦艽各一兩,用蜂蜜做成藥丸服用。沒吃完一劑藥,腫脹的地方就稍微出膿,然後就完全痊癒了,旁邊也沒有再產生硬塊,更加證實之前的硬塊是插藥的毒性造成的。

吳翁高興地開玩笑說:「我這個病如果不是孫先生你來,那些外科醫師一定把我當成金礦來挖,怎麼可能放過我呢!哈哈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