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一奎

《孫文垣醫案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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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卷五

2. 宜興治驗

3. 徐學士檢老患腸風下血數桶後委頓而右脅極痛(有發明)

學士徐檢老,體豐厚,善飲,致有腸風,計下血不下數桶,因而委頓。己卯仲冬,右脅極疼痛,上至耳後,夜分尤甚,左右不能轉動,轉動則痛甚,飲食減,面色青,閉目汗出如雨,濕透衣被,故不敢合睫而睡。族醫皆投以香附、青皮,及辛散之劑,痛愈甚,汗愈多,面愈青。

逆予診之,兩寸短弱,左關弦而搏指,右關沉滑,六脈皆近七至。予曰:據痛在少陽經分野,始必動於怒,木火之性上而不下,故上衝耳後而皆痛也。夜痛甚者,蓋夜屬肝氣用事,《內經》云:司疏泄者肝也。邪在肝膽,故闔目汗即大出,中焦原有濕痰,法當調肝清熱解毒為主,兼利小便,不可遽止汗而使邪無出路。今脈大數,如遽斂汗,是逆其木火之性,不惟痛加,且將發腫毒而害非淺矣。

《內經》云:膏粱之變,足生大疔,當預防之。公曰:何為斂劑而謂不宜?予曰;當歸六黃湯內有地黃、當歸、黃耆,皆滯痰閉氣之味,桔梗亦非所宜。書曰下虛者及怒氣上升者皆不可用,故當慎也。因以柴胡、黃連為君,白芍、甘草、天花粉為臣,紅花、連翹為佐,龍膽草為使,服後汗雖仍舊,痛即減三分之一,不妨睡矣。次日仍用前藥,痛又減半,第三日又服,左右轉動如常,飲食也加。

予未至,公已先迎姑蘇盛氏,盛公幼時窗友也,家世受醫。公初不急予,日引領期盛到,可刈枯鏟朽也。盛至診畢,遂詰曾用何劑,公出予發劑示盛,盛大叫稱謬,謂當隆冬之候,汗多如此,陽氣大泄,何敢以柴胡為君,喉中痰既未清,又何不用桔梗當歸六黃湯。前賢已試之藥置而不用,是舍紀律而務野戰出。

即取六黃湯加桔梗以進。公雅信盛,乃傾心以從,速煎服之,未逾時而舊病隨作,色色加惡,左右復不能轉動,自戌而至子醜,苦不能支。有內侍語之曰:服孫君藥雖未全可,亦已去泰去甚,彼曾言二藥不可用,何為輕犯而受此苦?宜急取孫君藥煎飲,飲下即伏枕鼾鼾,達旦始寤。

命使速予至而叩予曰:人言隆冬汗出不當用柴胡,而公用為君,何旨?予曰:膽與肝為表裡,肝膽之火鬱而不發故痛,痛極而汗,汗出而痛減者,是火從汗出,蓋汗乃邪出之門也。予故曰:汗不可斂。本草云:柴胡瀉肝膽火,而以黃連佐之。《內經》云:木鬱則達,火鬱則發。

言當順其性而利導之。勢則易克。古人治火之法,輕則正治,重則從其性而升之者。以此,蓋醫貴通變,如陰虛火動而汗出者,內無有餘邪,故以六黃湯斂而降之,常治法也。今內有餘邪未出,遽斂降之,邪無從出,勢必成毒,故變常而從治者,使邪有出路,木火之性不逆,則毒不成而痛可減也。公曰:善哉。

孫君之劑,奇正相生,不下孫武子兵法,何輕以無紀律議之,願投劑而奏凱也。予曰:公數日後瘡瘍大發,兩胯且有興塊作痛,此毒出之徵,公於時無恐。改用柴胡、白芍、甘草、丹參、苦參、茯苓、瞿麥、車前子、黃柏、金銀花、連翹服三日,而痛全減,汗全收,左右不能轉動矣。逾日,公謂肌膚甚癢,累累然似癮疹,豈瘡出歟,欲以藥浴之可乎?予曰:可。

再三日,兩胯果發興塊,如棋子大者數枚,且痛。予業已制蠟礬丸以待,至是授服之。瘡果遍身大發,兩腿為甚,一月餘而瘳。公始信予防毒之言不謬,披愫交歡,且作序識勝,期與終身不替云。

白話文:

徐學士年紀大了,得了腸風下血,拉了好幾桶血後身體非常虛弱。在己卯年冬天,右邊脅肋非常疼痛,痛到耳朵後面,晚上尤其嚴重,左右都不能轉動,一動就痛得厲害。他吃不下飯,臉色發青,閉上眼睛就流汗如雨,衣服被子都濕透了,所以不敢閉眼睡覺。家裡的醫生都用香附、青皮等辛散的藥來治療,結果疼痛更嚴重,汗流更多,臉色更青。

我為他診斷,發現兩手的寸脈短而無力,左手的關脈弦而且搏動有力,右手的關脈沉而滑,六條脈都接近每分鐘七次。我說,依照疼痛的位置來看,是在少陽經的範圍,最初一定是因生氣而引起的,因為木火的性質是往上走而不是往下,所以才會往上衝到耳後而疼痛。晚上疼痛更嚴重,是因為晚上是肝氣運行的時間。《內經》說:「負責疏通和宣洩的是肝。」病邪在肝膽,所以閉上眼睛就大量出汗。他中焦本來就有濕痰,治療應該以調和肝臟、清熱解毒為主,同時要利小便,不能馬上止汗,讓邪氣沒有出路。現在脈搏大而急促,如果馬上收斂汗液,就違反了木火的特性,不但疼痛會加劇,還可能會長腫毒,危害不小。《內經》說:「常吃肥甘厚膩的食物,腳上容易長大疔。」要預防這種情況發生。

徐學士問:「為什麼說用收斂的藥物不合適呢?」我回答:「當歸六黃湯裡面有地黃、當歸、黃耆,這些藥物容易使痰滯塞、氣機不暢,而且桔梗也不適合他。醫書上說,下虛的人和生氣使氣上升的人都不能用這類藥,所以要謹慎。」我開了柴胡、黃連為主藥,白芍、甘草、天花粉為輔助藥,紅花、連翹為佐藥,龍膽草為引導藥。服藥後,雖然汗還像以前一樣流,但疼痛減輕了三分之一,可以睡覺了。第二天繼續用原來的藥,疼痛又減輕了一半,第三天服藥後,左右轉動就跟平常一樣,食慾也增加了。

我還沒來之前,徐學士已經先請了蘇州的盛醫生,盛醫生是徐學士小時候的同學,家裡世代行醫。徐學士一開始並不急著請我,每天都期盼盛醫生到來,想讓他來個徹底的治療。盛醫生診斷完後,就問徐學士之前用了什麼藥,徐學士拿出我開的藥方給盛醫生看,盛醫生大叫說用錯了,認為現在是隆冬時節,流這麼多汗是陽氣大洩,怎麼可以用柴胡當主藥?喉嚨的痰都還沒清乾淨,為什麼不用桔梗、當歸六黃湯?前人試用過的藥不用,簡直是捨棄規矩而胡亂用藥。

盛醫生立刻開了六黃湯加桔梗讓徐學士服用。徐學士平時就很信任盛醫生,所以馬上聽從他的話,煎藥服下,沒過多久,舊病就又發作了,而且情況更糟糕,左右又不能轉動,從晚上七點到凌晨一兩點,痛苦得無法忍受。有位內侍跟徐學士說:「服用孫醫生的藥,雖然沒有完全痊癒,但也已經減輕很多了,而且他曾說過那兩種藥不能用,為什麼你要輕易嘗試而受苦呢?應該趕快把孫醫生的藥煎來喝。」徐學士喝下我的藥後,就趴在床上睡著了,一直睡到天亮才醒。

徐學士派人趕快把我請來,問我:「大家都說隆冬出汗不該用柴胡,但你卻用它當主藥,這是為什麼?」我說:「膽和肝互為表裡,肝膽之火鬱積而無法發散,所以才會疼痛,痛到極點就出汗,汗出來後疼痛就減輕,是因為火從汗出來了,汗是邪氣排出的通道。所以我說不能止汗。本草記載,柴胡可以瀉肝膽之火,並且用黃連來輔助。《內經》說:『木鬱則要疏通,火鬱則要發散。』這是說要順應它的性質,加以引導。這樣就容易制服它。古人治療火的方法,輕微的就用正治法,嚴重的就要順著它的性質向上發散。這是因為醫生要懂得變通,像陰虛火動而出汗的情況,體內沒有多餘的邪氣,所以可以用六黃湯來收斂降火,這是常用的方法。現在他體內有多餘的邪氣還沒排出,就馬上收斂降火,邪氣就無路可出,勢必會形成毒素,所以要改變常規,用疏通的方式讓邪氣有出路,這樣木火的性質才不會被逆轉,毒素才不會產生,疼痛才能減輕。」徐學士說:「說得真好!」

「孫醫生的藥方,既有奇效又有正道,不輸孫武子的兵法,怎麼能輕易地說它沒有規矩呢?我願意繼續用你的藥,希望能徹底治好。」我說:「你幾天後可能會長瘡瘍,兩腿內側還會出現硬塊疼痛,這是毒素要排出的徵兆,你不用害怕。」我改用柴胡、白芍、甘草、丹參、苦參、茯苓、瞿麥、車前子、黃柏、金銀花、連翹等藥給徐學士服用三天,疼痛就完全消失了,汗也完全止住了,左右也都能自由轉動了。過了一天,徐學士說皮膚很癢,身上出現像蕁麻疹一樣的東西,問我是不是要長瘡了,可不可以用藥浴來治療?我說可以。

又過了三、四天,兩腿內側果然長出像棋子大小的硬塊,而且很痛。我早就準備了蠟礬丸來應對這種情況,這時就給他服用。結果身上長滿了瘡,兩腿最嚴重,一個多月後才痊癒。徐學士這才相信我之前說要排毒的理論沒有錯,非常高興,並且寫了一篇文章來記錄這件事,希望能永遠記住這段經歷。

4. 吳儀制主政尚卿先生患肺經痰火症更兼鼻衄

吳儀制主政尚卿先生,柱史安節公公子也。弱冠時,病鼻塞不能噴者四年,且衄,寒月更甚,口渴,咽喉邊有痰核,脈之右寸關洪滑。予曰:此肺經痰火症也。與前胡、秦艽、葛根、薄荷、石膏、天花粉、玄參、貝母、山梔子、甘草、白藥子、桔梗、丹皮、四帖而衄止。夜與牛黃三清丸數粒噙之,鼻氣即通利能嗅,噙未旬曰痊愈。

先生初年績學,心專志一,不知寒暑,致有塞衄疾。又萬曆己卯庚辰,郡邑試皆首選,如此者再,而皆不得籍名學宮,益郁然不適。予時把臂語之曰:先生何以一儒冠為汲汲。據脈,科甲當不在尊君下,即館中二友亦金馬客也。依愚見,史先登,公次之,吳又次之,日後當以斯言為左券,毋相忘。

後三公先後登第,一如予言。萬曆戊戌春,余應吳宮詹召,公暨史玉老不爽前言,皆為予撰《玄珠》序,而紀其事,以見一時良遇云。

白話文:

吳儀制大人主政期間,尚卿先生,也就是柱史安節公的公子,年輕時生病,鼻子堵塞不能打噴嚏,持續了四年,而且經常流鼻血,寒冷的天氣更嚴重,口渴,咽喉旁邊有痰結,把脈發現右手寸關脈洪大而滑動。我說:這是肺經的痰火症。我開了前胡、秦艽、葛根、薄荷、石膏、天花粉、玄參、貝母、山梔子、甘草、白藥子、桔梗、丹皮這些藥,連服四帖,流鼻血就停止了。晚上再讓他含服幾粒牛黃三清丸,鼻子就通暢能聞到氣味了,含服不到十天就痊癒了。

這位先生年輕時專心學習,一心一意,不顧寒冷或炎熱,才導致了鼻子堵塞和流鼻血的疾病。又在萬曆己卯年和庚辰年,參加郡邑考試都得到第一名,像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兩次,卻都無法進入官學,因此更加鬱悶不快。我當時拉著他的手臂對他說:先生為何如此汲汲營營於一個儒生的頭銜呢?我根據你的脈象判斷,你考取功名絕對不會在你父親之下,即使是你同館的兩位朋友,未來也都會是高官。依我看來,史先生會先考中,你第二,吳先生第三,日後你們可以用我今天說的話來驗證,不要忘了。

後來這三位先生先後都考中了,正如我所說的一樣。萬曆戊戌年春天,我應吳宮詹的召喚,尚卿先生和史玉老都沒有忘記我之前說過的話,都為我撰寫了《玄珠》的序文,並且記錄了這件事,以見證當時大家美好的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