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一奎

《孫文垣醫案》~ 卷四 (2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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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(23)

1. 熊成八官早起行路眼見邪火兩團滾來大被驚駭

熊成八官,江右南昌人也。早起行路,忽見邪火兩團滾滾而來,大驚駭。次日腹中膨懣,漸成脹滿,面白皮薄,兩手瘦削,兩足皆有浮氣,按之窅然不起,行動氣促,形神俱弱。醫謂神弱氣促,面白肌瘦,胸腹青筋縷縷如貫索,小水清長,形症如此,脾虛所致,以參苓白朮散投之,十日,堵然如鼓,中有一塊巍巍突出,堅若鐵石,臍已平滿,勺粒不入。醫者復診,與渠決曰:若疾,法在不治,盍早圖歸,毋作異鄉鬼也。

病者聞言,淚簌簌下。熊東溪憐而懇予為診。脈沉弦有力。診竟語渠曰:審脈驗症,非氣虛中滿候也。前補太驟,適有助長。顧今黴雨途遙,即歸,恐未能時刻可到;即到,未必遇良手,治稍異,則大事去矣。予有一藥,尚可冀生。東溪力為之請。以琥珀調中丸,日二進之。

一進甚甘,再進稱快。十日腹漸寬,塊漸熔,半月塊盡消去,青筋俱斂。改以平胃散加蘿蔔子、薑黃、苡仁、砂仁、木香調養一月,飲食大加,帖然安寢。兩足之浮亦並消釋。

白話文:

熊成八官是江西省南昌人。一天早起走路時,忽然看見兩團像火一樣的邪氣滾滾而來,他非常驚恐。第二天,他肚子開始脹氣,逐漸變得脹滿,臉色蒼白,皮膚變得薄薄的,兩手瘦得皮包骨,兩腳都有浮腫,按下去會凹陷且無法恢復,走路時呼吸急促,整個人虛弱無力。醫生說他這是神氣虛弱、氣促,臉色蒼白且肌肉消瘦,胸腹的青筋像繩子一樣一條條凸顯,小便清澈且量多,根據這些症狀來看,這是脾虛引起的,於是就給他開了參苓白朮散來治療。吃了十天藥後,肚子卻脹得像鼓一樣,而且中間有一塊硬塊突出,堅硬如鐵石,肚臍也變得平滿,完全吃不下任何東西。醫生再次診斷後,就跟他說:「你的病已經無法醫治了,不如早點回家吧,別客死異鄉。」

病人聽了這話,眼淚不停地流下來。熊東溪可憐他,就請求我為他診治。我把脈後發現脈象沉弦有力。診斷完畢後,我告訴他說:「仔細診斷脈象和症狀,這不是氣虛中滿的病症。先前補益太過,反而助長了病情。現在正值梅雨季節,路途遙遠,即使要趕回家,恐怕也無法即時趕到;即使趕到,也不一定能遇到好的醫生,如果治療稍有差錯,恐怕會有生命危險。我這裡有個藥方,或許還有一線生機。」熊東溪再三請求我開藥。我開了琥珀調中丸,每天服用兩次。

第一次吃藥,他覺得味道很甘甜,第二次吃藥,就覺得很舒服。吃了十天後,肚子漸漸寬鬆,硬塊也逐漸消融,半個月後硬塊完全消失,青筋也都收斂了。接著改用平胃散加上蘿蔔子、薑黃、薏仁、砂仁、木香等藥來調養一個月,他的食慾大增,睡覺也變得安穩,兩腳的浮腫也一併消除了。

2. 從侄中叔太學以暑月赴南雍一日轉斑出

從侄中叔太學,以暑月赴南雍,一日轉班,出索茶飲,飲輒逆流,左鼻出茶,入腹者十之三。當迓白下名家調理者盡其人。幾一月,不惟飲茶水為然,食粥與飯亦多從鼻出。太學生平喜精潔,日與交遊皆縉紳、逢掖,遂以疾自慚,因告假圖治。聞京口多名醫,買舟訪之。如何、如張、如團,無不謁治。

然愈服藥愈病,漸加噁心,頭暈,肌肉削,四肢無力,心益惴惴。亟歸就予治。予診畢,因叩所見諸名公認何症、投何劑?中叔曰:諸君皆謂此疾板籍無載,治法無稽,徒揣度為胃火。謂諸逆上衝,皆屬於火。故投劑非黃連解毒,即三黃、石膏、梔子、黃柏、知母、天花粉、葛根之屬。

侄也以初到白下苦酒,因酒動火,理或為然,聽其治而不惶它計也。予曰:治病貴辨明經絡與經絡之出納虛實,明臟象,察經度,究竟夫病機病能,此扁鵲所以隨俗為變也。何常拘拘守方書哉?《內經》有云:咽喉者,水穀之道路也;喉嚨者,氣之所以上下者也;頏顙者,分氣之所泄也。人之鼻淵涕出不收者,頏顙不開也。

子之症也頏顙不開之類爾。頏顙不開,故氣上而不下。會厭弱而不能掩其氣喉。夫鼻與氣喉相通,惟不掩故飲食逆從鼻竅而出。不見常人偶氣逆而飲食自噴嚏出乎!即其例也。且右脈緩弱無力,氣虛明矣。《內經》云:形寒飲冷則傷肺。又曰:脾胃喜溫而惡寒。又云:視聽明而清涼,香臭辨而溫暖。

子多服寒涼,此所以噁心、頭暈、肌消也。予但為溫補。蓋肺屬金而主氣,金氣旺則收斂下降,氣下降則飲食從氣下矣。以六君子湯加辛夷、桑白皮、苡仁、沉香一進而勢緩,三進而止大半,七劑而全安。以此症舊無載,故筆之以俟後人採焉。

白話文:

我的姪子中叔是太學生,在夏天的時候前往南京國子監,有一天突然發生異狀,他向人要茶喝,喝下去後茶水卻逆流而上,從左邊鼻孔流出來,真正進到肚子裡的只有十分之三。當時請了南京有名的醫生來幫他治療,但幾乎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。快一個月,不僅喝茶會這樣,連吃稀飯和米飯也大多從鼻子跑出來。

這個太學生向來有潔癖,每天來往的朋友都是官紳、讀書人,所以對這個病感到很羞愧,於是請假回家休養。他聽說鎮江一帶有很多名醫,就搭船去尋訪,無論是姓何的、姓張的、姓團的醫生都去看過了。

但是越吃藥病情越嚴重,漸漸出現噁心、頭暈、肌肉消瘦、四肢無力的症狀,心裡越來越害怕。趕緊回到家裡找我治療。我診斷完畢後,問他之前那些醫生都認為是什麼病?開了什麼藥?中叔說:「他們都說這種病古籍上沒有記載,也沒有治療方法,只是猜測是胃火引起的。認為所有往上衝的症狀都是因為火氣太旺,所以開的藥不是黃連解毒湯,就是黃芩、黃連、黃柏、石膏、梔子、知母、天花粉、葛根之類的寒涼藥。」

姪子也覺得可能是因為剛到南京時喝了太多酒,酒會助長火氣,或許是這個原因引起的,所以聽從醫生的指示,沒有其他想法。我說:「治療疾病最重要的是辨別經絡的虛實,了解五臟六腑的狀況,觀察疾病的發展,仔細研究病因和病理,這也是扁鵲能夠隨機應變的原因。怎麼可以死守著藥方呢?《黃帝內經》說:『咽喉是水穀的通道,喉嚨是氣上下出入的地方,頏顙是氣分散排泄的地方。』人的鼻涕流個不停,無法停止,是因為頏顙沒有打開。」

你的病症就是類似頏顙沒有打開的情況。頏顙不通,所以氣往上走而無法下降,會厭軟弱無力,無法遮住氣管。鼻孔和氣管是相通的,正因為會厭沒有遮住,所以飲食才會逆向從鼻孔流出。難道沒看過有人因為氣逆,飲食從鼻子噴出來嗎?情況就是這樣。而且你的右脈緩慢無力,很明顯是氣虛。《黃帝內經》說:「身體受寒,喝冷飲會傷害肺。」又說:「脾胃喜歡溫暖而厭惡寒冷。」還說:「看和聽要清晰清涼,嗅覺要靈敏溫暖。」

你吃了太多寒涼藥,這就是你會噁心、頭暈、肌肉消瘦的原因。我只用溫補的方法治療。肺屬金而主氣,金氣旺盛就能收斂下降,氣下降飲食就能順著氣往下走了。我用六君子湯加上辛夷、桑白皮、薏仁、沉香,吃一帖藥,病情就緩和了,吃三帖藥就停止了一大半,吃了七帖藥就完全痊癒了。這個病以前沒有記載,所以我寫下來,留給後人參考。

3. 程達庵四媳戴氏產半月而腿疼

程達庵四媳戴氏,產半月而腿疼。迎專科診視曰虛,投以八珍湯,服十日,痛益甚。予赴邑候之召,道經其廬,達庵趨問:產後半月而腿疼,何症?予曰:兩腿皆疼,獨一疼也?達庵曰:右腿疼。予問疼處熱否?曰:熱。予謂切不可認虛認風。此產後敗血凝滯血海,流於經絡,不急治則血無從出、久必化膿成毒,或為腸癰,今腿痛是其徵也。達庵默然而別。

復迎專科,又曰風也。但丹溪有云,產後須當大補氣血,雖有他症,以末治之。投以十全大補湯。痛轉劇,大發寒熱,小腹近胯果紅腫出膿。外科又為生肌收口太早,致腰俞復發一毒,腫痛寒熱如初。十日後大潰膿而不收口,精神萎頓,肌肉陡削。飲食不進,噁心怯寒,奄奄一息爾。

外科曰:不可為也。專科曰:余但治胎前產後,今為腫毒所壞。皆辭去而不下藥,達庵始悔不聽予言,以致誤事。因急予,予往視。六脈濡大無力,瘡口流清水而無膿。予曰:勢棘矣,不暇治疾,速為保脾。蓋五臟六腑皆藉脾土以為養。然非大劑人參、附子不可。始以人參、白朮各五錢,甘草、乾薑、大附子各一錢,黃耆三錢,白芷、桂心各五分,以其能排膿止痛也。外科猶然阻曰:白朮作膿恐不可服。

予曰:膿不死人,飲食不入口則死人也。急進之。四帖而神氣回,飲食進,諸症悉減,瘡口成膿。予語之曰:生矣,改用參苓白朮散,調理一月而安。達庵叩予曰:公何預知必為腫毒,當急治也?予曰:《內經》所謂臟象。又云:現症腿疼而熱,症已現矣。生於產後非敗血所致而何?於時急為疏通,不留經絡,何毒之有?專科不察而補,是益其毒而助之潰也。外科不審虛實強弱,概以毒治之,奈何不使患者幾危哉?達庵曰:專科之不足恃也。

如此夫,雖然不如是,無以見公之高矣。

白話文:

程達庵的四媳婦戴氏,生產完半個月後開始腿痛。請來一位專科醫生診斷,說是虛弱,就開了八珍湯,吃了十天,疼痛反而更加嚴重。我剛好要到縣城赴約,路過他家,程達庵趕緊問我:他媳婦生產後半個月腿痛,是什麼病?我問:是兩條腿都痛,還是只有一條腿痛?程達庵說:是右腿痛。我問他痛的地方會發熱嗎?他說:會發熱。我說千萬不要認為是虛弱或是風邪引起的。這是產後惡露瘀滯在下腹部,流到經絡,如果不趕快治療,瘀血無法排出,久了會化膿變成毒瘡,或是變成腸癰,現在腿痛就是徵兆。程達庵聽了默默地沒有說話就走了。

後來又請來那位專科醫生,還是說這是風邪引起的。但是朱丹溪說過,產後應該大補氣血,就算有其他症狀,也要先處理這個根本的問題。於是開了十全大補湯,結果疼痛更加劇烈,還發起高燒寒顫,小腹靠近胯部的地方果然紅腫流膿。外科醫生又太早使用生肌收口的藥,導致腰椎又復發一個毒瘡,腫痛寒顫又像剛開始一樣。十天後膿瘡大面積潰爛,而且沒有收口的跡象,精神萎靡,肌肉迅速消瘦。吃不下東西,噁心怕冷,眼看就快要死了。

外科醫生說:沒救了。專科醫生說:我只會治療產前產後的問題,現在變成腫毒,我也沒辦法。都推辭不肯用藥,程達庵這才後悔沒聽我的話,導致耽誤病情。於是趕緊來請我,我去看診。發現她的六脈虛弱無力,瘡口流出清水而不是膿液。我說:情況危急了,現在沒時間治病,要趕快先保住脾胃,因為五臟六腑都需要靠脾胃來供給養分。但是一定要用大量的人參、附子才行。先用人參、白朮各五錢,甘草、乾薑、大附子各一錢,黃耆三錢,白芷、桂心各五分,因為這些藥可以排膿止痛。外科醫生還是阻止說:白朮會化膿,恐怕不能服用。

我說:化膿不會死人,吃不下東西才會死人。趕快把藥喝下去。喝了四帖,精神恢復,可以吃東西了,各種症狀都減輕,瘡口開始化膿。我告訴他們:她活下來了,改用參苓白朮散,調理一個月就康復了。程達庵問我:您怎麼預先知道一定是腫毒,而且要趕快治療?我說:《內經》裡有提到臟腑的徵象。而且出現腿痛發熱,症狀已經很明顯了。在產後發生的,不是惡露瘀血引起的還會是什麼?當時如果能趕快疏通瘀血,不要讓它停留在經絡,哪來的毒?專科醫生沒有仔細辨別就用補藥,這等於是助長毒素讓它潰爛。外科醫生又不分虛實強弱,一律用治毒瘡的方法,怎麼能不讓病人差點送命呢?程達庵說:專科醫生實在靠不住啊。

事情就是這樣,如果不是這樣,又怎麼能顯現您的醫術高明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