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一奎

《孫文垣醫案》~ 卷三 (1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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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(19)

1. 鍾澤程夢奎孺人哭子過傷因發寒熱(有發明)

鍾澤有程夢奎孺人者,年將五十,僅一子,念一歲而歿於痘。旦夕哭之,哀且彌月,攬鏡自鑑曰:何子死而形色不瘁。如此因持鐵如意捶其胸,絕粒斷漿,肌容日瘁。時為初秋,寒熱交作,嘔噦,懊憹,遍身疼。夫為遍延診視,卻藥不飲,諸醫百莢開譬,拒而不聽,媳與孫,跽而懇,姻族就而諭其不納者,若罔聞也。惟合睫以待死。

已而作色語其夫曰:病若此,汝曷不延名醫一決生死乎?夫曰:所延皆名士。病者曰:昔常聞程方塘參軍,患瘋三年而起者誰?曰:孫君。又問:吳西源孺人病燥,揭痰喘三年,與程道吾內眷勞瘵暈厥,誰為起之?夫答如前。病者曰:何不請孫君決我生死?夫聞言,物色徵予,五日而後至,則薄暮矣。

病者猶疑為誕也。私至三家訪予狀,皆曰魁然長髯者也。詰朝覿面診之畢,則問曰:何日死?予應曰:病勢危,去死不遠。病者喟然嘆曰:死不足惜,第九華山香願未了為恨耳。予曰:孺人大願不思,何須以此小願為孜孜也?孺人曰:無大願。予曰:人之修短有數,今年之痘死者,不可勝計,令嗣之死亦數也。

然有二孫可承宗祧,孺人能忍哀撫孫,使其成立,娶婦以蕃後胤,令嗣雖死猶不死也,而孺人亦有令名。若不此之思,憂傷以殞,夫君必娶,娶必少年,繼室生子,則必厚其子而薄孺人之孫,晚娘晚爺之謠,獨不聞之耶?孺人萬金之家,使令孫不得其所,令嗣九泉之下,恐不能無憾,孺人憂死何益也?願孰大於此者?予故謂未之思耳。孺人試思之,誰輕誰重,當自辨也。

語畢,憮然曰:先生言至此,吾如寐者得醒矣。顧病勢去死不遠,何能得如吾願?予曰:所謂近者,病也,非脈也。脈左弦細右關滑,故發熱,體痛,嘔噦,乃秋來瘧症,非死脈也。若如前,執拗不服藥,不進飲食,書謂絕谷者亡,殆非虛語,孺人誠聽予言,以二孫為念,以大體為重。

予以活血養血之劑而治其傷損,以小柴胡加竹茹、滑石,以和陰陽而止其嘔噦,不一月而可無恙矣。奚憂哉?果從予言,而進飲食服藥。五日寒熱嘔噦皆止。後以丹參、劉寄奴各三錢為臣,五加皮五錢為君,香附一錢為佐,入四物煎服。果一月而全可矣。程孺人病起,而聞者皆曰:七發起太子之病,觀於孫君益信。

白話文:

鍾澤程夢奎的夫人,年紀將近五十歲,只有一個兒子,卻在滿一歲時因出天花而過世。她早晚都哭,悲傷持續了一個月,看著鏡子中的自己,覺得很奇怪:「為什麼兒子死了,我的容貌卻沒有憔悴?」於是拿著鐵製如意捶打自己的胸口,不吃飯也不喝水,容貌一天比一天憔悴。當時正值初秋,她開始忽冷忽熱、噁心想吐、心煩意亂、全身疼痛。她的丈夫請了許多醫生來看診,但她卻拒絕吃藥,醫生們費盡唇舌開導,她都不聽。媳婦和孫子跪地懇求,親戚們也來勸說,她都充耳不聞,只是閉著眼睛等死。

後來,她突然神色稍好,對丈夫說:「我病成這樣,你為何不請名醫來決定我的生死?」丈夫回答:「請來的都是名醫。」她問:「我聽說以前程方塘參軍得了瘋病三年才好,是誰治好的?」丈夫回答:「是孫先生。」她又問:「吳西源的夫人得了燥病,咳嗽氣喘三年,還有程道吾的妻子得了勞瘵暈厥,是誰治好的?」丈夫的回答還是一樣。她說:「為什麼不請孫先生來決定我的生死?」丈夫聽了,便派人去找孫先生。過了五天才到,那時已經是傍晚了。

她還懷疑孫先生是不是浪得虛名,偷偷派人去三家打聽孫先生的樣子,大家都說:「是個高大留著長鬍子的人。」隔天早上,她見到孫先生,經過診斷後,她問道:「我還有幾天好活?」孫先生回答:「病情危急,離死不遠。」她嘆氣說:「死不足惜,只是我還沒完成去華山拜佛的願望,很遺憾。」孫先生說:「夫人不考慮更大的願望,為何執著於這個小願望呢?」她說:「我沒有大願望。」孫先生說:「人活多久是命中注定的,今年因天花而死的人,多到數不清,令公子的死也是天命。」

「然而,您還有兩個孫子可以繼承家業,夫人若能忍住悲傷,好好照顧孫子,讓他們成家立業,娶妻生子,這樣令公子即使死了,也等於沒有死,而夫人您也會留下美名。若不這樣想,因為憂傷而死,您的丈夫一定會再娶,而且再娶的一定是年輕女子,繼室生下的兒子,一定會厚待自己的兒子,而薄待夫人的孫子,到時晚娘晚爺的謠言,您難道沒聽過嗎?夫人您家財萬貫,若讓孫子失去依靠,令公子在九泉之下,恐怕也會感到遺憾,夫人您憂愁而死,又有什麼用呢?還有比這更大的願望嗎?所以我才說您是沒有考慮到這些。夫人試想,誰輕誰重,應該自己能分辨。」

說完這些話,她恍然大悟說:「先生說到這,我好像從夢中醒來一樣。」但她又說:「我的病已經快死了,怎麼可能完成我的願望呢?」孫先生說:「所謂快死,是指您的病情,而不是您的脈象。您的脈左邊弦細,右邊關部滑動,所以才會發熱、身體疼痛、噁心想吐,這是秋季常見的瘧疾,並不是快死的脈象。如果像之前一樣,執意不肯吃藥,不吃不喝,書上說不吃飯會死,這不是空話。夫人若能聽我的話,為了兩個孫子著想,以大局為重。」

「我會用活血養血的藥來治療您的損傷,用小柴胡湯加上竹茹和滑石來調和陰陽、止住嘔吐,不用一個月就可以痊癒了,有什麼好擔心的呢?」她果真聽從孫先生的建議,開始吃飯服藥。五天後,寒熱嘔吐都停止了。後來,孫先生又以丹參、劉寄奴各三錢為輔助,五加皮五錢為主藥,香附一錢為佐藥,加入四物湯煎服。果真一個月就完全康復了。程夫人病癒後,聽到的人都說:「就像七發裡說的讓太子病癒一樣,看了孫先生的醫術更相信了。」

2. 歙潛口汪召南丈令郎蠱脹(有發明)

歙潛口汪召南令郎,年十四,患蠱脹大如覆箕。經醫三十餘人,見症皆駭而走,獨市之幼科汪養直者,調理數數見效。第此子溺於豢養,縱口腹,不守戒忌,病多反復。一日語召南曰:郎君之症,非求之孫生生者不能成功。召南曰:聞此公多遊吳浙縉紳間,何可以月日致也?養直曰:歸矣!吾有妹適羅田,為方與石丘嫂也,舊歲患症如蠱,治經彌歲無功,生生子立全之。吾推轂孫君者,豈有他腸,為郎君也。

召南即凂羅田延予。予至,日已晡矣。觀病者,腹脹大極,青筋縷縷如蚯蚓大,上自胸脯,至上脘而止,惟喜其不下現也。臍平,四肢面目皆浮大,兩足胻骨上各裂開,大出清水,一日間數為更衣易被,陰囊光腫如泡,淫淫滲濕,發寒熱,脈以手腫不能取,必推開其腫下指,重按浮而六至。予曰:症可謂重之極矣。

僅可恃者,目瞳子有神耳,余皆險惡,將何以治?養直知予至,亟過相陪,宣言曰:病重不必言,引領先生久矣。幸為投劑,生死無憾。予曰:且先為理表,若表徹稍得微汗,使肺氣少利,則小水可通。召南喜而亟請藥。乃用紫蘇葉、蘇子、陳皮、麻黃各一錢,桑白皮八分,防風、杏仁各七分,炙甘草、桂枝各二分,生薑三片,水煎服之。五更乃有微汗,次早面上氣稍消,胸脯青筋皆退,餘症雖仍舊,機栝則可生矣。

仍投前藥,次日腹與四肢皆有皺紋,惟小水未利。乃改用破故紙、蒼朮、赤茯苓、澤瀉、桑白皮、赤小豆、桂心、木香,二帖而小水利,駸駸已有生意,乃以飲食過度,大便作瀉,又以四君子湯加苡仁、破故紙、澤瀉、山楂、砂仁調理而全安。此症予閱歷者不下數十,然青筋未有如此之粗。

足時出水有之,未有出水處如鮎魚口之大,而取效亦未有如此之速。蓋此子體未破而真全,故症雖重而收功速也。數十人間有五六不能成功者,由其縱欲恣情,不守禁忌,非藥之罪也,召南昆仲見人談醫,則以不佞為稱首。予笑曰:君得無到處逢人說項斯者耶,乃汪養直亦醫道中白眉,乃不收功於後,病者不忌口過耳,於養直何尤?養直不矜己之功,亦不忮人之功,所謂忠厚長者非耶?

白話文:

歙縣潛口汪召南先生的兒子,年紀十四歲,得了蠱脹病,肚子腫大得像倒扣的簸箕。看過三十多位醫生,都看到這個症狀就嚇跑了,只有同城的幼科醫生汪養直,調理治療幾次就見效。但是這個孩子沉溺於安逸享樂,放縱口腹之慾,不遵守飲食禁忌,導致病情反覆。有一天,汪養直對汪召南說:「令公子的病,必須求助於孫生生先生才能治好。」汪召南說:「聽說這位先生經常在江浙一帶的官紳之間遊走,怎麼能在短時間內請到他呢?」汪養直說:「他回來了!我的妹妹嫁到羅田,是方與石丘的嫂子,去年也得了像蠱脹一樣的病,治療了一年都沒效,是孫生生先生把她治好的。我推薦孫先生,絕無私心,都是為了令公子著想。」

於是,汪召南立刻派人去羅田請我(孫生生)。我到達時,天色已經傍晚了。觀察病患,腹部腫脹到極點,青筋一條條像蚯蚓一樣粗大,從胸部到上脘(胃部)停止,幸好沒有往下延伸。肚臍是平的,四肢和臉都浮腫,兩隻腳的脛骨上各裂開一個大口子,流出大量清水,一天要換好幾次衣服和被子。陰囊腫脹光滑如水泡,不斷滲出濕液,還發冷發熱。脈象因為手腫而摸不到,必須把腫脹的地方推開才能摸到,按下去脈象浮在表面且跳動六次。我說:「這個病可說是嚴重到極點了。」

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他的眼珠子還有神采,其他情況都很危險,這要怎麼治療呢?汪養直知道我來了,趕忙過來陪伴,並說:「病情嚴重就不必多說了,我們期盼先生很久了。希望您能開藥,無論生死我們都無怨無悔。」我說:「先用藥調理表證,如果表證能疏通,稍微出點汗,使肺氣稍微通暢,小便就能順利排出。」汪召南高興地馬上請我開藥。我於是用了紫蘇葉、蘇子、陳皮、麻黃各一錢,桑白皮八分,防風、杏仁各七分,炙甘草、桂枝各二分,生薑三片,用水煎服。五更時,病患微微出了汗,第二天早上臉上的浮腫稍微消退,胸部的青筋也都退了,其他症狀雖然還在,但身體的生機已經開始恢復了。

我繼續開之前的藥方,第二天腹部和四肢都出現了皺紋,只有小便還沒順利排出。於是改用補骨脂、蒼朮、赤茯苓、澤瀉、桑白皮、赤小豆、桂心、木香,服用了兩帖後,小便就通暢了,病情開始好轉。但是,又因為飲食過度,導致腹瀉,又用四君子湯加薏苡仁、補骨脂、澤瀉、山楂、砂仁調理,病就完全好了。我治療過這種病不下數十例,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青筋這麼粗的。

腳會流出水的情況也有,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傷口像鯰魚嘴那麼大,而且療效這麼快的。這大概是因為這個孩子的身體內部沒有被破壞,還保持完好,所以雖然病情很重,卻能很快痊癒。數十個病人中,有五六個不能治好的,都是因為他們縱情慾望,放縱享樂,不遵守飲食禁忌,並不是藥物的錯。汪召南兄弟倆見到別人談論醫術,就稱讚我為第一。我笑著說:「你們該不會到處逢人就說項斯吧!」汪養直也算是醫術高明的人,只是沒能把病治好,是因為病人不忌口造成的,這又關汪養直什麼事呢?汪養直不誇耀自己的功勞,也不嫉妒別人的功勞,這真是所謂的忠厚長者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