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孫文垣醫案》~ 卷三 (18)
卷三 (18)
1. 孫合溪翁八旬而發寒熱咳嗽汗出不止呃呃連聲
族侄合溪,年當八旬,春初偶為寒襲,發熱咳嗽。醫與芎蘇散,即汗出不止,呃呃連聲,勺粒不入,昏憒經旬,汗日加,呃日甚,延予診之。六部浮大無力,重按三五不調,六七至一止,右關近滑。診畢,語嗣君敬所曰:尊翁由勞倦表虛感邪,脈故浮大無力,法當從東垣補中益氣湯,一二劑可瘳也。
醫乃妄為表散,致汗漏、神疲、昏憒、發呃,高年值此,寧不殆乎?即可僥倖圖安,亦不過千日養耳。敬所勃然俯而對曰:上已後為家君壽期,不虞構疾。羸憊若此,苟保百日,俾菽水之心,庶幾少盡,叔祖之賜多矣。若千日,又出於望外也。予即以六君子湯,加竹茹、柿蒂以止呃,再加酸棗仁、石斛以斂汗,一進熱退呃定,再進汗止食入,三進霈霈然,精神長矣。乃減去竹茹、柿蒂,加當歸,半月全安。
先是祝令君謂渠有耆德,請為介賓,以疾辭不及赴。迨季春,令君聞渠壽,即援例賜一級寵以冠帶扁額,用彰恩典光於鄉閭。後果三年而卒。
白話文:
族姪孫合溪,年紀八十歲,春天剛開始時,偶然因為受寒侵襲,開始發燒咳嗽。醫生給他開了芎蘇散,結果汗流不止,還一直打嗝,連一點東西都吃不下,昏迷了十幾天。汗每天都流更多,打嗝也越來越嚴重,於是請我去診斷。我把脈,發現六脈浮大但無力,用力按下去則脈象雜亂不調,而且跳六七次才會停一下,右關脈偏滑。
診斷完,我告訴他的兒子孫敬所說:「你父親是因為勞累過度,加上身體虛弱而感受外邪,所以脈象才會這樣浮大無力。治療應該用東垣的補中益氣湯,吃一兩劑就會好了。
醫生竟然妄用發散的藥物,導致他汗流不止、精神疲憊、昏迷、打嗝。這麼大年紀遇到這種情況,不是很危險嗎?就算僥倖能恢復平安,也只能再活個幾百天罷了。孫敬所聽了很激動地彎下腰回答說:「原本打算之後要為父親慶生,沒想到他突然生病。現在身體這麼虛弱,如果能保住一百天,讓我們盡一點點孝心,就已經很感謝叔祖了。如果能活到幾百天,那就更是我們意料之外的恩賜了。」
我於是開了六君子湯,加上竹茹、柿蒂來止嗝,再加酸棗仁、石斛來斂汗。吃了一劑藥,燒就退了,打嗝也停了。再吃一劑,汗也止住了,也能開始吃東西。吃了三劑後,精神就明顯好轉了。之後我把竹茹、柿蒂拿掉,加上當歸,吃了半個月就完全康復了。
先前,祝令君認為他德高望重,想請他擔任宴會的貴賓,但他因為生病而推辭了。到了晚春,令君聽說他高壽,就按照慣例賞賜他一級官銜,並賜予官帽和匾額,以此來彰顯皇恩,光耀鄉里。後來他果然又活了三年才過世。
2. 孝廉方叔度令嫂江氏脹滿
孝廉方叔度令嫂江氏,年甫三旬,患脹滿,諸名家或補、或消、或分利、或溫、或寒,悉為整理一番,束手而去,舉家惶惶無所適從。叔度曰:聞孫仲暗昔患此,眾亦束手,比得孫生生者,治而起之,眾皆斂衽欽服。仲暗伯仲適在館中,盍咨訪之,即發書,介予隨紹嚮往。診得左脈弦大,右滑大。
予曰:此李東垣木香化滯湯症也,病從憂思而起,合如法按治,可保終吉。叔度喜曰:曩從事諸公悉云不治,先生謂可保終吉,此故倉公有言,拙者疑殆,良工取焉是也。幸先生早為措劑。予即照本方發四帖。服訖,腹果寬其半,繼以人參消痞湯、琥珀調中丸調理二月全瘳。
叔度信予從此始,每推轂予於諸相知,多有奇中,卒為通家之好。
白話文:
孝廉方叔度的嫂子江氏,年紀剛過三十歲,患了腹脹的毛病。許多名醫都來診治,有的用補藥,有的用消導藥,有的用利水藥,有的用溫藥,有的用寒藥,各種方法都試過了,結果都沒辦法治好,只能束手無策地離開。方家上下都感到非常惶恐,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方叔度說:「我聽說孫仲暗以前也患過這種病,當時大家也束手無策,後來幸好遇到孫生生醫師,才治好他的病,大家都很佩服。剛好仲暗的兄長也在這裡,不如去請教他。」於是立刻寫信,請我(作者)陪同前往拜訪。
我診斷後,發現江氏的左脈弦而大,右脈滑而大。
我說:「這是李東垣木香化滯湯的證候,病因是憂慮思慮過度所引起的。只要按照這個病機好好治療,就可以保證痊癒。」方叔度高興地說:「之前請來診治的那些醫生都說治不好,先生卻說可以保證痊癒,這正如同倉公所說的,醫術不精的人會覺得難以治療,但是良醫卻能對症下藥啊!希望先生能趕快開藥方。」
我當下就按照木香化滯湯的藥方開了四帖。服藥後,腹脹果然減輕了一半。接著,我又用人參消痞湯和琥珀調中丸來調理了兩個月,江氏就完全康復了。
方叔度從此開始信任我,經常向他認識的人推薦我,我治療的結果也大多很靈驗,最後我們成了關係很好的朋友。
3. 吳天威丈便癰(有發明)
臨溪吳天威丈,年七十有三,客邸遠歸,偶墜馬跌傷,左脅作痛,隨治而愈。後半年,忽左胯腫痛,憎寒作熱,動止極艱,里中諸公有認濕痰者,有認風氣者,有認濕熱者,總罔效。聞歙外科洪氏能,且識雜病,迓以為治,居數日,視為疝氣,率投荔枝核、大小茴香、川楝子、橘核之類,痛躁不可當,乃欲引繩自絕。諸子百般慰解,洪乃辭去,竟不知為何疾也。
其婿汪開之,予之表弟也。邀予診之,六脈浮而洪數,左寸尤甚,驗其痛處,紅腫光浮如瓠,撫之烙手。予曰:此便癰也,洪系外科專門,胡獨忽此?蓋渠素慎重,見患者年高,烏敢認為便癰治哉!此殆千慮一失,毋足怪。諸郎君聞予言皆駭然,詰予曰:家嚴不御色者十載,顧安得此,願先生再思。
予曰:此非近色而得,審胯屬足厥陰肝經,肝為血海,乃昔時墜馬,惡血消之未盡,瘀蓄經絡,無門可出,化而為膿,由年高氣虛,又被香燥克伐太過,不能潰而即出,故散漫浮腫。觀其色,青中隱黑,濃已成腐,必須外用鑱針,引而出之,內用千金托裡,庶可排膿生肉。但予生平心慈,不能用針。
予弟警吾,外科良手,可延而決之。至,即以鑱針深入寸余,出青黑膿五六碗許,臭穢難近,即語諸郎君曰:使早決三日,可免一月之苦,今即日大補之,非百日不能痊,此俗名石米瘡也。諸郎君及患者見膿色如是,始信予言不爽,急以請劑。予乃用內托十宣散,參、耆每帖三錢,後加至五錢,一日兩進,兩越月,膿盡肉滿而愈。
一市稱奇。
白話文:
臨溪的吳天威先生,年紀七十三歲,從外地回到家裡,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跌傷,左邊的肋骨疼痛,經過治療就痊癒了。過了半年,忽然左邊的胯部腫痛,感到寒冷又發熱,行動非常困難。鄉里中的一些人認為是濕痰引起的,有些人認為是風氣引起的,還有些人認為是濕熱引起的,但總之都沒什麼效果。聽說歙縣有個姓洪的外科醫生很厲害,而且也懂其他雜病,於是請他來治療。住了幾天,洪醫生認為是疝氣,就用了荔枝核、大小茴香、川楝子、橘核之類的藥,結果疼痛難忍,令人煩躁,幾乎要上吊自殺。他的兒子們想盡辦法安慰他,洪醫生就離開了,終究不知道是什麼病。
吳天威先生的女婿汪開之,是我的表弟。他請我去診治,我把脈後發現六脈浮而且洪數,左手寸關部位尤其明顯。再看他疼痛的地方,紅腫而且表面光滑,像葫蘆一樣,摸起來很燙手。我說:「這是便癰啊!洪醫生是外科專家,怎麼會忽略呢?大概是他向來謹慎,看病人年紀大了,不敢認為是便癰來治療吧!這大概是考慮太多反而失誤了,也不足為怪。」他的兒子們聽到我這樣說都很驚訝,問我說:「我父親禁慾已經十年了,怎麼會得這種病呢?請先生再仔細想想。」
我說:「這不是因為貪戀女色而得的。仔細看他的胯部是屬於足厥陰肝經的,肝臟是血海,這是因為以前摔馬時,瘀血沒有完全消散,積存在經絡裡,沒有出口,就化成了膿。加上他年紀大、氣虛,又被辛香燥熱的藥物過度耗損,所以膿不能及時潰破而出,才會散漫浮腫。看膿的顏色,青中帶黑,膿已經腐敗了,必須用鑱針從外面刺破引流出來,裡面用千金托裡的藥,才能排出膿液,長出新肉。但我向來心軟,下不了手用針。」
我的弟弟警吾是外科高手,可以請他來處理。他來了之後,就用鑱針刺入一寸多深,流出五六碗左右青黑色的膿液,臭氣難聞。他馬上告訴吳天威的兒子們說:「如果早三天決開,可以免除一個月的痛苦,現在馬上開始大補,也需要一百天才能痊癒,這俗稱石米瘡。」吳天威的兒子們和患者看到膿的顏色這樣,才相信我說的沒錯,趕緊請求我開藥。我就用了內托十宣散,人參、黃耆每帖三錢,後來加到五錢,一天服用兩次,過了兩個多月,膿液排盡,肌肉長滿,就痊癒了。
這件事傳遍了整個城鎮,大家都感到非常驚奇。
4. 文貴者明疫漏底發熱譫語(有發明)
文貴者,善為族文學,岐原出入子母者也,寓長興邸中,病發熱,晝夜不止,口渴,齒燥,鼻乾,舌苔黃厚,不得眠。服藥不效。予適至雉城,岐原邀診之。脈俱洪數,嘔惡,胸膈痞懣,小水短而赤,大便下皆清水。予以石膏七錢、知母五錢,甘草一錢,軟柴胡五錢,葛根三錢,黃芩二錢,枳殼、竹茹、桔梗各一錢,連進三帖,嘔惡止,胸膈寬,熱仍未退,無汗,瀉未止也。時有問予者,謂胡不用柴苓湯而退熱止瀉也。
服石膏故益瀉耳。予戲之曰:予乃三腳貓耶,能認此為何症用柴苓湯也?仍以柴胡、石膏各七錢為君,葛根、知母各五錢為臣,黃芩、甘草各一錢為佐,生薑五片,速進二帖,汗則津津然出,熱退瀉止,口不渴而眠矣。予因他往,留藥三帖而囑之曰:胃氣初回,勢必思食,宜謹慎不可多進,若多則餘熱復作,必成食復,治將費手也。慎之!慎之!後五日,果以食不慎而復病。
予又至,熱較前為重,且加懊憹,夜譫語如見鬼狀,口大渴,齒燥,舌焦黑有芒刺,勢甚危急,以前方加枳實、梔了各三錢,淡豆豉二錢煎飲之,二帖懊憹止,餘症猶然,夜更甚,前方減去豆豉,加黃連、麥冬、生地、白芍,一日二帖,舌以井水生薑擦去黑苔,用蜜調玄明粉塗之而胎去矣。服三日,始得微汗,諸症盡減,再四叮嚀慎飲食,調理半月而全。
岐原問曰:人始皆認此症為漏底傷寒,謂叔不用柴苓湯退熱止瀉,而用石膏為非,乃竟以石膏收功,何也?予曰:此問甚善。蓋醫貴認症,此症乃少陽、陽明合病也,柴胡、白虎湯、葛根為二經對症之藥,服之可解肌熱,止口渴。若柴苓湯為太陽、少陽合病之劑,內有五苓散,乃太陽經之裡藥,症非太陽,曷敢用之?且其內有人參、白朮、肉桂,皆助熱發燥之味,誤投則必發斑。
其齒燥舌乾而焦黑,又何敢用茯苓、澤瀉、豬苓利之,使益亡其津液耶?古人謂:以傷寒為大病,不察症而誤投,則生死立見。《傷寒論》有言,不得汗,不得下,不得利小便,是謂三禁。故曰:少陽、陽明不從標本,從乎中治。小柴胡、白虎湯中治劑也。人徒見其大便作瀉為漏底,不察瀉皆清水無糟粕者,為熱極所致,症乃春溫時疫也。
但為發散,使清氣上升而微有汗,瀉當自止。此瀉豈五苓散所能止哉?止則誤事。岐原曰:夜重如見鬼者,何以故?予曰:熱入血室故也。岐原曰:男子亦有血室乎?予曰:血室男婦同之,衝任二脈為血之海,二脈附於陽明,今病乃陽明之熱,遺入血海也。故加生地、白芍而效。
余治傷寒,用柴葛解肌湯及柴胡白虎湯而熱不解者,加此二味,則熱無不退,汗無不出矣。且下午與夜又陰分主事,欲解血海之熱,必投此二味以收其功,此亦予一得之愚也。岐原曰:善。願記之,以詔後來。
白話文:
文貴這個人,很擅長研究醫學典籍,他診斷病症時,能清楚分析病因和藥理。他住在長興的住所裡,突然發燒,而且晝夜不停,口渴,牙齒乾燥,鼻孔也乾燥,舌苔黃厚,睡不著覺。吃了藥也沒有效果。我剛好到雉城,文貴請我替他看病。
我把脈,發現他的脈象洪大而跳動快速,還會嘔吐噁心,胸口感覺悶脹,小便短少而顏色赤紅,大便排出來的都是清水。我開了石膏七錢、知母五錢、甘草一錢、軟柴胡五錢、葛根三錢、黃芩二錢、枳殼、竹茹、桔梗各一錢,讓他連續吃了三帖,嘔吐噁心的症狀止住了,胸口也覺得舒暢多了,但發燒仍然沒有退,也沒有出汗,腹瀉也沒有停止。
當時有人問我,為什麼不用柴苓湯來退燒止瀉?他們認為我用了石膏反而會加重腹瀉。我開玩笑地說:「難道我這麼笨嗎?連這是什麼病都看不出來,還用柴苓湯?」我仍然用柴胡和石膏各七錢做主藥,葛根和知母各五錢做輔助藥,黃芩和甘草各一錢做佐藥,加上生薑五片,讓他趕快吃了兩帖。吃完之後,他微微出了汗,燒退了,腹瀉也止住了,口也不渴了,也能睡得著了。
因為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,所以留下三帖藥,並且叮囑他:「胃氣剛恢復,一定會想吃東西,一定要小心,不要吃太多。如果吃太多,剩餘的熱邪又會回來,就會變成飲食積滯,治療起來會很麻煩。一定要小心!一定要小心!」過了五天,他果然因為不注意飲食,又病倒了。
我再次去看他,發現他的發燒比上次更嚴重,而且心煩意亂,晚上說胡話,好像看到鬼一樣。他非常口渴,牙齒乾燥,舌頭焦黑而且有芒刺,病情非常危急。我用原來的藥方,加上枳實和梔子各三錢,淡豆豉二錢,煎好給他喝。喝了兩帖,他心煩意亂的症狀止住了,其他的症狀還在,而且晚上更嚴重。我把原來的藥方減去豆豉,加上黃連、麥冬、生地、白芍,一天吃兩帖。
我用井水和生薑把他的黑苔擦掉,再用蜂蜜調和玄明粉塗在舌頭上,舌苔就消除了。吃了三天藥,他才微微出汗,所有的症狀都減輕了。我再三叮囑他要小心飲食,調理了半個月才完全康復。
文貴問我:「大家一開始都認為這是漏底傷寒,說您不用柴苓湯來退燒止瀉,反而用石膏是不對的,結果您竟然用石膏治好了病,這是為什麼呢?」我說:「你問得很好。醫術貴在辨證論治,這個病是少陽和陽明兩經合併發病。柴胡、白虎湯、葛根是治療這兩經症狀的藥,吃了可以解肌肉的熱,止口渴。
柴苓湯是治療太陽和少陽兩經合併發病的藥,裡面有五苓散,是治療太陽經的藥,這個病並不是太陽經的病,怎麼敢用呢?而且裡面的人參、白朮、肉桂都是助熱發燥的藥,用錯了就會長斑疹。他的牙齒乾燥,舌頭乾裂焦黑,又怎麼敢用茯苓、澤瀉、豬苓來利尿,使津液更加虧損呢?
古人說:把傷寒看作是大病,如果不仔細辨別病症就亂用藥,很快就會有生死之別。《傷寒論》說,不能發汗、不能攻下、不能利小便,這叫作三禁。所以說,少陽和陽明的病,不從表裡治療,要從中間調理。小柴胡湯和白虎湯是從中間調理的藥。
人們只看到他大便腹瀉就說是漏底,卻沒有仔細看他瀉出來的都是清水,沒有食物殘渣,這是因為熱邪太盛引起的,這是一種春季溫熱時疫。只要讓他發散熱邪,讓清氣上升,微微出汗,腹瀉自然就會止住。這種腹瀉哪是五苓散能止住的呢?用五苓散反而會耽誤病情。
文貴問:「他晚上說胡話,好像看到鬼一樣,是什麼原因呢?」我說:「這是熱邪侵入血室的緣故。」文貴問:「男人也有血室嗎?」我說:「血室男女都有,衝脈和任脈是血的海洋,這兩脈附屬於陽明經,現在的病是陽明經的熱邪,侵入血海了。所以加用生地和白芍就有效了。」
我治療傷寒,用柴葛解肌湯和柴胡白虎湯退不了燒的,加上這兩味藥,就沒有退不了燒,發不了汗的。而且下午和晚上是陰分主事的時間,要解除血海的熱邪,必須要用這兩味藥才能奏效,這也是我的一點心得。文貴說:「說得太好了,我要記下來,告訴後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