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孫文垣醫案》~ 卷二 (14)
卷二 (14)
1. 潘見所老先生小盛价疳積(有發明)
潘見所老先生有一小盛价,年可十六七,發熱於午後。城中周友以為陰虛,而為滋陰降火,服三十餘劑,熱益加,且腹中漸脹,面色清白。仍以六味地黃丸加黃柏、知母、麥冬、五味子之類。又三十劑,而腹大如斗,堅如石,飲食大減,發黃成穗,額顱光亮,口渴不可言,兩腿大肉消盡,眼大,面肉皆消,肌膚枯燥如松樹皮,奄奄一骷髏耳。予觀其目之神,尚五分存。
欲為治劑,潘公門下諸人語予曰:形症如是,死在目下,尚可服藥乎?予曰:症非死候,為用藥者誤耳。譬之樹木,若根本壞而枝葉枯焦,非力可生;今焦枯乃斧斤傷其枝葉,而根本仍在也。設灌溉有方,猶可冀生,安可遽棄?予以神授丹,日用一丸,煮豬肉四兩飼之。十日腹軟其半,熱亦消其半,神色漸好。
潘見老詰余曰:此何症?公能肉枯骨如此之神。予曰:此疳積症也。彼誤認為腎虛,而用補陰之藥,是以滯益滯,腹焉得不大不堅?公曰:彼純用寒而熱愈熾,君用非寒而熱反退,此何說焉?予曰:此熱乃濕熱,由脾虛所致,補陰之劑皆濕類,蓋脾屬土,惡濕喜燥,今以大蘆薈丸、肥兒丸調理一月,可全瘳矣。公曰:善,微先生,此僕已為泉下物矣。
白話文:
潘見所老先生有一個年輕的子弟,大約十六七歲,發燒都在下午。城裡的朋友周先生認為他是陰虛,就給他開滋陰降火的藥方,吃了三十多帖,發燒反而更嚴重,而且肚子也開始脹大,臉色蒼白。周先生又讓他服用六味地黃丸,加上黃柏、知母、麥冬、五味子之類的藥,又吃了三十帖,肚子卻變得像斗一樣大,而且硬得像石頭,食慾大減,臉色發黃,頭髮像稻穗般稀疏,額頭光亮,口渴得難以忍受,兩腿的肌肉都消瘦了,眼睛變大,臉頰的肉也都消失了,皮膚乾燥得像松樹皮,幾乎只剩下一副骨架,奄奄一息。我觀察他的眼神,還有五分精神。
我想要開藥方治療,潘先生的門下弟子都對我說:「他已經病成這樣了,眼看就要死了,還能吃藥嗎?」我說:「這不是要死的症狀,只是用藥錯誤罷了。好比一棵樹,如果樹根壞了,枝葉枯黃,就沒辦法救活;現在的枯黃是因為刀斧砍傷了枝葉,樹根還在。如果能用正確的方法灌溉,還是可以活下去的,怎麼能輕易放棄呢?」我給他用神授丹,每天吃一丸,用四兩豬肉煮湯給他吃。過了十天,肚子軟了一半,發燒也退了一半,精神氣色漸漸好轉。
潘先生問我說:「這是什麼病?你能讓瘦骨如柴的人恢復成這樣,真是神奇。」我說:「這是疳積症。他被誤認為是腎虛,而用了滋補陰液的藥,導致濕邪更加嚴重,肚子怎麼可能不大不硬呢?」潘先生說:「他之前用的藥都是寒涼的,但發燒反而更嚴重,你用的藥不是寒涼的,發燒反而退了,這是為什麼呢?」我說:「這個發燒是濕熱引起的,是因為脾虛導致的,補陰的藥都是屬於濕性的,脾屬土,喜歡乾燥而厭惡潮濕。現在用大蘆薈丸、肥兒丸調理一個月,就可以完全康復了。」潘先生說:「說得好,如果沒有先生您,我這個子弟恐怕早就死了。」
2. 凌繹泉翁痰火吐紅喘嗽
少司空凌繹泉翁,年已古稀,原有痰火之疾,因正月上旬,為令孫大婚過勞,偶占風寒,內熱咳嗽,痰中有血,血多而痰少,痰堅不易出,鼻流清水,舌生芒刺,色焦黃,語言強硬不清,大小便不利,喘急不能睡,亦不能仰,惟坐高椅,椅前安棹,棹上安枕,日惟額伏枕上而已。市醫環治半月不瘳,敦予診之。
兩手脈浮而洪,兩關滑大有力。知其內有積熱痰火,為風邪所閟,且為怒氣所加,故血上逆。議者以高年見紅,脈大發熱為懼。予曰;此有餘症,諸公認為陰虛,而為滋陰降火,故不瘳。法當先驅中焦痰火積熱,然後以地黃補血等劑收功,斯不失先後著也。翁以予言為然。
用栝蔞、石膏各三錢,橘紅、半夏曲、桑白皮、前胡、杏仁、酒芩、紫蘇子,水煎,臨服加入蘿蔔汁一小酒盞,一劑而血止。次日診之,脈仍浮而洪大,尚惡寒。予曰:古云傷風必惡風,傷寒必惡寒,此其常也。只因先時失於清散,表中之熱未徹,竟用滋陰之劑,又加童便收斂,降下太速,以致風寒鬱而不散,故熱愈甚也。改以定喘湯,一劑而喘急減半,再劑熱退而不惡寒。
復為診之,兩手浮體已無,惟兩關之脈甚鼓指,此中焦痰積膠固已久,不可不因其時而疏導之。以清中丸同當歸龍薈丸共二錢進之。其夜大便所下稠黏穢積甚多。予憶朱丹溪有云:凡哮喘火盛者,以白虎湯加黃連、枳實有功。此法正繹翁對腔劑也。與十劑,外以清中丸同雙玉丸夜服,調理而安。
白話文:
凌繹泉老先生,年紀已經很大了,原本就有痰火的毛病。因為正月上旬,為了孫子結婚過於勞累,不小心得了風寒,導致體內發熱、咳嗽,痰中帶血,而且血多痰少,痰又很黏稠不容易咳出來。鼻子流清鼻涕,舌頭上長滿芒刺,顏色焦黃,說話聲音強硬含糊不清,大小便都不順暢。喘得很急,無法躺平睡覺,只能坐著靠在高椅上,椅前放著桌子,桌子上放著枕頭,每天只能趴在枕頭上。請了很多醫生治療半個月都沒好,於是請我去看診。
我把脈後,發現兩手的脈象都是浮而洪大,兩關的脈象則滑大且有力。我判斷他體內有積熱痰火,被風邪阻礙,加上因為動怒,所以氣血上逆。其他醫生看到老人家出血、脈象洪大發熱,都感到害怕。我說:「這是屬於實證,各位認為是陰虛,用滋陰降火的藥,所以才治不好。應該先驅除中焦的痰火積熱,然後再用地黃等補血藥來鞏固療效,這樣才不會顛倒先後順序。」老先生認為我說的有道理。
我開了栝蔞、石膏各三錢,加上橘紅、半夏曲、桑白皮、前胡、杏仁、酒芩、紫蘇子,用水煎煮,服藥時加入一小杯蘿蔔汁。吃一劑後,血就止住了。第二天診斷,脈象仍然是浮而洪大,而且仍然怕冷。我說:「古人說,傷風一定怕風,傷寒一定怕冷,這是正常的現象。只是因為之前沒有好好地疏散風邪,體表的熱氣沒有散去,就用了滋陰的藥,又加上童子尿來收斂,降下的速度太快,導致風寒鬱積在體內散不開,所以熱氣更加嚴重。」於是我改用定喘湯,吃一劑後,喘息減輕了一半,再吃一劑,熱就退了,也不怕冷了。
我又再診斷,兩手浮體的脈象已經沒有了,只有兩關的脈象仍然很鼓動指頭。我知道這是中焦痰積太久,已經變得黏稠固結,必須趁現在疏導它。於是開了清中丸和當歸龍薈丸,總共二錢一起服用。當晚,他排出了很多黏稠穢濁的大便。我想起朱丹溪說過:「凡是哮喘發作而且火氣旺盛的,用白虎湯加上黃連、枳實很有效。」這個方法正好適合老先生的情況。於是給他開了十劑藥,另外讓他晚上服用清中丸和雙玉丸,調理之後就痊癒了。
3. 周鳳亭濕熱壅滯發熱煩躁(有發明)
周鳳亭公,年五十有八。正月腸風下血,又飲食過傷,大吐。而朱友以枸杞地黃膏一斤進之。不知此公肝氣素盛,中焦原有痰積,且多思傷脾,又值卯木正旺之月,投以地黃、枸杞,適以滋其濕而溢滯其痰耳。由是飲食減少,肌肉日消,腹中痞滯。又吳友以歸脾湯進之。詎知濕熱未除,先用溫補,是以油撲火,勢成燎原。
以致大便燥結,口乾舌燥。據巳午未三時,中焦蒸蒸發熱,煩悶,酉時而退。此皆濕熱壅滯於脾無疑矣。且面色黃中帶黑,下午足面有浮氣,皆是濕勢傷脾之徵。法宜清肅中焦,徹去濕熱,則飲食自加,而新痰不生,宿痰磨去,庶五穀精華不生痰而生血矣。血充則精神長,而肌肉可復,且秋來無瘧痢之患。
公曰:清肅中焦,當用何劑?予曰:二陳湯加薏苡仁、酒炒白芍藥、麥芽以養脾而消痰,以枳實、黃連泄痞而去熱,以青蒿分利陰陽而消其黃,葛根升引清陽之氣,使肌熱清,而口渴可止矣,當服十劑。公曰:先生之方善,但枳實、黃連恐體虛者不足以當之。予曰:惟此二味,適可以去公之病根,舍是則不效。
緣中焦有餘之疾,非此不能去,亦非它藥所能代。公半信半疑,服四劑而諸疾皆愈。公遽中止,不復服完。至七日盡,果發瘧疾,而以木香檳榔丸下去稠積甚多,乃追悔予言,而延之診。予教以前方仍服十劑,夜以丹溪保和丸調理,則永無瘧痢之患矣。
白話文:
周鳳亭先生,五十八歲。正月時因為腸風導致下血,又因為飲食不當而嚴重嘔吐。此時,朱姓友人送了一斤枸杞地黃膏給他。殊不知這位先生本來就肝氣旺盛,中焦有痰積,加上思慮過多傷了脾胃。又剛好在卯月這個木氣旺盛的月份,給他服用滋膩的地黃、枸杞,反而助長了體內的濕氣,讓痰更加壅滯。因此,他開始食慾不振,肌肉日漸消瘦,腹部脹悶不適。之後,吳姓友人又給他服用歸脾湯。卻不知濕熱還沒清除,就先用溫補的藥,就像拿油去撲火,反而會讓火勢更加擴大。
導致他大便乾結,口乾舌燥。根據巳、午、未三個時辰,中焦會蒸蒸發熱,感到煩悶,到了酉時才會退去。這些都是濕熱壅滯在脾胃的表現。而且他臉色黃中帶黑,下午時腳面會浮腫,這些都是濕氣傷脾的徵兆。治療方法應該要清肅中焦,徹底去除濕熱,這樣才能增加食慾,不再產生新的痰,並將舊痰消除,讓五穀精華能夠轉化為氣血,而不是生成痰。氣血充足就能精神飽滿,肌肉也能恢復,而且秋天就不會再有瘧疾或痢疾的困擾。
先生問:要清肅中焦,應該用什麼藥方呢?我說:可以用二陳湯加上薏苡仁、酒炒白芍藥、麥芽來養脾消痰;用枳實、黃連來消除痞塞並去除熱邪;用青蒿來調和陰陽並消除黃疸;用葛根來升提清陽之氣,使肌肉的熱感消除,口渴也能止住,應該服用十帖。先生說:您的藥方很好,但是枳實、黃連恐怕體虛的人承受不了。我說:正是這兩味藥,才能去除您疾病的根本,如果不用它們,就沒有效果。
因為中焦有餘的病邪,非這兩味藥不能去除,也沒有其他藥可以代替。先生半信半疑,服用了四帖,所有不適的症狀都痊癒了。先生就自行停止服藥,沒有把十帖都吃完。到了第七天,果然發作了瘧疾,而且用木香檳榔丸排出了很多黏稠的穢物,這才後悔沒有聽我的話,又來請我診治。我教他還是按照之前的藥方服用十帖,晚上搭配丹溪保和丸來調理,這樣就可以永遠擺脫瘧疾和痢疾的困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