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文泉

《研經言》~ 卷四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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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(4)

1. 《金匱》水莨菪辨

水莨菪,不見於他書。《本草經》有莨菪,云苦寒無毒,通神見鬼,多食令人狂走,與此經大同,其言無毒則反。《綱目》直引此經於莨菪下,意謂水莨菪即莨菪也。但莨菪非菜類,又希用,仲景緣何慮其誤食?李氏必誤。考《百一方》云:菜中有水莨,葉圓而光,生水旁,有毒,蟹多食之,人誤食之,狂亂如中風狀,或吐血,以甘草汁解之。其論全據此經,而云水莨是。

經文「莨」讀如艮卦之艮,「菪」字衍也。水茛似水堇,堇為菜屬,故云菜中有水茛,以其似堇,故著誤食之戒,《百一》所據當不誤。且經於上節言鉤吻似芹,誤食殺人。說者謂鉤物似毛茛,此節光茛,正與上反,皆為食芹者辨其似。下節言蛟龍病,又為食芹者潔其治。數節皆特明芹之禁忌,則非茛菪明矣。

此種亟當削正而自明已,然無人議及於此,嘆讀書之難。

白話文:

《金匱要略》中的水莨菪,在其他醫書中沒有記載。《本草經》裡有提到莨菪,說它味苦性寒無毒,能通神見鬼,但吃多了會讓人發狂亂跑,這與《金匱要略》的說法大致相同,只是說它無毒就錯了。《本草綱目》直接將《金匱要略》這段話引用在莨菪之下,意思認為水莨菪就是莨菪。但莨菪並非蔬菜,而且很少用到,張仲景為何要擔心人們誤食呢?我認為李時珍一定是搞錯了。考證《百一方》,裡面說:「蔬菜中有種水莨,葉子圓而光滑,生長在水邊,有毒,螃蟹很愛吃它,人誤食後會發狂,像中風一樣,或者會吐血,用甘草汁可以解毒。」他們的論述完全根據《金匱要略》,而且認為水莨就是指莨菪。

《金匱要略》中「莨」字讀音應該同艮卦的「艮」字,「菪」字則是衍生的。水茛看起來像水芹,芹菜屬於蔬菜類,所以說蔬菜中有水茛。因為它長得像水芹,所以才特別提醒要小心誤食。《百一方》的說法應該沒有錯。而且,《金匱要略》前一段說鉤吻長得像芹菜,誤食會致人死亡。有人認為鉤吻像毛茛,而這一段說水莨,恰好與上一段相反,都是為了讓吃芹菜的人辨識出相似的植物。下一段說到蛟龍病,也是為了讓吃芹菜的人了解如何治療。這幾段都特別強調吃芹菜的禁忌,那麼指的就不是莨菪了,而是水芹。

這種錯誤的說法應該立即刪改,這樣才能明白真相,然而卻沒有人討論到這點,實在感嘆讀書之難啊!

2. 常蜀截瘧辨

古治中暑用腦、麝,而治瘧用常、蜀、法異意同,何以言之?無形之暑氣痹著膈間,蒸痰結固,既非表寒可汗,又非裡實可下,必須氣烈開提之藥,直達病所,追逐其痰,斯無形者失所恃而去。瘧須常、蜀,猶暑須腦、麝也,但淺深之別,各有宜耳!今治中暑,尚知遵古,獨於常、蜀,僉謂其截瘧釀變。

然余目驗蘇州、吳江、震澤等處,其俗呼常山為甜茶,遇瘧發輒採鮮者一大把煎服,皆輕者止、重者減,未聞有止後變生者。余踵用其法亦然。夫截之為言,堵塞也。藥之能堵截病由者,必其性澀壅,足以遏住經絡,斯留邪而釀變,非常、蜀開提之性所及也。為斯說者,盍觀《外臺》、《聖濟》各集漢魏以來千餘年諸治瘧名方几千首,而用常、蜀者十之八九。

白話文:

古時候治療中暑用腦子和麝香,而治療瘧疾用常山和蜀漆,方法雖然不同,但道理是相同的,為什麼這麼說呢?無形的暑氣停留在胸膈之間,使得痰液凝結固住,這種情況既不能用發汗來治療表寒,也不能用瀉下來治療裡實,必須要用藥性強烈、能夠開通提舉的藥物,直接到達病灶,驅逐那些痰液,這樣無形的暑氣才會失去依附而消散。治療瘧疾需要用到常山和蜀漆,就像治療中暑需要用到腦子和麝香一樣,只是藥力深淺不同,各有適合的情況而已。現在治療中暑,還知道遵從古法,唯獨對於常山和蜀漆,大家都說它們會截斷瘧疾,反而導致病情變化。

然而我親眼在蘇州、吳江、震澤等地看到,當地習俗稱常山為甜茶,遇到瘧疾發作就採摘新鮮的一大把煎服,病情輕的就停止發作,病情重的也能減輕,沒聽說有服藥後病情發生變化的。我沿用這種方法也是如此。所謂「截」的意思,是指堵塞。藥物如果能堵塞疾病的來路,一定是藥性收澀、阻塞不通的,足以遏止經絡的運行,這樣才會使邪氣停留在體內而導致病情變化,這並不是常山和蜀漆這種開通提舉的藥性所能造成的。說這種話的人,何不看看《外台秘要》、《聖濟總錄》等書中,從漢魏以來一千多年所收集的幾千個治療瘧疾的名方,其中用到常山和蜀漆的佔了十分之八九呢?

3. 癟螺痧辨

光緒紀元之十一年夏秋,有疫盛行於大江之南,其症惡寒、四逆、頭疼、體酸、短氣、汗出,或吐瀉,湖中死者日數十人。人以其指頭之肌之陷也,謂之曰癟螺痧;又以其半日輒死也,亦曰六時痧、曰子午痧。嗣後間數歲或一歲輒復行,至今十年未已。客有問余者曰:何氣使然也?古人亦言之否?笑應之曰:天止六淫,人止五志,病雖百變,不出兩端,自仲景著論而後,至於唐宋而降,治法備矣。循途守轍,弗之有誤,醫者之能事畢矣,然而人以為數見不鮮也。

其黠者因摘古人之所略,矜言創穫,以新一時之耳目。故於熱病必稱白㾦,曰此古書所無也;於喉風必稱白喉,曰此古書所無也。如此方可動人聽聞,把持由我,而其術易行。嗚呼!巧則巧矣,抑思其所用方,果能外古人治熱病與喉症之方乎?吾知其名可改,其法不可改也。

今癟螺痧即暑月之中寒耳!其吐瀉者即霍亂耳!其正名自在古人論中,所傳治癟螺痧十餘味一方及雷公散,皆古人治霍亂及暑月中寒之常法,何奇之有?吾子徒受人愚耳!每見虛弱人手浸冷水久,或猝遇大冰雪,皆令螺癟,何獨為痧異?其痧而死也,死於汗,死於瀉,非死於癟螺。不死於癟螺,即不言癟螺也可。

白話文:

在光緒十一年夏秋之際,長江以南一帶爆發了嚴重的疫情,病患會感到畏寒、四肢冰冷、頭痛、身體痠痛、呼吸急促、流汗,有些人還會出現嘔吐或腹瀉,湖邊每天都有數十人因此喪命。人們因為患者手指肌肉會凹陷下去,就稱這種病為「癟螺痧」;又因為患者通常半天內就會死亡,所以也稱它為「六時痧」或「子午痧」。之後每隔幾年或一年,這種疫情就會再次發生,到現在已經十年了都還沒停止。有客人問我說:「是什麼原因導致這種病?古人有提到過嗎?」我笑著回答說:「天氣的變化只有六種,人的情緒也只有五種,疾病雖然變化多端,但總不脫離這兩方面。自從張仲景著書立論後,到唐宋時期,治療方法已經很完備了。只要遵循古人的方法,就不會出錯,這樣就盡到醫生的責任了,但是人們卻覺得這很普通。」

那些聰明的人就抓住古人沒有詳細描述的地方,誇耀自己獨創的見解,來吸引大眾的目光。所以在談論熱病時,一定要說是白㾦,說這是古書上沒有的;在說到喉風時,一定要說是白喉,也說這是古書上沒有的。這樣才能吸引人們的注意,讓自己掌握主導權,而且這樣做也很容易。唉!這樣做雖然很巧妙,但想想他們用的藥方,真的能超出古人治療熱病和喉症的範圍嗎?我知道他們只是改了疾病的名稱,但治療方法卻沒有改變。

現在的癟螺痧,其實就是夏天受寒而已!那些嘔吐腹瀉的症狀,就是霍亂!它的正確名稱本來就在古人的論述中,所流傳的治療癟螺痧的十幾味藥方,以及雷公散,都是古人治療霍亂和夏天受寒常用的方法,有什麼特別的呢?你們只是被別人愚弄了罷了!我常常看到虛弱的人,手浸泡在冷水中太久,或是突然遇到冰雪,手指也會凹陷,為什麼只有癟螺痧會被當成是特別的疾病?那些因為得了癟螺痧而死的人,是死於汗多或腹瀉,不是死於手指凹陷。既然不是死於手指凹陷,那就不必再說癟螺痧這個名稱了。

4. 駁元陰

近徐靈胎砭趙養葵之改太極也,曰人身有元陽無元陰,大哉言矣!人身如天地,元陽猶《易》之太極;元陽動而為陽,靜而為陰,猶兩儀也。惟元陽動而為陽之陽,方可以陰字對之;若元陽則無可與匹者,安得有元陰?夫元陽所息曰陽,所消曰陰。陽者揚也,言元陽所發揚也;陰者隱也,言元陽所隱藏也。

不觀之十二闢卦乎?息則為陽爻,消則為陰爻。陽爻作一象,元陽之實之也;陰爻作一象,元陽不在而位虛也。貴陽賤陰,職是之故。故謂人身有陰則可,謂人身有元陰則不可。至於治病,亦一以元陽為主,元陽虛則培之,亢則抑之。明乎此義,而陰陽二字始得其解。吾於國朝諸醫,不能不推尊洄溪一老。

白話文:

最近徐靈胎批評趙養葵修改太極的說法,認為人體只有元陽而沒有元陰,這個觀點真是太精闢了!人體就像天地一樣,元陽就像《易經》中的太極;元陽發動就成為陽,靜止就成為陰,就像兩儀一樣。只有元陽發動後形成的陽,才可以用陰來對應;如果是元陽本身,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之匹配,怎麼會有元陰呢?元陽生長時就稱為陽,元陽消退時就稱為陰。陽是指發揚,表示元陽所發散出來的;陰是指隱藏,表示元陽所潛藏的。

看看十二消息卦不就明白了嗎?生長的時候就畫成陽爻,消退的時候就畫成陰爻。陽爻代表一種現象,是元陽實際存在的表現;陰爻代表另一種現象,是元陽不在而位置空虛的表現。重視陽而輕視陰,原因就在這裡。所以說人體有陰是可以的,但說人體有元陰就不對了。至於治療疾病,也應以元陽為主,元陽虛弱就補養它,元陽亢盛就抑制它。明白這個道理,陰陽這兩個字才能真正理解。我對於清朝的醫生,不得不推崇洄溪這位老先生。

5. 駁吳喻二家說溫疫之非

泉昔著《溫疫說》,以證其自時氣來,復慨吳又可、喻嘉言之惑人也,而為此駁。吳、喻之言曰:溫疫感受,異於傷寒,異於溫熱,又異於非時寒疫,是天地間另有一種戾氣為之。夫謂溫疫異於傷寒、溫熱,與傷寒例合可;謂溫疫異於非時寒疫,與例不合,而合猶可(例文以溫疫即寒疫之變;)至謂另有一種厲氣,則例無此文,不可。天地間止有六氣,其厚者即為厲氣,厲氣有毒,毒者厚也。

此外果有另一種氣,可與並列為七,何以軒、岐、鵲、景如此神聖,而無一字及之?原大兵荒後所以有疫者,非謂人屍混處之故,以人憂勞倍苦,則正氣倍虛,非時之氣易入,而為病易深耳!要其所感之氣,仍是六氣。天何嘗特設另一種厲氣,以困此身遭兵荒者乎?吳、喻不解例意,妄斥叔和。

豈知仲景書賴叔和存,無叔和即無仲景也。

白話文:

泉先生過去寫了《溫疫說》,來證明溫疫是因時令之氣而引起的,又感嘆吳又可、喻嘉言的說法迷惑人,所以寫這篇文章來反駁他們。

吳又可、喻嘉言認為:溫疫的病因,不同於傷寒,不同於溫熱病,也不同於非時令的寒疫,是天地間另外存在一種特殊的惡氣所造成的。

說溫疫不同於傷寒、溫熱,這與傷寒的規律是符合的;說溫疫不同於非時令的寒疫,這與規律不符,但勉強還說得過去(因為有些說法認為溫疫就是寒疫的變異);至於說有另一種特殊的惡氣,這在規律中找不到相關的說明,是說不通的。

天地之間只有六種氣,其中氣比較強烈的就成為惡氣,惡氣有毒,毒就是氣強烈的意思。如果另外真的有第七種氣,可以和六氣並列,為什麼像軒轅、岐伯、扁鵲、張仲景這些醫學聖賢,沒有一個人提到過它呢?

會發生大兵荒後的疫情,並不是因為屍體混雜的緣故,而是因為人們憂愁勞苦加倍,導致正氣虛弱,非時令的氣容易入侵,而且病情容易加重!歸根究底,人們所感受的氣,仍然是六氣。上天怎麼會特地設置另一種特殊的惡氣,來困擾這些遭受兵荒的人呢?

吳又可、喻嘉言不了解經典的意義,隨意批評王叔和。要知道,仲景的醫書是靠王叔和才得以保存的,沒有王叔和就沒有仲景的醫書了。

6. 駁《臨證指南》二條

葉氏桂《臨證指南》一書,於溫熱、脾胃最精,似可為初學法。然其可議者不少,如溫熱類,以神昏為心包絡病。考古說神昏屬陽明,見於《素》脈解厥逆及《金匱》中風等篇,而《靈》經脈篇釋心包絡經是動所生病,無神昏不知人之說,則葉氏之於經學可知也。脾胃類,則雲陽明陽土,得陰始安;太陰陰土,得陽始運。

夫以陰療陽、以陽療陰,似也。但胃若虛,自宜以陽藥培之,仲景於傷寒下後諸治皆用乾薑,義可見也;脾若虛,自宜以陰藥培之,仲景於亡津諸治皆用人參,義可見也。自難執一而論。此二條皆徐靈胎所未及駁者,而誤人也亦不淺。

白話文:

葉桂的《臨證指南》這本書,在溫病和脾胃方面的論述最為精闢,似乎可以作為初學者學習的範本。然而,其中值得商榷的地方也不少。例如在溫病方面,他將神志不清認為是心包絡的病變。但考究古代醫學典籍可以知道,神志不清屬於陽明經的病症,這在《素問》的脈解厥逆篇和《金匱要略》的中風篇等都有記載。而《靈樞經》的經脈篇解釋心包絡經的病變時,並沒有提到神志不清、不認人事的情況。由此可見葉桂對經脈學的理解並不深入。

在脾胃方面,葉桂認為陽明屬陽土,需要陰氣才能安和;太陰屬陰土,需要陽氣才能運行。

用陰來治療陽,用陽來治療陰,表面上看起來有道理。但如果胃虛弱,自然應該用陽性藥物來扶助它,張仲景在傷寒病下後(使用瀉下藥後)的許多治療方法都使用乾薑,這個道理是很明顯的。而如果脾虛弱,自然應該用陰性藥物來滋養它,張仲景在治療津液耗竭的病症時都使用人參,這個道理也很明顯。所以不能簡單地執著於一種說法。以上這兩點都是徐靈胎沒有駁斥到的,但卻容易誤導人,而且影響不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