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研經言》~ 卷四 (3)
卷四 (3)
1. 人迎氣口辨
《靈》、《素》動以人迎、氣口對說,而於終始篇專著「太陰」二字於脈口上(太陰謂手太陰。脈口即氣口),其言曰:人迎與太陰脈口俱盛四倍以上,命曰關格。此一語,正以別人迎於氣口也。王注知人迎之不屬太陰,因以結喉旁脈當之。蓋本《素·陰陽別》三陽在頭、三陰在手之論最的。
後人不知其所本,粗讀古經,轉駁王注為謬,而創左人迎、右氣口之說,以為本之《脈經》。豈知《脈經》「關前一分,人命之主,左為人迎,右為氣口」四句,一氣貫下,與神門訣斷兩在關後相對,則專謂關前一分之在左者為人迎,故與關後一分之神門並論,非統左三部言也。
平人迎條云,左手寸口人迎以前脈實者,陽實也,等語,與《靈》、《素》所言迥殊,細玩「以前」兩字自明。《脈經》本不誤,後人自誤會耳!前人辨此者多,茲不備引,要惟楊上善《太素》注為獨勝焉。
白話文:
《靈樞》和《素問》這兩本書,常常將人迎脈和氣口脈對照來說明病情,但在《終始篇》這篇文章中,特別提到「太陰」這兩個字,並指出太陰脈就在脈口上(這裡的太陰指的是手太陰肺經,脈口就是氣口)。書中說,人迎脈比太陰脈口強盛四倍以上,就稱為關格。這句話明確點出人迎脈和氣口脈是不同的。王冰註解時知道人迎脈不屬於手太陰肺經,就將結喉旁邊的脈當作人迎脈。這其實是根據《素問·陰陽別論》中「三陽在頭、三陰在手」的理論。
後人不知道這個道理,只是粗略地讀古書,反而認為王冰的註解是錯的,就創立了左邊是人迎脈、右邊是氣口脈的說法,並認為這個說法來自《脈經》。但其實《脈經》中「關前一分,人命之主,左為人迎,右為氣口」這四句話,是連貫說下來的,和神門穴的診斷(神門在關後)相對應,也就是說,這段話是指關前一分在左邊的脈為人迎脈,所以才會和關後一分的神門穴並列說明,並不是指左邊的三個脈位。
《脈經》中提到,平時診脈時,如果左手寸口脈在人迎脈之前就實盛,就是陽實證,這和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所說的完全不同。仔細研究「以前」這兩個字就能明白。《脈經》本身沒有錯誤,是後人自己誤解了!之前有很多人辯論過這個問題,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,其中楊上善在《太素》中的註解最為精闢。
2. 《千金》辨誣
《千金》卷二十六菜蔬類,瓜子主治下云:一名白瓜子,即冬瓜子也,白冬瓜子味甘,微寒無毒,除小腹水脹,利小便,止消渴。莧菜實主治下云:一名馬莧,即馬齒莧菜也,治反花瘡。案:此兩條,當是北宋修者所改。何以言之?瓜子乃香瓜子,其與冬瓜異物,人人所知,馬齒莧之於白莧菜亦然。
凡藥名以馬稱者,皆言其大。經以白莧為主,而白莧大於糠莧,故稱馬莧,對糠莧之稱細莧言,馬齒莧既非一物,安得同條?若以同條言之,則是同物。而馬齒莧之主治,何以與白莧大殊乎?孫系博學通人,必不若是之謬,緣宋以來,皆誤認古人單稱瓜者為冬瓜,又見其馬字從同,遂以臆改。陶注亦以馬莧為馬齒莧而辨其異,猶無大誤。
嗚呼!唐人舊說,被後人竄易者,可勝道哉!
白話文:
《千金方》卷二十六的菜蔬類中,關於瓜子的主治功效記載說:「又名白瓜子,也就是冬瓜子。白冬瓜子味道甘甜,稍微寒涼,沒有毒性,可以消除小腹水腫脹滿,幫助小便順暢,並能止渴。」關於莧菜籽的主治功效記載說:「又名馬莧,也就是馬齒莧菜。可以治療反花瘡。」
我認為這兩條記載,應該是北宋時期的修訂者所改動的。為什麼我會這樣說呢?因為瓜子指的應該是香瓜子,它與冬瓜子是不同的東西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識;馬齒莧與白莧菜也是不同的。
一般來說,藥名中用「馬」字來稱呼的,都表示它比較大。經典中以白莧菜為主,而白莧菜又比糠莧菜大,所以稱之為馬莧,這是相對於糠莧菜又稱為細莧菜來說的。馬齒莧與白莧菜既然不是同一種東西,怎麼會放在同一條記載中呢?如果說它們是同一條記載,那就表示它們是同一種東西。但是馬齒莧的主治功效,怎麼會與白莧菜的差異這麼大呢?孫思邈是個博學通達的人,絕對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。之所以會這樣,是因為宋朝以來,大家都誤以為古人單稱「瓜」的就是冬瓜,又看到「馬」字相同,就擅自更改了記載。陶弘景的註解也把馬莧當成馬齒莧,並分辨了它們之間的差異,還沒有造成太大的錯誤。
唉!唐朝原有的說法,被後人竄改的地方,真是多得說不完啊!
3. 君火相火辨
火之稱君、相也,惟天有,然而人則否。何以言之?《素問》說少陰君火,主春分後六十日;少陽相火,主夏至前後六十日。與厥陰風木、太陰濕土等,同為天之六氣。六氣惟火、暑為時最長,故分其純者為君火,烈者為相火。相火亦謂之暑,乃始溫終熱之義也,故曰惟天有。
然至於人身,則左腎水、右腎火,即為諸臟腑所秉氣液之源。無一臟無水,即無一臟無火,本與六氣火暑之別於四氣者不同。論其源委,心亦資源於腎,安得以心為火中之火而君之,腎為水中之火而相之?且心之為火、腎之為水,不過配合五行之位如此,豈謂火結成心、水結成腎乎?心之稱君,特十二官比例如此,其為五臟之一則同,然猶有經可據也。至於腎之稱相,並無所出,尤不可也。
且五臟既皆有火,除心為君外,於分皆為相,何得專以相之稱屬腎乎?,況心腎既皆有液,則皆為水,何以無君水相水之稱乎?可見《六元正紀》之說,斷斷不可移之人身者也。此等混蒙話頭,不可不闢,不闢則道之真者不見。相沿既久,至有以欲火當相火者。噫!醫道之難言也。
昔徐靈胎曾著《君火相火論》,專論腎火之不合稱相,而其義猶未盡當。又移《六元正紀》之說於人身者,宋成聊攝已不免有之,然其是非正不難辨。若雲天之二火,可移以論人,則必手臂內側後廉及心臟皆專有溫氣,手臂外側及三焦皆專有熱氣而可;推之餘四氣,將謂足經外側後廉及膀胱皆專有寒氣乎?足經外側前廉皆專有燥氣乎?其不可也明甚。而承訛襲謬,日以加劇,蓋由《內經》之學,淺嘗者多,深思者少耳!
白話文:
火這個東西,被稱為君火和相火,這種說法只適用於自然界,而不適用於人體。為什麼這麼說呢?《黃帝內經》說,少陰君火主管春分後六十天,少陽相火主管夏至前後六十天。它們和厥陰風木、太陰濕土等一樣,都是自然界的六種氣候變化。在六氣中,火和暑的時間最長,所以把純粹的火稱為君火,強烈的火稱為相火。相火也可以說是暑,表示從開始溫熱到最後炎熱的意思,所以說只有自然界才有君火相火。
然而對於人體來說,左腎屬水,右腎屬火,它們是所有臟腑的氣和津液的來源。沒有哪個臟器沒有水,也就沒有哪個臟器沒有火,這和自然界的六氣中火和暑與其他四氣的區別不同。要論根源,心臟的能量也來自腎臟,怎麼能把心臟當作火中的火,稱為君火,而把腎臟當作水中的火,稱為相火呢?而且心屬火,腎屬水,只不過是為了配合五行的位置而這樣說的,難道是說火凝結成了心臟,水凝結成了腎臟嗎?心臟被稱為君,只是因為在十二個器官中它有特殊地位,但它和其他五臟一樣,都只是五臟之一,而且這種說法還是有經典依據的。至於說腎臟是相,是沒有任何出處的,就更不應該這樣說了。
況且五臟都有火,除了心為君之外,其他的都應該是相,為什麼偏要把相這個稱謂只給腎呢?何況心和腎都有液體,都是水,為什麼沒有君水和相水的稱謂呢?可見《六元正紀》的說法,絕對不能搬到人體上使用。這種模糊不清的說法,一定要加以駁斥,不駁斥就看不到真正的道理。因為時間太久了,以致於有人把性慾當成相火。唉!醫學的道理真難說啊。
以前徐靈胎寫過《君火相火論》,專門論述腎火不應該稱為相火,但他的意思還沒有完全說清楚。又有人把《六元正紀》的說法搬到人體上,宋代的成聊攝也犯了這個錯誤,但這種錯誤其實不難分辨。如果說自然界的兩種火,可以用來比喻人體,那麼必須要手臂內側後方和心臟都專門有溫熱之氣,手臂外側和三焦都專門有熱氣才可以;同樣推論其他四氣,難道說腳經外側後方和膀胱都專門有寒氣嗎?腳經外側前方都專門有燥氣嗎?這樣明顯是錯誤的。而承襲錯誤,越來越嚴重,大概是因為研究《黃帝內經》的人,淺嘗輒止的多,深入思考的少啊!
4. 龍雷之火辨
余素不信「龍雷之火補陽則消」之說,後閱葉桂《景岳全書發揮·本草正》,乃知有先我言之者矣。其言曰:今醫家每言龍雷之火,得太陽一照,火自消靡。此言甚是悖理。龍雷之起,正當天令炎熱,赤日酷烈之時,未見天寒地凍,陰晦凜冽,而龍雷作者。則知仍因陽亢,而非熱藥所能治也。
若用熱藥,乃戴陽、格陽,陰極似陽之症。此處尚要講究明白。按葉說甚當。考龍火得水而燔,遇濕而焰之說,本始於王太僕《素問·至真要大論》注,不過藉以形大熱之氣,不可以寒折之,折之以寒,而熱愈不得泄,勢必鑠盡氣血而死。注中所以有物究方止之喻也。至真要篇前列六氣,後列治法,則此注當指感症言。
如傷寒在表,身熱如灼,反宜桂枝之熱,不宜石膏之寒,故經文此下有反治云云。義止如此,無俟深求。今因葉說,推原及之葉書,系道光時,其五世孫所刊者。此言在第四卷中。
白話文:
我向來不相信「龍雷之火用補陽的方法就能消除」的說法,後來讀了葉桂的《景岳全書發揮·本草正》,才知道原來早就有人跟我有相同的看法了。他書中說:「現在的醫生常常說,龍雷之火只要曬到太陽,火就會自己消散。這種說法實在太不合理了。龍雷之火發生的時候,正是天氣炎熱、太陽最毒辣的時候,從來沒看過在天寒地凍、陰冷的時候會出現龍雷之火的。由此可知,龍雷之火仍然是因為陽氣過於亢盛,而不是用熱藥就能治療的。
如果用了熱藥,反而會造成戴陽、格陽,陰氣極度虛弱而出現的假陽症狀。這個地方一定要搞清楚。按照葉桂的說法非常正確。考究龍火遇到水就會更加旺盛,遇到濕氣就會燃燒得更厲害的說法,源自於王太僕註解的《素問·至真要大論》,不過是藉此來形容大熱之氣,不能用寒涼的藥物來壓制,如果用寒涼的藥物來壓制,反而會讓熱氣更無法散發,勢必會耗盡氣血而死亡。註解中才有提到要用藥物來控制,直到病況穩定的比喻。而《至真要大論》這篇前面列舉了六氣的變化,後面列舉了治療的方法,所以這個註解應該是指外感病症來說的。
比如外感風寒在表,身體發熱如同灼燒,反而應該用桂枝這種溫熱的藥,不應該用石膏這種寒涼的藥,所以經文後面有提到反治的說法。道理就到此為止,不必深究。現在因為葉桂的說法,才推究到他的書,這本書是道光年間,他的五世孫刊印的。這段話在書中的第四卷裡。」
5. 甘草粉蜜湯方白粉辨
白粉,說者謂即鉛白粉。泉謂經處此方於已服毒藥後,是因毒藥不效而改治。若鉛白粉,仍系毒藥,何庸以毒繼毒乎?蓋此方與傷寒少陰豬膚湯方,皆粉蜜同用。成注白粉益氣斷利,明是米粉。以彼例此,義可知已。考《外臺》治一切藥毒方:甘草三兩炙,以水五升,煮取二升,內粉一合,更煎三兩沸,內蜜半兩,分服以定止。
《千金翼》治藥毒不止,解煩悶方:甘草二兩炙,白梁粉一升,蜜四兩,煎服法與《外臺》同。泉據此經為說,粉為米粉無疑。且經云毒藥不止者,謂藥毒傷其胃氣,故蛔動不止。若作毒藥殺蟲解,則豈甘草粉蜜之甘和,功反過於毒藥,而毒藥所不能殺者,殺之以平藥乎?必無此理。仲景書文義簡奧,有當即症求方者,有當即方求症者。
余作此篇,即方求症也。
白話文:
關於白粉,有人說是鉛白粉。我認為這個方子是用在服用毒藥無效後,為了改變治療方式而使用的。如果白粉是鉛白粉,那也是毒藥,為何要用毒藥來接續毒藥呢?這個方子和傷寒少陰的豬膚湯方,都同時使用粉和蜜。成無己註解說白粉可以補益氣、止瀉,明顯是米粉。根據這個例子來推論,道理就很清楚了。《外臺秘要》治療各種藥物中毒的方子:甘草三兩(炙過),用水五升煮到剩二升,加入粉一合,再煎三滾,加入蜂蜜半兩,分次服用來止住症狀。
《千金翼方》治療藥物中毒不止、煩悶的方子:甘草二兩(炙過),白梁粉一升,蜂蜜四兩,煎煮服用方法和《外臺秘要》相同。我根據這些典籍來說,粉是米粉,沒有疑問。而且經文說「毒藥不止」,指的是藥毒傷了胃氣,所以蛔蟲躁動不止。如果把白粉當作毒藥來殺蟲解毒,難道甘草、粉、蜜的甘甜平和之性,功效反而會超過毒藥嗎?毒藥都殺不死的蟲,反而是用平和的藥物來殺死嗎?這絕對不可能。張仲景的著作文字簡潔深奧,有時要根據症狀來找方子,有時要根據方子來找症狀。
我寫這篇文章,就是屬於根據方子來推求對應的症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