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研經言》~ 卷二 (2)
卷二 (2)
1. 疹斑互訛說
《外臺》引《素問》逸文,赤疹者,搔之重沓隴起,及《病源》赤疹、白疹兩候,即今所謂風斑也。《金匱》陽毒面赤斑斑如錦文,及《病源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斑瘡,即今所謂疹子也。凡宋以前醫書,皆如此分別,於字義甚協。疹者診也,必皮膚有所變疹浮起,方合疹稱,觀《病源》屢言軫軫起,合之《素問》隴起之詞自見。斑者點也,必有點子方合斑稱,觀《病源》斑爛云云自見。
近世不正其名,遂至互訛,今則競以疹為斑,以斑為疹,相沿既久,苟或正之,則反遭譁笑,以為大謬。然茲二病,雖皆有毒,而疹由於風,不由於溫;斑由於溫,而前受之邪,未必皆風。病因久暫既殊,治法輕重亦異,古人各有主方,不可混施。不審乎此,無惑乎謂古方不可治今病矣。
《論語》曰必也正名乎,凡事皆然。
白話文:
《外臺秘要》引用了《素問》佚失的內容,提到紅疹這種病,搔抓後會重複隆起,以及《病源論》中提到的紅疹、白疹兩種情況,這就是現在所說的風疹。《金匱要略》提到陽毒病會出現臉部紅色斑點,像錦繡紋路一樣,還有《病源論》、《千金方》、《外臺秘要》提到的斑瘡,這就是現在所說的麻疹。凡是宋朝以前的醫書,都是這樣區分的,文字的含義非常符合。疹這個字的意思是診察,一定是皮膚有所變化,疹子浮起,才符合疹的稱呼,看看《病源論》多次提到「軫軫起」,和《素問》說的「隴起」就可以明白。斑這個字的意思是點,一定是有點狀的才符合斑的稱呼,看看《病源論》說的「斑爛」就可以明白。
近代的醫生沒有正確使用這些名稱,導致互相混淆,現在竟然都把疹叫做斑,把斑叫做疹,互相沿用已經很久了,如果有人想改正,反而會遭到嘲笑,認為是大錯特錯。然而這兩種病,雖然都有毒性,但是疹是由於風邪引起的,不是由於溫邪;斑是由於溫邪引起的,而且之前受到的邪氣,不一定都是風邪。病因的久暫不同,治療方法的輕重也不同,古人有各自的主治方子,不能混用。如果不了解這些差異,也難怪會說古人的方子不能治療現代的疾病了。
《論語》說,必須要正名啊,任何事情都是這樣。
2. 古方癥蟲混稱說
古方於痓瘕及蟲病,往往混稱。然動者為蟲,不動者為痓瘕,分別亦不難。良由蟲所居處,其阻礙氣血,實與積同,故混稱之耳!如《病源》十九酒瘕,云有蟲使之然。夫能飲人所飲酒,則動矣。而巢氏入之癥瘕門,後世直稱之為酒蟲。其食症,能食人之所食飯,以酒瘕例之,是亦有蟲使然也,而巢氏則但稱為症而已。
此混稱二病之證也。推之《綱目》所載茶瘕,吐出後猶能飲茶,亦其類矣。崔元亮《海上方》,以地黃餺飥治心痛,吐出蟲長尺許,頭如壁宮。劉禹錫《傳信方》崔抗女患心痛,食地黃冷淘吐出物可方寸許,狀如蛤蟆,無足目,似有口。此二物皆不云動,明是瘀血所為癥病也,而以蟲狀之。
諸如此類,不可枚舉,讀者當以意逆旨,勿泥其詞。況醫書之傳自文人者,又多形容過情者乎!余作《證原》,以能動及飲食者入之蟲,不能者入之積,非違古也,古略今詳,有勢不得不如此者。
白話文:
古代醫書對於「痓瘕」(腹部腫塊)和蟲病,常常混淆不清。其實,會活動的就是蟲,不會活動的就是痓瘕,要區分並不難。主要是因為蟲寄生在體內,阻礙氣血運行,這點與積聚的病症相似,所以才會混稱。例如,《病源》裡提到的「酒瘕」(因飲酒引起的腹部腫塊),說是由於蟲的關係造成的。能吃人所喝的酒,就表示蟲是會活動的。而巢元方把這種病歸類到痓瘕,後世就直接稱之為「酒蟲」。還有「食症」,能吃人所吃的飯,按照酒瘕的例子來看,也應該是由於蟲造成的,但巢元方卻只把它稱為症而已。
以上就是兩種病症被混稱的情況。推廣來看,《本草綱目》裡記載的「茶瘕」,病人吐出來後還能喝茶,也屬於這一類。崔元亮的《海上方》裡,用地黃做的麵食治療心痛,病人吐出長達一尺左右的蟲,頭像壁虎。劉禹錫的《傳信方》裡,崔抗的女兒心痛,吃了地黃做的冷淘後吐出像方形的東西,約一寸大小,形狀像蛤蟆,沒有腳和眼睛,但好像有嘴巴。這兩個例子都沒說蟲會動,明顯是瘀血造成的痓瘕病症,卻被形容成蟲的樣子。
類似這樣的例子,數不勝數,讀者應該要理解它的真正含義,不要拘泥於字面上的意思。而且,許多醫書是文人寫的,往往有誇大描述的情況!我寫《證原》時,把會動的,以及能吃東西的歸類為蟲病,不會動的歸類為積聚,這並不是違背古人的意思,只是古代簡略,現在詳盡,情勢不得不這樣做而已。
3. 扁鵲見垣一方人說
《史記》(五百)扁鵲傳載扁鵲飲長桑君藥,三十日見垣一方人,由是診病洞見五臟癥結,特以診脈為名。注:方,邊也。言見牆垣彼邊之人也。案如注說,是謂能隔牆見人矣。長桑何藥,而乃變易形質若此耶?竊謂此當與紀昌貫蝨同義。大抵久竭目力,則所見必異。蝨大如輪,以徑言也;垣一方人,以深言也。
跡雖不同,理則一致。想扁鵲學望診時,必日視其垣以煉目力,而以意合之人面,久之則垣中淺者深者,一一分明,便似其中有人在。云一方者,正就其日所注視者言,非彼邊之謂。且「彼」字尤屬添釋,《史》文無此義也。余嘗師其意而為之,雖未能見人,亦似有眉目可別,雖未能洞見臟結,臨症時看人面及舌色浮沉、大、小、濃淡,一目瞭然,不待多時而細察。故謬揣史遷此言,系形容之詞,非果隔牆見人。
且扁鵲脈法,具載《脈經》,果以診脈為名,豈其言皆虛飾耶?史遷於此及倉公兩傳,皆未能實疏所以,但據人間形容之詞,不復顧其過當,良由其於醫事未能了了耳!班書不錄,豈無故歟?範書不為仲景作傳,亦當以其妙難言喻,恐轉滋人惑也。陳志華佗傳,多據實質言之。
白話文:
《史記》中扁鵲的傳記記載,扁鵲喝了長桑君給的藥,過了三十天就能看見牆壁另一邊的人。因此,他看病能清楚知道五臟的病症所在,特別以診脈出名。這裡的「方」是指邊的意思,意思是說他能看見牆壁另一邊的人。如果照著註解的說法,那就是說他能隔著牆看到人。長桑君到底給了他什麼藥,能讓他改變到這種程度?我認為這應該跟紀昌能把蝨子看成車輪一樣,都是因為長期耗費眼力,導致看見的東西跟一般人不同。把蝨子看成車輪,是說它大到像車輪;把牆壁另一邊的人看見,是說看得非常深入。
雖然表現方式不同,但道理是一樣的。我猜想扁鵲在學習望診時,一定每天盯著牆壁來訓練眼力,並且在心中把牆壁的景象跟人的臉部形象結合。時間久了,牆壁上淺層或深層的變化,他都能清楚分辨,看起來就像牆壁後面有人一樣。「一方」指的應該是他每天注視的牆面,並非指牆壁的另一邊。而且「彼」這個字是後人自己加上去的,《史記》原文並沒有這個意思。我也曾經仿效他的方法來訓練,雖然還不能真的看到人,但也能分辨出一些類似眉毛眼睛的輪廓。雖然還不能直接看穿臟腑的病症,但在看診時,能一眼看出病人的臉色、舌苔的浮沉、大小、濃淡,不用花太多時間仔細觀察。所以我推測司馬遷在這裡的描述,應該是個形容詞,並非扁鵲真的能隔牆看到人。
而且扁鵲的脈法在《脈經》中有詳細記載,他如果真的是以診脈出名,難道那些說法都是虛假的嗎?司馬遷在扁鵲和倉公的傳記中,都沒有確實說明他們的方法,只是根據民間的說法來描述,沒有考慮到這些說法是否過於誇大,這應該是因為他對醫學不夠了解!《漢書》沒有收錄扁鵲的傳記,難道沒有原因嗎?范曄寫《後漢書》時沒有為張仲景寫傳,也應該是因為他的醫術太過高深難以用言語表達,怕會讓人更加迷惑。而陳壽在寫《三國志》的華佗傳時,多是根據實際情況來描寫。
4. 診虛須知勞極說
古有五勞、七傷、六極之目,皆言虛也,核之則勞、極二端而已。勞是過用其氣,極則幾於無氣,其淺深不同。以《病源》所記言之,五勞中之志勞、心勞、憂勞,是過用其神;其疲勞,是過用其形。七傷則房勞之病,亦勞屬也,以其病多,故別出之。然精為七神之一,是亦過用其神也。
約之,特形、神二者盡之矣。若風寒暑濕及一切病之久而不去,甚虛其氣者,皆極也。極有氣、血、筋、骨、肌、精六症者,謂病於氣,其極也不欲言;病於血,其極也無顏色,眉發墮落,喜忘。余極仿此。然約之亦不外形、神也。大抵勞言其始,極言其終,分別截然。近世不知有極,概目為勞,則將以治極者治勞,而勞永無愈期矣。
嘻!
白話文:
古時候有五勞、七傷、六極這些名稱,都是在講虛弱的狀態,仔細探究,其實就是勞和極這兩個方面而已。勞是指過度使用自己的氣,而極則是接近沒有氣的狀態,兩者深淺程度不同。以《病源》這本書的記載來說,五勞中的志勞、心勞、憂勞,是過度使用精神;而疲勞,則是過度使用身體。七傷中房事過勞的病,也屬於勞的一種,因為這類病很多,所以另外提出來。然而精也是七神之一,也是過度使用精神的結果。
總結來說,其實就只是身體和精神這兩個方面而已。如果風寒暑濕以及其他疾病久治不癒,導致氣非常虛弱,都算是極的範疇。極有氣虛、血虛、筋虛、骨虛、肌虛、精虛六種症狀。如果是氣虛,到了極的程度就不想說話;如果是血虛,到了極的程度就臉色蒼白,眉毛頭髮脫落,容易健忘。其他類推。但歸根究底,也不超出身體和精神這兩方面。大致來說,勞是指剛開始的狀態,極是指最後的結果,兩者區別很明顯。現在的人不知道有極的狀態,都把這類病歸類為勞,這樣就會用治療勞的方法來治療極,導致勞一直好不了。
唉!
5. 溫疫說
溫也,疫也,溫疫也。三病之稱,第稱溫疫者為定名,而稱溫、稱疫者為虛位。溫者,蘊也。儒書謂夫子溫良,言容之蘊;詩教溫柔,言辭之蘊;良玉溫潤,言彩之蘊。醫書謂春氣溫和,言陽之蘊;則病之稱溫,必以其邪之蘊也。蘊寒曰溫,蘊熱亦曰溫。《傷寒例》冬傷於寒,至春變為溫病,是蘊寒者;冬有非節之暖,名曰冬溫,及《巢源》冬感非時之暖,至春亦為溫病,是蘊熱者。所蘊不同,而其為溫則同也。
言乎其治,則一於寒,何也?其初則異,其終則同也。然而論治可通者,臨文必不可通,著書之指,固與臨症別也。疫者役也,傳染之時,病狀相若,如役使也。役於寒曰疫,役於熱亦曰疫。《傷寒例》之疫可謂是疫於寒者,《巢源》、《千金》以下諸書之疫,半是疫於熱者,所役不同,而其為疫則同也。然此所謂寒若熱者,非正邪之寒熱也,必惑夫反時者始相役也。
故溫有正邪之溫,而疫無不由於賊邪。古謂賊病為時氣,一曰時行,故後世稱疫為時疫。然時氣乃賊邪之混稱,不暇詳其傳染與否也。其傳染者,若僅目之為時氣,則無以示別也。且傳染之氣,惡於不傳染者,不得不別也。疫氣惡,故疫亦曰癘疫,癘之為言惡也,此疫之別於時氣也。
或曰:如此則役於熱者,不幾與溫相混乎?曰:否。冬溫亦以傳染者為疫,其未經傳染,或止就一人言之也,直稱溫,不得稱疫。溫者先乎病以言之,疫者後乎病以言之,以其各有寒若熱,故曰虛位。若合溫、疫兩字以名之之病,則惟《傷寒例》陽脈濡弱,陰脈弦緊,遇溫氣變為溫疫者,可以當之。
以其先有溫邪,又傳染時氣中之寒之役使者,例不得另立一名,故疊此兩字以呼之,所謂定名也。至於溫熱云者,其指多本《內經》先夏至為溫,後夏至為熱之文,而括其輕重之謂,倘知溫之為蘊,則溫、熱兩病之僅皆屬溫可決已。
周揚俊以《溫熱暑疫》名其書,而王孟英著《溫熱經緯》,複雜取《傷寒論》文,皆由不能識別,則不敢正稱,而姑以含糊囫圇,可以附古可以欺今之溫、熱兩字,為藏身之固,使人不便顯言其非耳!近世醫說之不足恃類此。
白話文:
所謂「溫」,所謂「疫」,所謂「溫疫」,這三種病名,之所以用「溫疫」來稱呼,是個確定的名稱,而單稱「溫」或「疫」則只是暫時性的稱呼。「溫」的意思是蘊藏。儒家書籍說孔子溫和善良,是說他的容貌蘊含著溫和;詩教說溫柔,是說言語蘊含著溫柔;美玉溫潤,是說光澤蘊含著潤澤。醫書說春天的氣候溫和,是說陽氣蘊藏;那麼稱病為「溫」,一定是說病邪是蘊藏的。蘊藏寒邪叫做「溫」,蘊藏熱邪也叫做「溫」。《傷寒論》說,冬天受寒,到春天變成溫病,這是蘊藏寒邪的情況;冬天有不合時令的溫暖,叫做冬溫,以及《巢源》記載冬天感受不合時令的溫暖,到春天也變成溫病,這是蘊藏熱邪的情況。雖然蘊藏的病邪不同,但都稱作「溫」病。
說到治療,都要用寒涼的藥,為什麼呢?雖然發病初期不同,但最後的病症表現卻相同。然而,理論上可以貫通的,臨床上卻未必可行,因為寫書的意旨,本來就和實際看病有所不同。「疫」的意思是役使,疾病傳染時,病狀都相似,就像被役使一樣。被寒邪役使叫做「疫」,被熱邪役使也叫做「疫」。《傷寒論》所說的疫,可以說是被寒邪役使的疫;《巢源》、《千金方》等書所說的疫,大多是被熱邪役使的疫。雖然被役使的病邪不同,但都稱作「疫」病。然而這裡所說的寒熱,並非真正的寒熱之邪,而是因為感受了反常的時令之氣而開始被役使的。
所以「溫」病有正邪之分,而「疫」病一定是由於外來的邪氣所引起的。古人稱外來的疾病為時氣,也稱作時行,所以後世稱「疫」為「時疫」。然而時氣是各種外來邪氣的統稱,沒有詳細區分是否具有傳染性。那些具有傳染性的疾病,如果只把它們看成時氣,就無法區分它們的不同。而且具有傳染性的氣,比不具有傳染性的氣更加凶險,不得不加以區別。「疫」氣凶險,所以「疫」又稱作「癘疫」,「癘」的意思就是凶惡,這就是「疫」與「時氣」的區別。
有人問:這樣說,那麼被熱邪役使的疫,豈不是和「溫」混淆了嗎?回答說:不是。冬溫如果具有傳染性,也可以稱作「疫」,如果沒有傳染性,或者只是針對某一個人而言,就直接稱作「溫」,不能稱作「疫」。「溫」是從疾病發生的初始狀態來描述的,「疫」是從疾病發展的結果來描述的。因為兩者各有寒熱之分,所以說它們只是暫時性的稱呼。如果將「溫」和「疫」兩個字合起來稱呼某種病,那麼只有《傷寒論》中描述的「陽脈濡弱,陰脈弦緊,遇到溫氣轉為溫疫」的情況可以適用。
因為這種疾病先有溫邪存在,又在傳染的時氣中受到寒邪的役使,按照常規不能另立一個名稱,所以疊加這兩個字來稱呼,這就是所謂的確定名稱。至於溫熱的說法,大多是根據《內經》中「夏至前為溫,夏至後為熱」的說法,用來概括疾病的輕重程度。如果知道「溫」是蘊藏的意思,那麼就能判斷「溫」和「熱」兩種疾病都屬於「溫」的範疇。
周揚俊用《溫熱暑疫》來命名他的書,而王孟英寫了《溫熱經緯》,複雜地引用了《傷寒論》的內容,都是因為他們不能夠分辨「溫」和「疫」的真正含義。所以他們不敢明確地說出病名,而只是用含糊不清、模稜兩可的「溫」、「熱」兩個字來掩蓋,可以附會古人,也可以欺騙今人,藉此來保護自己,讓別人無法明確指出他們的錯誤!近世醫學的說法不可靠,就是像這樣的情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