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研經言》~
1. 卷二
2. 學醫說
夫欲學醫,必先讀無方之書,則莫善於巢氏《病源》焉。《病源》引申經意,別類分門,比《靈》、《素》為易知,亦較《靈》、《素》而易入。習之既久,遂乃上探《靈》、《素》,兼讀《難經》、《甲乙經》二書以疏之,明乎經絡臟腑之源,達於望聞問切之故,而於曏者之所得,益覺融會貫通,而明體者漸漸達用矣。然後讀有方之書,《玉函》、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是也。
讀三書尤必兼資《脈經》,以稽其異同,披本草(須用《證類本草》)以觀其方法,蓋臨病之舟楫在焉。然《傷寒》之理,未許其遽通也,又必浸淫乎《肘後》、《千金》及《翼》、《外臺》四書,斟酌乎《本事方》、《百證歌》、《九十論》、《明理論》等說,參互考訂,以徐俟其悟,殆另有一境矣。
大抵醫者之於傷寒,其致力每在雜病未究之先,其得心轉在雜病悉通之後,不親歷者不知也。溯流窮源,其事止此;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至於《聖濟》、《局方》以下,則學成後讀之,亦足擴聰明而煉識力,不必概屏之以自隘也。
白話文:
想要學醫,必須先讀沒有特定藥方、著重於病理的書籍,而這方面沒有比巢元方的《病源》更好的了。《病源》一書延伸了醫經的意涵,將疾病分類歸納,比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更容易理解,也更容易入門。學習《病源》一段時間後,再進一步探討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,並同時閱讀《難經》、《甲乙經》這兩本書來加以疏理,明白經絡和臟腑的根源,了解望、聞、問、切的道理,這樣對於之前所學的知識,就會更加融會貫通,也漸漸能將理論運用於實際。之後,就可以閱讀有特定藥方的書籍,像是《玉函》、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等。
在讀這三本書時,尤其要同時參考《脈經》,以便比較它們之間的差異,並研究《證類本草》來了解藥物的使用方法,這就像是臨診時的船和槳一樣重要。然而,《傷寒論》的道理,並不是一下子就能理解的,還必須深入研究《肘後備急方》、《千金方》以及《外臺秘要》、《醫學入門》這四本書,並參考《本事方》、《百證歌》、《九十論》、《明理論》等說法,互相對照考證,才能慢慢領悟其中的奧妙,達到更高的境界。
一般來說,醫生對於傷寒的鑽研,往往是在深入了解其他雜病之前,而真正能領會傷寒的精髓,卻是在完全通曉各種雜病之後,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體會的。追溯醫學的源頭,學習的過程大概就是如此;至於能否融會貫通,則取決於個人的領悟力。至於《聖濟總錄》、《太平惠民和劑局方》等書籍,則可以在學成之後再讀,也能增廣見聞,磨練辨識能力,不必將它們全部屏棄而自我設限。
3. 診訣說
診病之訣,在知表、里、虛、實、逆、從六字。第欲臨診時知之明,必於讀書時知之豫。
夫仲景之辨表、里二字亟矣,而喜言統治者或不信,謂《靈》、《素》論症,概以六經臟腑為別,何嘗有所謂表、里者?不知兩經為針法設,不為藥法設。針法在取穴,但審其何經、何臟、何腑,而巨刺、繆刺諸法已可施,不以表、里為汲汲也。若藥法則清輕宜表,重濁宜里,如此而已。
且其為氣,化於胃、運於脾、布於肺,如飲食然,斷無專走一經之理。故必分表、里,而後汗、吐、下、補諸法,各如其輕清、重濁之性以為用。仲景之詞,所以異於《靈》、《素》者此爾!
至於虛、實,則有二義:邪在為實,邪不在為虛一也;邪結為實,邪不結為虛二也。皆為瀉邪地,非為用補地。試取諸經論讀之,當不以余言為謬。
至於逆、從二字,則色、脈、證、治皆有之。須先審定其病,而後可言也。神而明之,死生可決已。
白話文:
診斷疾病的訣竅,在於了解表、裡、虛、實、逆、從這六個字。想要在臨床診斷時能清楚明白,必須在平時讀書時就預先理解。
張仲景非常強調分辨表、裡這兩個字,但喜歡談論統治方法的醫生可能不相信,認為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討論疾病,都是以六經臟腑來區分,哪裡有提到所謂的表、裡呢?他們不知道,六經是為針灸療法設計的,不是為藥物療法設計的。針灸療法在於選取穴位,只要了解是哪條經絡、哪個臟腑,就可以使用巨刺、繆刺等方法,不需要急於分辨表、裡。但藥物療法,則應該把清輕的藥物用於治療表證,重濁的藥物用於治療裡證,就這樣而已。
而且,人體的氣,是由胃消化、脾運化、肺布散,就像飲食一樣,絕對沒有專門只走某一經絡的道理。所以必須分表、裡,然後汗、吐、下、補等各種療法,才能根據它們各自輕清或重濁的特性來使用。張仲景的論述,之所以和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不同,就在這裡!
至於虛、實,則有兩種含義:一是病邪存在為實,病邪不存在為虛;二是病邪凝結為實,病邪不凝結為虛。這兩種情況都是用來判斷該瀉邪的,不是用來判斷該進補的。你可以讀讀各經典的論述,應該不會認為我說的是錯的。
至於逆、從這兩個字,則在氣色、脈象、症狀、治療上都有體現。必須先確定病情的狀況,然後才能談論逆、從。如果能將這些道理理解透徹,就能判斷病人的生死了。
4. 《內經》熱病說
兩經於一切身熱之診,皆稱熱病。是以《素》則勞風、腎風同評於溫後;《靈》則如蟲、如疸並列於熱中。至其散見他篇,尤不可勝數。蓋以可診者言,不以所因者言,其可專以傷寒之成溫者言乎?夫為身熱一證,舉其尤而窮其類,尤者詳之,類者附之,固當如是,與仲景論傷寒而及似傷寒之痓濕暍同意。淺人每論溫熱,舉兩經熱論,或採之或剩之,果有當於病源否也。
其言暑者,只作「熱」字解,《素·通天》因於暑及骨空立而暑解等,並不指夏令之熱。如後世所云,或採通天論之言,列於夏病,真不得經旨也。其言溫者只作「蘊」字解,《素·熱病》先夏至者為病溫云者,意以夏至後天氣熱,人易於感則言熱,夏至前天氣未熱,人無所感,故止就所蘊者名之。而言溫則仍取乎本義,非如近世訓為小熱也。
不觀今之病春溫者乎,赫赫炎炎,豈是小熱?讀書不明義例,古法於是盡湮矣。
白話文:
《內經》裡對於所有身體發熱的症狀,都稱之為「熱病」。因此,《素問》就把勞風、腎風這些病症和溫病放在一起討論,《靈樞》也將像蟲咬、黃疸這樣的病症和熱病並列。其他篇章裡散見的例子更是數不勝數。這是因為《內經》是以可以診斷出來的病症來分類,而不是以致病原因來分類,難道能只以傷寒發展成的溫病來概括嗎?對於身體發熱這種病症,應該列舉最典型的例子,然後詳細說明,再將同類的病症附在後面,這才是正確的做法,和張仲景討論傷寒時也提及類似傷寒的痙、濕、暍等症狀的道理是一樣的。現在膚淺的人討論溫熱病時,只是引用《內經》的熱病篇章,有的引用一部分,有的引用剩下的,真的有符合病源嗎?
《內經》中提到「暑」這個字時,只是把它當作「熱」字來解釋。《素問·通天》篇中,因暑熱侵襲及骨頭空虛而出現暑解等症狀,並不是指夏季的熱。如果像後世學者那樣,引用《通天》篇的說法,把它列為夏季疾病,就真的不明白《內經》的本意了。而提到「溫」這個字時,只是把它當作「蘊藏」的「蘊」字來解釋。《素問·熱病》篇中說「夏至之前發病的為溫病」,意思是說夏至之後天氣炎熱,人們容易感受熱邪而發病,所以稱之為熱病;夏至之前天氣還不熱,人們沒有明顯的感受,所以就用蘊藏之邪來命名。這裡說的溫病,仍然是取其蘊藏的本意,並不像現代人將溫病解釋為程度較小的熱病。
看看現在春天發生的溫病吧,熱得非常厲害,難道是程度較小的熱嗎?讀書不明白這些規律和例子,古代的醫學方法就完全被埋沒了!
5. 七傳辨誤說
《難經》七傳傳其所勝,間傳傳其所生,皆止言五傳。注家不得其說,以心復傳肺數之,其實止得六傳,無七傳,且間傳之如環無端,何嘗不如是。而經獨以傳其所勝為七傳也,揆之於理,殊覺牽強。竊謂「七」字,當為「次」字聲之誤也。古音去聲、入聲不甚分別。如《書》康誥勿庸以次汝封。
「次」字《荀子》引作即之比。何以言之?《素》玉機真臟及標本病傳兩篇,於傳其所勝者,皆謂之次傳,無言七傳者。且標本病傳篇末,明云諸病以次是相傳,如是者皆有死期,不可刺,間一臟止及至三、四臟者,乃可刺也。其義與真臟「風者百病之長也」以下至「此病之次也」數段甚合。
然則傳其所勝者之為次傳,經有明文,乃病傳之定例,《難經》原文必不誤,後人傳寫誤耳!《千金方》卷七,經云次傳、間傳是也,亦其一證。又《難經》於間傳言如環無端者,乃就一臟之傳其所生而卒言之,與《素問》本無不合。而徐氏泥《素問》、《難經》之文,以相駁詰,真多事也。
白話文:
《難經》所說的「七傳」,是指疾病傳遞到它所能剋制的臟腑,而間傳則是傳遞到能滋養它的臟腑,但兩者都只說到五次傳遞。註解的人不了解這個道理,把心又傳回肺這樣計算,其實只得到六次傳遞,根本沒有七次傳遞。而且,間傳就像環一樣沒有終點,怎麼會這樣呢?而《難經》卻獨獨說傳遞到它所能剋制的臟腑是七傳,按照道理來說,實在是很牽強。我認為「七」字,應該是「次」字,是聲音上的錯誤。「次」字在古代的發音,去聲和入聲沒有很明顯的區別。例如《尚書》的《康誥》裡說「不要以次序給你封地」,而《荀子》引用時卻說成「即之比」。
為什麼我這樣說呢?《黃帝內經》的《玉機真臟論》和《標本病傳論》兩篇,對於疾病傳遞到它所能剋制的臟腑,都說是用「次傳」,沒有說「七傳」的。而且《標本病傳論》的最後,清楚地說各種疾病依照次序互相傳遞,像這樣的都有死亡的期限,不能用針刺,而間隔一個臟腑,只傳到三、四個臟腑的,才能用針刺。這個意思跟《玉機真臟論》說「風是百病的源頭」以下到「這是疾病的次序」這幾段的內容非常吻合。
那麼,傳遞到它所能剋制的臟腑是「次傳」,《內經》裡有明確的記載,這是疾病傳遞的規律,《難經》的原文一定沒有錯,是後人抄寫時寫錯了。《千金方》卷七裡,經文說「次傳、間傳」是正確的,這也是一個證據。《難經》裡說間傳像環一樣沒有終點,是指從一個臟腑傳遞到滋養它的臟腑,最後又回到原點,這跟《素問》的說法並沒有不一致。而徐氏拘泥於《素問》、《難經》的文字,互相辯駁,實在是多此一舉。
6. 傷寒傷暑說
古者於冬月觸冒正邪之寒及夏月中時行之寒,皆稱傷寒,故仲景存或已發熱、或未發熱兩者於傷寒條。已發熱者,時行之寒;未發熱者,正邪之寒。意在統一,使人易識耳!至《巢源》始別傷寒,時氣為二門,而於小兒傷寒候並列兩寒,特以一語示別,曰時行傷寒,亦簡且審。唐人乃曰天行熱病,天行即時行。
但「時氣」二字之義,本兼四時為主,而「時氣」二字之名,若惟熱病獨擅,其為語似混。然歷考志乘,凡疫皆在春、夏、秋三時,而夏尤多。仲景自春分至秋分有非時暴寒,皆為時行寒疫之言。益信古者於夏月觸冒正邪之暑及冬月中時行之暑,皆稱傷暑。《素》形氣虛實氣虛身熱之傷暑,不必專以夏言也。
仲景始別之以中暍、冬溫兩名,然溫病《難經》不指定何脈,仲景止略陳其症狀,則是所發無定,不必其盡發熱惡寒也。凡咳嗽、腫癰皆得有之,仲景雖不明言,其散見於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者,可舉一二以推。蓋「傷暑」二字之義,雖得兼通夫四時,而「傷暑」二字之名,不得概施之冬月。
此古今稱謂之所由異也。
白話文:
古時候,人們在冬天接觸到外來的寒邪,或是夏天碰上流行的寒氣,都叫做傷寒,所以張仲景在《傷寒論》中,把已經發燒和還沒發燒這兩種情況都寫在傷寒條文裡。已經發燒的,是當時流行的寒氣;還沒發燒的,是外來的寒邪。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統一說法,讓人容易理解。到了《巢氏病源》這本書,才把傷寒和時氣病分成兩個不同的類別,並在小兒傷寒的章節裡把這兩種寒病並列,用一句「時行傷寒」來區分,簡單又明確。唐朝人則稱之為天行熱病,天行就是當時流行的意思。
不過,「時氣」這兩個字的本意,是包含四季的,如果「時氣」只被用來指稱熱病,似乎有些混淆。但仔細查閱歷史文獻,發現各種疫病大多發生在春、夏、秋三季,其中夏天尤其多。張仲景認為從春分到秋分之間,如果突然出現寒冷,都屬於當時流行的寒疫。這樣更可以確信古時候的人們把夏天接觸到外來的暑邪,或是冬天碰上流行的暑氣,都叫做傷暑。《黃帝內經》中提到的因為氣虛而導致身體發熱的傷暑,也不一定專指夏天發生的。
張仲景開始用中暍和冬溫這兩個名稱來區分傷暑,但關於溫病,《難經》沒有明確指出是哪種脈象,張仲景也只是簡單地描述了症狀,意思是說溫病發生的情況不固定,不一定都會發燒怕冷。咳嗽、腫瘡等病都可能與溫病有關,張仲景雖然沒有明說,但在《千金方》、《外臺秘要》等書中可以找到一些相關的描述,可以從中推論出來。總之,「傷暑」這兩個字的含義,雖然可以適用於四季,但「傷暑」這個名稱,不應該用在冬天。
這就是古今稱呼不同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