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學霆

《三指禪》~ 卷三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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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(7)

1. 疑病、詐病脈論

本無病也,而疑之成病,積想成因,懸擬成象,則無病者真以為有病矣。彼疑之,我亦疑之,何以名之為醫?本無病也,而詐之為病,困頓其狀,呻吟其聲,則無病者,真以為有病矣。彼詐焉,我受其詐焉,何以名之為醫?而欲使疑者知其為疑,多方以解其疑,而疑者不疑;詐者知其為詐,直言以指其詐,而詐者不詐。亦惟決於脈,視其緩而已矣。

蓋有莫解之症,必有莫解之脈,疑則必疑為莫解之症,而何以診其脈無恙也,其為疑必矣;有莫起之疴,必有莫起之脈,詐則必詐為莫起之疴,而何以診其脈如常也。其為詐必矣。杯中蛇影,掛弓即解,疑者無所施其疑;灸難分痛,見艾即愈,詐者無所用其詐。精與脈理者,又何疑詐之我欺也哉?!

白話文:

有的人原本沒病,卻因為疑心而生病,不斷地胡思亂想,想像出各種病症,結果沒病的人也真的以為自己有病了。他懷疑自己有病,我也跟著懷疑,這樣怎麼能算是醫生呢?有的人明明沒病,卻假裝有病,表現出很痛苦的樣子,還發出呻吟聲,結果沒病的人也真的以為他有病了。他假裝有病,我也被他騙了,這樣怎麼能算是醫生呢?要讓疑心病的人知道他只是疑心病,要多方開導,讓他不再疑心;要讓假裝有病的人知道他是在裝病,要直接指出他在裝病,讓他不再裝病。而這些判斷的關鍵就在於把脈,看他的脈象是否平和而已。

一般來說,如果病情難以理解,脈象也必然難以理解。疑心病的人一定會認為自己得的是難以理解的病,但如果把脈卻發現脈象正常,那他一定只是疑心病;如果病痛來得莫名其妙,脈象也必然來得莫名其妙。裝病的人一定會裝作得的是莫名其妙的病,但如果把脈卻發現脈象如常,那他一定是在裝病。就像杯子裡的蛇影,只要把弓拿開就真相大白,疑心的人就沒有地方可以繼續疑心;就像燒艾草時的疼痛難以區分,只要看到艾草就覺得好多了,裝病的人就沒有地方可以繼續裝病。精通醫理和脈理的人,又怎麼會被疑心和裝病的人所欺騙呢?

2. 平人脈歇止無妨論

代脈關乎壽,結脈因乎寒,促脈因乎熱。平脈歇止,則不關乎壽與寒熱,亦自有說。蓋一呼一吸,脈來六寸,血營氣衛,息數一萬三千五百通,脈行五十度,是為一周。稍為痰氣所凝,則脈為之一止。非如代之止有常數,結促之止由遲數而得也。天地萬古不老,而有歲差之數;日月萬古長明,而有相食之時。歲差、相食,曾何損於天地日月也哉!

白話文:

正常人的脈搏出現間歇性停止,並無大礙的論述:

「代脈」的出現關係到壽命長短,「結脈」的出現是因為身體受寒,「促脈」的出現則是因為身體發熱。但正常人的脈搏出現間歇性停止,則與壽命長短及身體寒熱無關,這是另有說法的。一般來說,人一呼一吸之間,脈搏會運行六寸距離,血液運行滋養全身,氣的運行負責防禦,一天的呼吸次數大約是一萬三千五百次,脈搏會運行五十周,這是一個循環。如果稍微受到痰氣阻滯,脈搏就會出現暫時停止的現象。這不像「代脈」那樣停止有規律的次數,也不像「結脈」、「促脈」那樣因為遲緩或頻數而出現停止。天地運行亙古不變,卻有歲差的現象;日月恆久光明,也會有日蝕月蝕的時候。歲差、日蝕月蝕,難道會損害天地和日月嗎?

3. 純陰脈症

萬物之生,負陰而抱陽,陰陽調和,謂之無病。亦有生來脈旺,謂之純陽,名曰壽脈,此《脈經》所以言者。有純陽,則有純陰,此《脈經》所未言者。余弱冠時。常至一地,見二婦人,一婦二子,一婦三子,家皆饒裕。餘切其脈,按之至骨,絲微欲絕,問其體,一毫無病。

過十年,再至其地,二婦之子,皆入膠庠,家亦豐厚。再診其脈,依然故吾也。過十年,三至其地,一婦之子已登賢書,家更倍於昔日,診其脈,依然如初也。距今又十有餘年矣,二婦白髮齊眉,青衿滿眼,其發達更有未可料者。《脈經》注純陽為壽脈,不知純陰亦為富貴、福壽之脈。

(一婦梅,邑癢生謝襲周德配。孝廉公謝運躍母,鐘太孺人也。)

白話文:

萬物的生長,都背負著陰而懷抱著陽,陰陽調和,就稱作沒有疾病。也有人生來脈搏強盛,稱作純陽,名為長壽之脈,這是《脈經》所說的。既然有純陽,那麼也應該有純陰,這是《脈經》沒有提到的。我年輕的時候,曾經到一個地方,見到兩位婦人,一位婦人生了兩個兒子,一位婦人生了三個兒子,家裡都很富裕。我替她們把脈,按下去直到骨頭,脈象細微得幾乎要消失,問她們的身體,卻一點病都沒有。

過了十年,我再次到這個地方,這兩位婦人的兒子都進入了學校讀書,家裡也更加富足。我再替她們把脈,脈象仍然和以前一樣。又過了十年,我第三次來到這個地方,一位婦人的兒子已經考取了功名,家裡比以前更加興盛,我診斷她的脈搏,仍然和最初一樣。到現在又過了十多年了,兩位婦人都已白髮蒼蒼,子孫滿堂,她們的發展更是難以預料。《脈經》記載純陽的脈象是長壽的脈象,卻不知道純陰的脈象也是富貴、福壽的脈象。

(其中一位婦人姓梅,是縣學生謝襲周的妻子。另一位是孝廉公謝運躍的母親,鐘太孺人。)

4. 內外癰疽先變脈論

平人飲食仍舊,氣體如常而脈數者,多發癰疽。夫外感脈數,驟然而來,飲食為之一變。茲之脈數,何以飲食仍舊也?內傷脈數,由漸而進,氣體為之少減。茲之脈數,何以氣體如常也?其為癰疽也,明矣。發於外者,癰疽並稱,後猶可療,發於內者,但以癰論,務須先知。

凡屬肺癰與胃脘諸癰,總是熱毒蘊結,四字該之。其先少發寒熱,漸隱隱作痛,斯時清其熱、解其毒、疏其氣(經驗方:桔梗、天冬、黃芩、葶藶子五分,秦歸、生甘草),易易耳。倘辨脈未清,視為他病,萬一肺腑能語,則呼冤實屬可憐,直待吐膿嘔血,而後知焉,則已晚矣。士君子窮理於平日,辨脈於臨時,一遇內毒,立剖當前,誠有不必為之試黃豆而驗紅點者。

昔扁鵲視病,窺見臟腑之微結。留心脈學者,安見古今不相及也矣!

(癰疽一症,迄我朝《醫宗金鑑》及《證治全生》等書出。前代所不能醫者,皆能醫之,獨湧泉症,不出前代論定。千總劉蘭生童稺知交膠漆友也,患是症,流毒十有餘年。未發之前,卜其必發者,驗其脈數也;已發之後,斷其不死者,驗其脈緩也。費盡千金,總難全愈。遊湘三年,不知亦有人能醫否,錄之以志,知己之感。)

白話文:

一般人飲食正常,身體狀況也和平時一樣,但脈搏卻變快,這種情況大多會長癰疽。因為外感引起的脈搏變快,是突然發生的,而且飲食也會跟著改變。現在說的這種脈搏變快,為什麼飲食卻沒有改變呢?內傷引起的脈搏變快,是逐漸變快的,而且身體狀況也會變差。現在說的這種脈搏變快,為什麼身體狀況卻和平時一樣呢?由此可知,這種脈搏變快是長癰疽的徵兆。長在身體表面的叫癰或疽,這時治療還來得及;長在身體內部的只能叫癰,必須先知道這個區別。

凡是肺癰或胃脘的各種癰,都是因為熱毒積聚引起的,可以用「熱毒蘊結」四個字概括。一開始會稍微發冷發熱,接著會隱隱作痛,這個時候只要清熱、解毒、疏通氣機(可以參考這個經驗方:桔梗、天冬、黃芩、葶藶子各五分,加上當歸、生甘草),就很容易治好。如果脈象沒有辨識清楚,把它當作其他病來治療,萬一內臟可以說話,那真是太可憐了,要等到吐膿或嘔血才知道是癰,那就太晚了。有學問的人平時就要研究醫理,臨時診斷時要能辨識脈象,一旦遇到內毒,就能馬上判斷,真的不需要像古代那樣用黃豆來驗證是否有紅點。

以前的名醫扁鵲看病,能觀察到臟腑細微的病變。如果能用心研究脈象,為什麼不能像古人一樣厲害呢?

(癰疽這種疾病,到了我朝代,因為有《醫宗金鑑》和《證治全生》等醫書出現,以前無法治療的癰疽,現在都能治療了。只有湧泉症,前代的醫書沒有詳細論述。我的好朋友劉蘭生,患了這種病,毒素侵擾了十多年。在他還沒發病之前,我根據他的脈搏變快,就預料他一定會發病;在他發病之後,我根據他的脈搏變慢,就斷定他不會死。雖然花了很多錢,還是無法完全治好。他到湖南遊歷三年,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治好他的病。我把這件事記錄下來,以表達對知己的感嘆。)

5. 摘平脈三不治症論

天下事之信以為然者,必其理之無不然者也。然僅言其常然,而弗揭其偶然,非惟無以堅其信,或反益以滋其疑。即如定緩為平脈,是宜無病不瘳,詎知噎膈反胃外,不可治者,又有三焉。肌肉大脫,九候雖調,不可治者,一也;病到喘促,脈忽還元,不可治者,二也;全受而體無虧,全歸而脈不變,不可治者,三也。有理外之事,便有理外之理。

第恐於理中之理,未能洞悉無疑,斯與理外之理,愈覺昧沒而雜。既於理外之理,弗克明辯以晰,遂於理中之理,轉至惝恍無憑。而緩為平脈之說,不幾於捃摭陳言,究無主宰乎?爰摘三條,明著於編,使知以緩為宗,滴滴歸原允矣。一經舊德(《漢書》:韋賢以詩書授,七十餘為相,少子元成復以明經,歷位至丞相。

諺曰:「遺子黃金滿籯,不如一經。」沈詮期詩:「一經傳舊德。」是編緩為平脈,本《內經》舊德),絲絲入扣,森然五字長城(《唐書》:秦系與劉長卿善為詩賦,權德輿曰:「長卿自以為五字長城,系用偏師攻之,雖老益壯。《丹鉛總錄》:司馬景王命虞松作表,再呈不可意。

鍾會取草為定五字,松悅服,以呈景王,景王曰:「不當爾也。」松曰:「鍾會也。」景王曰:「如此可大用。」沈詮期詩:「五字擢英才。」用此事也。解者以五字為詩誤矣」)。

白話文:

世間人們認為是對的事情,必定是其道理沒有不正確的地方。然而,如果只說它的常態,而不揭示它的例外,不僅無法堅定人們的信念,反而會增加人們的疑惑。例如,把脈象的「緩」定為正常脈象,照理說應該沒有疾病不能痊癒的,但實際上,除了噎膈、反胃這些病症之外,還有三種情況是無法治癒的。

第一種是肌肉大量脫失,即使九候脈象正常,也無法治癒;第二種是病到呼吸急促,脈象突然恢復正常,也無法治癒;第三種是疾病完全侵入身體,但身體沒有明顯損傷,疾病完全消退,但脈象卻沒有改變,也無法治癒。

這些超出常理的事情,自有它超出常理的道理。我擔心的是,人們對於常理中的道理,還不能完全明白透徹,以至於對於超出常理的道理,更加感到模糊不清,混亂不明。如果不能清楚辨明超出常理的道理,那麼對於常理中的道理,也會感到茫然無所依據。而將「緩」定為正常脈象的說法,豈不就成了拾人牙慧,毫無主見嗎?

因此,我摘錄這三條,明確地寫在書中,讓大家知道以「緩」為準則,完全回歸到原本的脈象,確實是正確的。一經承襲古人的傳統(《漢書》記載:韋賢以詩書教人,七十多歲當上丞相,小兒子韋元成也因為精通經學,歷任要職至丞相。俗諺說:「留給子孫黃金滿筐,不如讓他們精通一部經書。」沈佺期詩句:「一部經書傳承古人的美德。」這裡將緩脈作為平脈,是繼承《內經》古人的傳統),絲絲入扣,成為堅不可摧的五字長城(《唐書》記載:秦系與劉長卿都擅長寫詩,權德輿說:「長卿自詡他的五言詩像長城一樣堅固,秦系用偏師攻打他,越老越強。《丹鉛總錄》記載:司馬景王命令虞松寫奏章,多次呈上都不能滿意。鍾會拿起草稿,修改成五字一句的格式,虞松很高興,呈給景王,景王說:『不應該這樣寫。』虞松說:『是鍾會修改的。』景王說:『這樣的人才應該重用。』沈佺期詩句:「五字詩句選拔英才。」用的就是這個典故。有些解釋將五字理解為五言詩是錯誤的)。

6. 死生章

醫者,所以治人之生者也。未知死,焉足以治人之生。實知死之無可救藥,則凡稍有一毫之生,自宜多方調治。欲辨死生,仍歸緩字。緩為一身之元氣,即為一身之生氣。有十分之緩,即有十分之生;有分毫之緩,即有分毫之生。聽緩之聲,繪緩之象,取緩之魂,追緩之魄,刺緩之骨,縛緩之神,而幽明異路,如在目前。

彈石劈劈而又急,解索散散而無聚,問有分毫之緩乎?曰:無有也(彈石之脈,若堅硬之物擊於石上;解索之脈,猶解亂索,指下乍疏乍密);雀啄頓來而又住,屋漏將絕而復起,問有分毫之緩乎?曰,無有也(雀啄之脈,猶雀之啄食,連連湊指,且堅且銳,忽住忽來,屋漏之脈,良久一漏);蝦游冉冉而進退難尋,魚翔澄澄而遲疑掉尾,猶有分毫之緩乎?曰,無有也(脈已濡細矣,加以十一二至,滿指是脈,猶蝦之擁於水中。

冉冉而進退難尋;脈已沉矣,加以兩息一至,猶魚之在水中,頭身貼然不動,而尾良久一掉);沸釜之脈湧如羹,一占此脈旦夕死,而緩全無餘影矣。修到神仙也無藥,世間何處覓醫生。復有絕處逢生,困頓沉沉,聲音劣劣,不患脈少而患脈多,不息脈無而患脈有。寸關雖無,尺沉而勻,病到無聊,脈猶有根,仔細栽培,立可回春。

白話文:

醫生這個職業,是用來治療人們的生命的。如果連死亡都不了解,又怎麼能夠好好地治療人們的生命呢?當真正了解死亡是無法挽救的時候,那麼只要還有一絲生的希望,就應該盡全力去調養治療。想要分辨生死,關鍵還是在於「緩」這個字。「緩」是全身元氣的表現,也是全身生機的體現。有十分的緩慢,就有十分的生機;有一絲一毫的緩慢,就有一絲一毫的生機。要仔細聽「緩」的聲音,觀察「緩」的形態,捕捉「緩」的精髓,追尋「緩」的氣魄,觸摸「緩」的骨骼,緊抓「緩」的精神,這樣即使陰陽兩隔,也能如同在眼前一樣清晰。

如果脈象像彈石一樣急促有力,又像解開的繩索一樣散亂沒有規律,請問還有一絲緩慢的跡象嗎?回答是:沒有了。(這種脈象就像堅硬的東西敲擊在石頭上,又像解開的亂繩一樣,指下感覺時而疏鬆時而緊密)。如果脈象像小鳥啄食一樣急促短促,又像屋簷滴水一樣時斷時續,請問還有一絲緩慢的跡象嗎?回答是:沒有了。(這種脈象就像小鳥啄食一樣,連續啄指,既堅硬又銳利,忽快忽慢;又像屋簷滴水一樣,很久才滴下一滴)。如果脈象像蝦在水中游動一樣難以捉摸、進退不定,又像魚在水中悠閒地游動,遲疑地擺動尾巴,請問還有一絲緩慢的跡象嗎?回答是:沒有了。(這種脈象已經很細很弱了,加上一分鐘跳動十幾次,摸起來充滿了手指,就像蝦在水中游動一樣,難以捉摸;這種脈象已經很沉了,加上呼吸兩次才跳動一次,就像魚在水中,頭身不動,尾巴卻很久才擺動一次)。如果脈象像沸騰的鍋中翻滾的湯一樣洶湧,一旦出現這種脈象,病人就會在早晚死去,完全看不到「緩」的影子了。就算修煉成神仙也沒有辦法救治,世間也沒有醫生能醫治了。但也有在絕境逢生的情況,病人昏迷沉睡,聲音微弱,這時不用擔心脈搏少,而是要擔心脈搏太多;不用擔心沒有脈搏,而是要擔心有脈搏。如果寸關部位沒有脈搏,但尺部脈搏沉而均勻,說明病情雖然很危險,但脈象還有根基,只要仔細調養,就能夠很快恢復健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