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指禪》~ 卷二 (9)
卷二 (9)
1. 痿症不從脈論
《內經》痿論與痹論、風論,分為三篇,病原不同,治法亦異。方書多雜見於風痹論中,將經文混淆,後學迷離莫辨。按四體縱馳曰痿(經曰:肺熱葉焦,則皮毛虛竭急薄,著則生痿躄。又曰:帶脈不引,故足不用。經之所言者,止痿於足耳,而分筋、肉、骨、脈痿。道人治之而愈者,則不止於足,而有頭痿、腰痿、手痿、一身俱痿。
其論形體枯澤,亦與經論稍有差池,而其治法,仍不外乎經義,不過於潤燥活血隊中,少加桂為之嚮導。篇中所論,以所見言),與風相近而實相遠,不仁不用,究非瘓非癱(《正字通》:「癱瘓,四體麻痹,筋脈拘急。」按諸醫書,發於左為癱,發於右為瘓,男多發左,女多發右),不痛不腫,實非瘛非瘲(筋急而縮為瘛,筋馳而緩為瘲,伸縮不己為瘛瘲。按:瘲,馳之瘲,外見風症)。
有即發即愈者,有歷一二日方愈而復發者,有周年半載而不愈者。語言依然爽朗,神氣依然清明,飲食形體依然不變不減,令醫有莫知所適從者。考本草所注,黃柏、蒼朮為治痿之要藥,醫多不解,不敢輕用,而以為脾主四肢,純以補脾溫脾之品治之,致痿成終身者比比矣。間亦有幸用而獲效者,第知病之愈而不知病之所以愈,盍讀《內經》而恍然焉。
經曰:「治痿獨取陽明」。陽明主潤宗筋,為濕熱所傷,宗筋不潤,弛而不能束骨,發而為痿。蒼朮陡健陽明經,黃柏清熱而堅骨,藥到病除,而後嘆古人,名為二妙,實有妙不可言者。夫病源不清,見其方而不敢用其藥;病源既清,推其類可以盡其余。
麥冬能治痿者(經驗方:麥冬,粳米煮粥),濕熱蒸肺,肺葉焦而難以宣布,乾地能治痿者經驗方:乾地黃四兩,黃柏一兩,知母一兩,肉桂一錢,煉蜜為丸,濕熱傷血,血脈涸而不能養筋。本草所注,可以清熱而涼血者,皆可以治痿也。病自我識,方自我立(書傳古方,為後人之法程。
明君臣之義,補瀉之理,非謂即以其方治病,南北之水土不同,古今之時勢不同,年齒之老幼不同,冬夏之寒燠不同,賦稟之厚薄不同,氣質之清濁不同,境遇之順逆不同,是在為醫者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,有是症必有是方)即不用黃柏、蒼朮可,即倍黃柏、蒼朮亦可。其或兼風、兼痹、兼虛,雜用治風、治痹、補虛,有何不可?至於脈,置之勿論可也。
白話文:
關於痿症,不應該只從脈象來判斷。
《內經》將痿症、痹症和風症分開討論,分成三篇,這三種疾病的病因不同,治療方法也不同。但後來的醫書常常把痿症混在風痹症中討論,將經文的內容混淆不清,讓後來的學者難以分辨。所謂「痿」,指的是身體四肢無力、鬆弛。經文說:「肺熱使肺葉乾枯,就會導致皮膚毛髮虛弱衰竭,進而產生痿軟無力的症狀。」又說:「帶脈不能約束,所以腳無法正常使用。」經文所說的痿症,主要指腳的痿軟,還將痿症分為筋痿、肉痿、骨痿和脈痿。但有些道人用特殊的方法治療,能治好的痿症,不只侷限於腳,還包括頭部、腰部、手部,甚至全身都可能痿軟。
痿症患者的形體往往枯槁、失去光澤,這點也跟經文所說的有些差異。雖然如此,但治療方法仍不脫離經文的原則,只是在滋潤乾燥、活血化瘀的藥物中,稍加肉桂來引導藥效。這篇文章所討論的,是根據我所見到的情況而言,痿症和風症表面看起來相似,但實際上差異很大。痿症表現為身體麻木、無力,但又不像是癱瘓(癱瘓指的是四肢麻痺,筋脈拘急)。痿症既不疼痛也不紅腫,也不是像瘛瘲(瘛是指筋脈急速收縮,瘲是指筋脈鬆弛,伸縮不止為瘛瘲)。
有些痿症發病很快就能痊癒,有些則需要一兩天才能好,而且還可能復發,有些甚至會持續一年半載都好不了。患者的語言依然清晰,精神依然清醒,飲食和體型也沒有明顯改變,這讓醫生感到無所適從。查閱本草的記載,黃柏和蒼朮是治療痿症的重要藥物,但很多醫生不了解這一點,不敢輕易使用,反而認為脾主四肢,單純用補脾溫脾的藥物來治療,導致痿症終身不癒的例子很多。偶爾也有醫生幸運地使用了這些藥物而見效,但他們只知道病好了,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好。如果能好好研讀《內經》,就會恍然大悟。
《內經》說:「治療痿症,獨取陽明經。」陽明經負責滋潤筋脈,如果被濕熱所傷,導致筋脈失去滋潤,就會鬆弛無力,無法束縛骨骼,進而產生痿症。蒼朮能夠強健陽明經,黃柏能夠清除熱邪、堅固骨骼。只要藥到病除,就會感嘆古人所說的「二妙」藥方,確實有其奧妙之處。如果沒有弄清楚病因,即使看到藥方也不敢用藥;一旦弄清楚了病因,就可以依此類推,靈活運用。
麥冬能治療痿症(驗方:麥冬和粳米煮粥),是因為濕熱蒸騰肺部,導致肺葉乾枯而難以宣發,而乾地黃能治療痿症(驗方:乾地黃四兩,黃柏一兩,知母一兩,肉桂一錢,用煉蜜做成藥丸),是因為濕熱損傷血液,導致血脈枯竭而無法滋養筋脈。本草中所記載的,能清熱涼血的藥物,都可以用來治療痿症。疾病的辨識和藥方的選用,都應該由醫生自己判斷(古方是留給後人參考的依據,要了解君臣佐使的用藥原則,以及補瀉的道理,並非照搬古方來治療。因為南北水土不同,古今時勢不同,年齡大小不同,冬夏寒熱不同,體質強弱不同,氣質清濁不同,境遇順逆不同。作為醫生,要能夠靈活運用,根據實際情況來選用藥物。只要符合病症,就會有合適的藥方)。即使不用黃柏和蒼朮也可以,即使加倍使用黃柏和蒼朮也可以。如果同時兼有風症、痹症或虛症,也可以同時使用治療風症、痹症和補虛的藥物,有何不可?至於脈象,可以暫時不用考慮。
2. 風痹脈論
病有明醫能治,草醫能治,而大醫不能治者,風痹也。痹者,閉也,謂兼寒濕閉塞經絡而痛也。《內經》所以有風勝、寒勝、濕勝之分,而有行痹、痛痹、著痹之語。診其脈浮緊而弦,要歸於風,病發肝經,殃及肢體。中於骨則伸而不屈,中於筋則屈而不伸,中於血則凝澀而不流通。
治之之法,羌活、防風疏其風;紫蘇、青皮行其滯;加皮、黃柏堅其骨;苡米、木瓜舒其筋;蒼朮、防己燥其濕;松節、茄根散其寒;人參、白朮補其氣;生地、秦歸活其血。有雜合之症,斯有雜合之方(經驗方:羌活、防風、石膏、側柏葉、黃松節、苡米、木瓜、秦歸、炙草、生地黃)。倘鬱而為熱,脈數無論,又當大泄其熱;閉而積寒,脈遲不來,又當重溫其經。
所謂明醫者,黑籍除名,丹經注字,儒、釋、道心歸一貫,天、地、人理統三才,名山考道,面壁九年,勝地棲身,足濯萬里。其於是症,外有以燭照五運六氣之淫邪,內有以洞鑑五臟六腑之亢害。用風藥為君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;用大黃泄熱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;用附子溫經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。大醫見之而咋舌,草醫見之而傾心也。
草醫何以敢與明醫抗衡哉?是症經驗之方,有用之一世者,有用之二世者,有用之三世者,奇貨可居,匪伊朝夕矣。採藥於深山虎穴(《漢書》班超曰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」)、蠶叢(《成都記》:「蠶叢氏,蜀君也。
」李白詩:「見說蠶叢路,崎嶇不易行」),不辭登陟;教子於密室雅塗(盧仝詩:「忽來案上翻墨汁,塗抹滿書如老雅」)、蚓跡(唐太宗《王羲之傳》論肖子云,擅名江表,然無丈夫氣,行行若潔春蚓,字字如綰秋蛇),大費躊躇。購米市鹽,信是傳家之寶;枕流漱石(晉孫楚欲隱居,誤云「枕流漱石」,王濟曰:「流可枕,石可漱乎?」楚曰:「枕流欲洗其耳,漱石欲礪其齒」),希圖待聘之珍。想其附耳低言,吾祖如是,而屢效焉;吾父如是,而屢效焉;吾身如是,而屢效焉。
一卷之書,不從理解得之,不從藥性得之,而從經驗得之。乃知岩谷生苗,必非無故;舉凡玉女(《爾雅注》似葛,蔓生有節,江東呼用龍尾,亦謂之虎葛,細葉赤莖)睽姑(《爾雅注》鉤𤬏也,一名王瓜,實如瓝瓜,正赤味苦),雞頭鴨腳(洛陽《伽蘭記》:生筋狗骨之木,雞頭鴨腳之草,亦悉備焉)。
無非逐風燥濕祛寒之品,妙手所得,適與是症相當,而與明醫吻合,所以大醫見草醫而驚訝,明醫見草醫而肅然起敬也。世之所稱大醫者,我知之矣,非醫大也,補大之也,補何以大?藥大而醫亦大耳。其出門也,衣輕策肥,揚鞭周道,意氣可謂都矣;其診脈也,凝神閉目,兀坐終朝,經營可謂苦矣;其開方也,咀筆濡毫,沉吟半晌,心思可謂專矣。
及閱其所撰之單,黃耆、白朮、附子、乾薑,詎知熱得補而益烈,寒濕得補而益凝,輾轉糾纏,釀成不用,可勝悼嘆。蓋嘗微窺底蘊,其素所挾持者然也。咄咄逼人,獨會醫門之捷徑;揚揚得意,別開海上之奇方。原未夢見何者為脾胃?何者為命門?開口不曰脾胃土敗,便曰命門火衰。
本草千百味,約之不滿十味;古籍千百方,算來止用兩方。何分內外之傷,概歸一補;不論陰陽之症,總是一溫。《靈樞》《素問》,一筆可勾;《湯液》(本草名,伊尹著)、《難經》,百年難學。漢、唐、宋、元之書,許多闡發;張、朱、劉、李之論,徒事鋪張。從來醫書萬言,記得僅有三言;人心七竅,剖開全無一竅。
彼冬蟲語冰(《莊子》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,篤於時也),徒知有寒,不知有熱;方諸春蛙坐井(《莊子》「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,拘於墟也:」韓愈《原道篇》:「坐井而觀天,曰天小者,非天小也」),不知有石(與實同音),止知有墟(與虛同音)。可惜英雄將相,枉罹非辜;劇憐才子佳人,空傷不祿。
午夜雞鳴,不作回頭之想;半生馬跡,悉是撓舌之方(結撓其舌而不能飲食,不能言語)。大醫所以見明醫,引身而避;草醫見大醫,而羞與之為伍也。噫!明醫不世有,草醫不敢用,大醫之流毒,宜乎眾矣!
白話文:
有些病,高明的醫生能治好,鄉野醫生也能治好,但大醫師卻治不好,這種病就是風痹。痹,就是閉塞的意思,指的是寒濕之氣阻礙經絡,導致疼痛。《黃帝內經》因此區分了風邪、寒邪、濕邪哪種佔優勢,並有行痹、痛痹、著痹等不同說法。診斷時,如果脈象呈現浮、緊且弦的狀態,多半是風邪導致,病發在肝經,並會影響到肢體。如果風邪侵犯到骨頭,會造成關節伸直困難;如果侵犯到筋,會造成關節彎曲困難;如果侵犯到血液,會造成血液凝滯不流通。
治療方法上,可以用羌活、防風來疏散風邪;用紫蘇、青皮來疏通行氣的阻滯;用加皮、黃柏來強健骨骼;用薏米、木瓜來舒展筋絡;用蒼朮、防己來燥濕;用松節、茄根來散寒;用人參、白朮來補氣;用生地、秦歸來活血。如果出現多種症狀混合的情況,就要用多種藥材搭配的藥方(有個經驗方:羌活、防風、石膏、側柏葉、黃松節、薏米、木瓜、秦歸、炙甘草、生地黃)。如果鬱結導致發熱,脈象呈現急促,就應當大量瀉熱;如果閉塞導致寒氣積聚,脈象遲緩,就要加強溫通經絡。
所謂高明的醫生,他們不追求名利,專研醫學典籍,融合儒家、佛家、道家的思想,把天地人之間的道理融會貫通。他們遊歷名山考察醫道,潛心修煉多年,居於靈秀之地,走遍天下。對於這種病症,他們能洞察外部環境的氣候變化,以及它引起的疾病,也能清楚了解五臟六腑的失調情況。他們使用風藥為主藥,有的甚至用到好幾斤才能治好病;他們用大黃瀉熱,有的也用到好幾斤才能治好病;他們用附子溫經,有的也用到好幾斤才能治好病。大醫師看到這種情況會感到驚訝,而鄉野醫生看到會由衷佩服。
鄉野醫生為什麼敢和高明的醫生相提並論呢?因為他們有治療這種病的經驗方,有的用了一代人,有的用了兩代人,有的用了三代人,這些經驗方是珍貴的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的。他們深入深山老林採藥,不怕危險,教導子女醫術時,會在安靜的房間裡,像古人寫字時一樣,不斷的修改,反覆琢磨,花費很多心思。他們買米買鹽,把醫術看作傳家之寶。他們到處求醫問藥,希望能被聘用。他們會小聲的說,我的祖父是這樣治好的,屢試不爽;我的父親是這樣治好的,屢試不爽;我這樣治也屢試不爽。
他們不從書本上的理論去理解醫理,也不從藥材的藥性去理解,而是從經驗中得來。這說明山谷中生長的藥材,必定有它的道理。像玉女、睽姑、雞頭、鴨腳這些草藥,都是有祛風、燥濕、散寒的功效的,經驗豐富的醫生使用這些藥物,正好對應這種病症,和高明醫生的藥理相符,這也是為什麼大醫師看到鄉野醫生會感到驚訝,而高明的醫生看到鄉野醫生會肅然起敬的原因。現在世人所說的大醫師,我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,並不是他們的醫術高明,而是他們擅長補養,為什麼說補養就顯得醫術高明呢?因為用藥份量大,醫生也就顯得高明了。他們出門時,穿著輕便的衣服,騎著肥壯的馬,在路上揮鞭馳騁,意氣風發;他們診脈時,神情專注,閉目沉思,可以坐一整天,可謂用功;他們開藥方時,會思考良久,斟酌用詞,可謂專心。
但是當他們開出藥方時,用的總是黃耆、白朮、附子、乾薑等藥材,卻不知道熱證用補藥會更加嚴重,寒濕證用補藥會更加凝滯,病情會更加複雜,最終導致藥物無效,真是令人嘆息。這都是因為他們固有的觀念造成的。他們自以為是,認為掌握了醫學的捷徑;他們洋洋得意,獨創了許多奇怪的藥方。他們從未夢想過什麼是脾胃?什麼是命門?他們開口不是說脾胃虛弱,就是說命門火衰。
本草綱目有上千種藥材,他們常用的卻不超過十種;古代的醫書有上千個藥方,他們常用的也不過兩三個。他們不分內傷外傷,都歸咎於虛症,一味補養;他們不論陰陽,都是溫補。他們認為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這些經典都可以隨意刪改;認為《湯液本草》和《難經》難以學習。他們把漢朝、唐朝、宋朝、元朝的醫書內容,加以誇大其詞;把張仲景、朱丹溪、劉完素、李東垣的理論,加以鋪張。他們所學的醫書有萬言,能記住的只有三言兩語;人心有七竅,剖開來看卻發現他們一竅不通。
他們像冬天的蟲子一樣,只知道有寒冷,不知道有暑熱;像井底之蛙一樣,只知道井底的天空,不知道外面的世界。可惜那些英雄將相,白白遭受了病痛的折磨;可憐那些才子佳人,白白地因為疾病而喪命。
他們到了午夜聽到雞鳴,也不懂得回頭反省;他們一輩子都在用那些沒有效果的藥方。大醫師看到高明醫生,會主動避讓;鄉野醫生看到大醫師,會感到羞愧而不願與之為伍。唉!高明的醫生世間難得,鄉野醫生不敢被重用,大醫師的流毒真是太多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