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知醫必辨》~ 雜論(十一條) (2)
雜論(十一條) (2)
1. 雜論(十一條)
況善用補者,補中有開,譬如作文,盡填實字,無一虛字,可能成文乎?總之,不通儒學,不能通醫理也。
藥有甚貴,宜於人有益而反有損者,人參是也。據《本草》人參能回元氣於無何有之鄉,可謂仙丹矣。於是富貴之家,病至莫救,無不服參者,奈十難救一。蓋參雖補氣,必得人有氣而弱,可以補救;若氣至無何有,人參何能為無氣之人生出氣來耶?然此不過無益而已,而更有損者,何也?富貴之人,驕奢之性,淫欲不節,自謂體虛,初病即欲服參,庸工無識,意在奉承,一藥不效,遂即用參,或因外感邪滯未去,得補不治,或因內傷壯火食氣,得補病進。予至親丁吳氏,肺熱音啞,某醫順病人之意,人參服之數兩,而更無音。
乃延予診,囑以停參,進瀉白散數服而愈。又予至友吳在郊翁,肝火上升,頭暈、出汗,其家皆以為虛,某醫亦以為虛,逐日服參,而汗、暈更甚。遂延予診,欲代平肝,本人深信,而旁言嘵嘵,以為如此溫補,汗尚不止,況停參服陰藥耶?予辨以服參多日,毫未見效,且覺病進,猶不更法,必欲以參治死老翁耶!予曾代伊家排難解紛,素知感激,故能如此爭論。
而其子以為知醫,最喜用參,某醫附和之,究不信予之言,幸老翁深信不疑,自願服予之方。予總以平肝養血為主,調理一月而愈,然則服參何益耶?更有目睹者,吾鄉富戶趙氏,為予近鄰。其父血痢,死於參。其弟疔證,亦死於參。又有吳景賢者,偶感時邪,趙氏因其父之老友,特送參數錢,景賢並不肯服,奈旁人以為財東所送,何能不服?某醫尤加附和,極力勸服,遂致邪不出而死。
此皆人所同知,以益人之藥而損人,誰之過歟?予治病四十餘年,大抵富貴者少,中平者多,類多無力用參,而予亦輕易不用;即富貴之人,其病不當用參,予必禁止不用。如必用參而始能活人,則無力之人能活者有幾哉?
藥有極賤,似於人無益而大有益者,黑芝麻荄是也。予嘗治肝氣脹痛異常,氣逆嘔吐,前醫用二陳、香附、木香,順氣不效,加用破氣,如枳殼、腹皮、烏藥、沉香之類,更不效。予思肝氣橫逆,固非順氣不可,但肝為剛臟,治之宜柔,前醫所用皆有剛意,故肝不受。治宜甘以緩之,兼養陰以平肝,然非兼通氣之品,亦難速效,惟通氣之藥,難免剛燥之意。
偶思及芝麻荄,外直內通,其色黑可徑達腎,其性微涼,毫無剛意,遂用一支,助以金橘餅三錢,一服而效,數服全愈矣。每遇舉發,即用是方,無不速愈。嗣後予治肝氣必用之,無不應手,所謂軟通於肝最宜。因思凡人臟腑之氣,無不貴通,《內經》通則不痛,痛則不通,固已。
而推廣其意,通則不脹,脹則不通;通則不逆,逆則不通。凡治氣病,無不宜通,不獨肝經也。兼治哮症多年,腎氣上逆,予用六味地黃加減為丸,每服五錢,以芝麻荄一支,煎湯下,竟能漸愈,久不發矣。又治肝氣犯胃,飲食阻滯,欲成膈症,予以滋潤平肝、青金暢胃之品,加芝麻荄、金橘餅,十數服而愈。又遇脹症,幾有單腹之象,予用甘麥大棗湯加芝麻荄、金橘餅,連服月餘而愈。
白話文:
雜論(十一條)
善於運用補藥的人,補法之中也包含著疏通的道理。這就像寫文章一樣,如果通篇都是實詞,沒有任何虛詞,還能算是一篇好文章嗎?總而言之,不懂儒學,就無法通曉醫理。
有些藥物看似珍貴,卻可能對人體有害無益,人參就是一個例子。《本草綱目》記載人參能使元氣恢復,可謂仙丹。因此,富貴人家一旦生病危急,總是服用人參,然而十個病人中卻難救活一個。因為人參雖然能補氣,但前提是人體還保有元氣,可以藉此補救;如果元氣已經衰竭殆盡,人參又怎麼能為沒有元氣的人創造出元氣呢?這樣雖然無益,但更可怕的是,它還會產生損害,這是為什麼呢?富貴之人往往驕奢淫逸,縱慾無度,自認為身體虛弱,一有病就想要服用人參;庸醫為了討好病人,即使藥效不佳,也一味地使用人參。有時是因為外感邪氣尚未去除,補藥反而加重病情;有時是因為內傷導致的實熱耗傷元氣,服用補藥反而病情加劇。我的至親丁吳氏,因肺熱導致聲音嘶啞,某位醫生順從病人的意願,給她服用幾兩人參,結果聲音更啞了。
後來請我診治,我囑咐她停服人參,改用瀉白散,服用了幾劑就痊癒了。又比如我的至友吳在郊翁,肝火上升,頭暈出汗,他的家人和某位醫生都認為他是虛症,每天都讓他服用人參,結果頭暈出汗的症狀更加嚴重。於是請我診治,我打算用平肝的藥物治療,本人深信不疑,但旁人卻議論紛紛,認為這樣溫補下去,汗都止不住,更何況停服人參改用寒涼藥物呢?我解釋說,服用人參多日毫無效果,病情反而加重,還不肯改變治療方法,難道非要用人參把老翁治死嗎!我曾經幫助他家解決過糾紛,他們也很感激我,所以我才能這樣據理力爭。
而他的兒子自認為懂醫術,最喜歡用人參,某位醫生也附和他的想法,完全不相信我的話,幸好老翁深信不疑,願意服用我開的藥方。我主要以平肝養血為主,調理了一個多月就痊癒了,那麼服用人參又有何益呢?還有親眼目睹的例子,我家鄉富戶趙氏,是我的近鄰。他父親患血痢,死於服用人參;他弟弟患疔瘡,也死於服用人參。還有一個叫吳景賢的人,偶感風寒,趙氏因為他父親和吳景賢是老朋友,特地送了他幾兩人參。吳景賢並不願意服用,但旁人認為是財主送的,怎麼能不服呢?某位醫生更是極力勸服,結果導致邪氣鬱積體內而死。
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,明明是益人的藥物卻反而傷人,這是誰的過錯呢?我行醫四十年,大多數病人都是中等收入的,富貴之人很少,他們大多沒有能力服用人參,而我也很少輕易使用人參;即使是富貴之人,如果他們的病情不適合服用人參,我也一定會禁止使用。如果非得用人參才能救活人,那麼那些貧窮的人又能有多少人活下來呢?
有些藥物非常便宜,看起來對人體無益,卻可能大有裨益,黑芝麻莖就是這樣一種藥物。我曾經治療一位肝氣脹痛異常、氣逆嘔吐的病人,前醫使用了二陳湯、香附、木香等理氣藥物,但沒有效果,又加用了破氣藥物,如枳殼、厚朴、烏藥、沉香等,仍然沒有效果。我想,肝氣橫逆,固然需要理氣,但肝屬剛臟,治療時宜用柔緩的方法,前醫所用的藥物都偏於剛猛,所以肝氣不受其影響。治療應該用甘緩之品,兼顧養陰以平肝,但如果不兼具通氣的藥物,也很難快速見效;而通氣的藥物,又難免有剛燥之性。
偶然想到黑芝麻莖,它外直內通,黑色可以直達腎經,藥性微涼,毫無剛猛之氣,於是我用了一支,再加金橘餅三錢,一劑藥就見效,幾劑藥就痊癒了。此後每遇到這種症狀,都用這個方子,沒有不快速痊癒的。後來我治療肝氣病時必定使用它,無不藥到病除,可謂軟通肝氣最為合適。由此聯想到,人體臟腑之氣,都貴在通暢,《內經》說:「通則不痛,痛則不通」,這句話是對的。
進一步推廣其義,通則不脹,脹則不通;通則不逆,逆則不通。凡是治療氣滯的疾病,都應該以通暢為主,不只是肝經。我還用它治療多年哮喘,腎氣上逆的病人,我用六味地黃丸加減,每次服用五錢,用黑芝麻莖一支煎湯送服,竟然逐漸痊癒,很久都不再發作了。我又用它治療肝氣犯胃,飲食停滯,將要形成膈症的病人,我用滋潤平肝、暢通胃氣的藥物,加上黑芝麻莖、金橘餅,十幾劑藥就痊癒了。還有一位病人患脹滿症,腹部幾近單獨膨大,我用甘麥大棗湯加黑芝麻莖、金橘餅,連服一個多月就痊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