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凱鈞

《友漁齋醫話》~ 第二種 (2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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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種 (20)

1. 治病必得立案

徐洄溪先生《醫學源流論》云:治病必得立案。詳其何脈何因何症,宜何法治。若是則方能用心,可杜膚泛。服劑之後,又當驗其如何應效,最為醫人真實工夫。予少因多病,弱冠便喜覽方書。後緣老母年高,時有疾恙,益專心向學,盡心調治,漸有所得;因之家人上下,稍有違和,治之多效。鄰朋鄉黨,漸有知者,邀致必往。

即而日有就醫,至夏杪三秋,踵門不絕,皆不論有無,盡心為治,知與不知,俱立一案於方,下次復診,照方案詳問隨機圓變,必中肯綮而後已。今年屆甲周,閱歷及四十載,不可謂之淺矣;然而所得者十不能五焉,惟不肯稍涉不知為知,妄語誑人耳!此亦可以自信。

白話文:

徐洄溪先生在《醫學源流論》中說:治療疾病必須先建立病案。詳細記錄病患的脈象、病因、症狀,以及適合的治療方法。這樣才能專心用藥,避免流於表面。服藥之後,還要驗證藥效如何,這才是醫生真實的功夫。我年輕時因為多病,在二十歲左右就喜歡閱讀醫書。後來因為母親年紀大了,時常生病,更加專心學習醫術,盡心調養治療,漸漸有所心得;因此家人無論老少,只要稍微有些不舒服,我都能治療見效。鄰居朋友們漸漸知道我的醫術,邀請我去看病,我一定前往。

因此,每天都有人來看病,到了夏天末秋天時,來我家看病的人絡繹不絕。我都不論對方貧富,盡心為他們治療,無論知不知道病因,都會把病人的情況記錄在藥方上,下次複診時,再依照病案詳細詢問,根據情況調整藥方,一定要精準對症才停止。今年我剛好滿六十歲,行醫經驗也將近四十年,不算淺薄了;然而,我所學到的醫術,大概也只有十分之四五而已,唯一不敢做的就是不懂裝懂,用謊言欺騙病人!這點我還可以對自己感到自信。

2. 天性所近

世間德行經濟文章學術,立於天地間,表表可觀,半由學力,半實天成,即一才一藝,無不盡然。子曰:生而知之者,上也;學而知之者,次也;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。夫能困學,即是其天性,惟賦淺耳。若夫天性,必不能困學。予表兄費某,舅氏必欲其用功舉業,延名師,豐修膳,焚膏繼晷,磨琢萬方。

年逾弱冠,作一破承不能,乃棄去日事手藝。如碧山治銀,元吉治錫,雖時工莫及也。更能刺繡結纓,雕刻竹木,無不精美可觀。何於文字之緣,切膚而不知痛癢;於雜藝一見即能為之,天性有別耳。予舊居對宇有藥鋪,每薄暮放學,就視藥物,一見能名,續翻本草,並能知其性。

時年止八九歲,長嫂病,延俞醒齋先生來治,令予陪侍。其患崩漏,頭重難起,予告俞曰:長嫂之症,莫非下虛乎?先生問何以知之?答曰:如竹稍戴物,必不能舉,試易以木則舉,強弱之分也。先生曰:是。後晤相知,極口稱道。及長,乃從事於此。豈非天性使然乎?

白話文:

世間的德行、經濟、文章、學術,這些能夠在天地間展現並令人矚目的成就,一半是靠後天的學習,一半實際上是天生的才能,即使是單一的才華或技藝,無不如此。孔子說:「天生就知道的,是上等;通過學習才知道的,是次等;遇到困難才去學習的,又次一等。」能夠在困境中學習的人,也正是他的天性,只是天賦稍淺薄而已。如果天性不足,必定無法在困境中學習。

我的表兄費某,舅舅一定要他努力考取功名,聘請名師,提供豐盛的飲食,點燈熬夜,全方位地磨練。然而他過了二十歲,連一篇簡單的起承轉合都寫不出來,就放棄了科舉之路,轉而從事手藝。他像碧山一樣精於銀器製作,像元吉一樣精於錫器製作,他們的技藝即使是專業工匠也比不上。他還擅長刺繡、編結帽帶、雕刻竹木,每樣都精美好看。為何他對於文字的學習,就像皮膚沒有知覺一樣,完全沒有感覺;而對於各種技藝,卻能一學就會,這就是天性不同啊!

我以前住的地方對面有一間藥鋪,每天傍晚放學後,我就會去看藥材,看過一次就能叫出名稱,接著翻閱《本草》書籍,就能知道藥材的藥性。當時我才八、九歲。後來我的長嫂生病,請來俞醒齋先生診治,讓我陪侍。長嫂患有血崩,頭重到無法起身,我告訴俞先生:「長嫂的病,莫非是下虛嗎?」先生問我如何得知,我回答說:「就像竹子的末梢如果負重,一定撐不起來,如果換成木頭就能舉起,這是強弱之分。」先生說:「說得對。」後來我們認識了,先生不斷地稱讚我。長大後,我就從事了醫學,這難道不是天性使然嗎?

3. 論用補藥

一人見予所著醫案中,有開手即補者,有邪未盡去而間用補者,有邪才去而用峻補者,乃訝之。予告之曰:古來名醫,莫如仲景,病邪之甚,莫若傷寒。仲景立一百一十三方,七十餘方皆用人參,謂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,故於表散中用人參,清疏中用人參,溫劑中用人參。予之邪未盡而間用補者,是法仲景也。

後世名醫,如金之東垣,明之介賓,亦為表表者。東垣補中益氣等湯,治勞倦內傷,其效如神;介賓八陣方中一陰煎至四陰煎等湯,治血虛發熱,其效亦如神。予之開手即補,乃法東垣、介賓也。至於邪已去而用補者,庸人之技耳,何待辨哉?蓋予之為治,貧乏居多,其患每由勞倦而得。《脾胃論》言之甚詳,姑再述其要者,以見意焉。

開手即補,其要端有三:先視其色,面無黑滯油氣,再問明身熱惡寒,若臥於被中,則體不寒,或自汗不思納,納亦無味,肢軟氣弱,舌上微胎不渴,脈浮大而軟,小便微赤而長,正屬勞倦內傷,合補中益氣。若其人身熱不惡寒,盜汗舌絳少胎,喜飲而不消水,面帶微紅,脈細數無力,此為陰虧發熱,合四物四陰煎等湯。或有勞倦兼血虛者,以上之症,間而有之,合八物或補中益氣,加生地、歸身、麥冬之類。

至若久病,或療治未痊,正氣已虛,留邪未盡,理應清疏中佐補,補劑中佐徹邪,辨症稍涉疑似。不但用補藥誤人,清疏溫瀉,何一不誤人。況予之虛心,君不得而知也。每遇用或攻或補或寒或熱之劑,常另立一簿,錄出方案。若復診,必悉其情;如不復診,必再四探聽,服劑已痊,中心始安。

醫案所述,盡如此也。客聞之,唯唯而退。

白話文:

有個人看到我寫的醫案中,有的案例是一開始就用補藥,有的則是病邪還沒完全去除就穿插使用補藥,還有的則是病邪剛去除就用很強的補藥,他感到很驚訝。我告訴他說:古代名醫沒有比得上張仲景的,疾病的嚴重也沒有超過傷寒的。張仲景設立一百一十三個藥方,其中七十多個都用到人參,他認為邪氣侵入,必定是正氣虛弱,所以在發散表邪的藥方中用人參,在清熱疏通的藥方中用人參,在溫補的藥方中也用人參。我這種在病邪還沒完全去除就穿插使用補藥的方法,就是效法張仲景。

後世名醫,像金朝的李東垣、明朝的張介賓,也是很傑出的人物。李東垣的補中益氣湯等藥方,治療勞累過度導致的內傷,效果非常好;張介賓的八陣方中的一陰煎到四陰煎等藥方,治療血虛發熱,效果也很好。我這種一開始就用補藥的方法,就是效法李東垣、張介賓。至於病邪已經去除才用補藥,那是普通醫生的技術,不值得討論。我之所以這樣治療,是因為來求診的多是窮人,他們的病大多是勞累過度引起的。《脾胃論》說得很詳細,我再簡要地說一下重點,讓你們明白我的用意。

一開始就用補藥,關鍵有三點:首先看他的臉色,臉上沒有暗沉油膩的氣色,再問清楚他發熱和怕冷的狀況,如果他躺在被子裡就不覺得冷,或是會自己出汗,不想吃東西,吃了也沒味道,四肢無力,精神虛弱,舌頭上只有薄薄的一層舌苔而且不口渴,脈象浮大而無力,小便顏色微紅而且量多,這就是屬於勞累過度導致的內傷,適合用補中益氣湯。如果這個人發熱卻不怕冷,會盜汗,舌頭紅而且少苔,喜歡喝水但是喝了又無法消化,臉色微微發紅,脈象細數無力,這就是屬於陰虛發熱,適合用四物湯或四陰煎等藥方。或者有的人是因為勞累過度又兼有血虛的情況,以上這些症狀時而出現,適合用八物湯或補中益氣湯,再加生地、當歸、麥冬等藥材。

至於久病,或是治療後還沒完全痊癒,正氣已經虛弱,體內還有殘留的邪氣,應該在清熱疏通的藥方中佐以補藥,在補藥中佐以驅邪的藥材,診斷病情稍有模稜兩可的地方。不只是用錯補藥會害人,用錯清熱疏通或溫熱瀉下的藥,哪一種不會害人呢?更何況我虛心學習,你們是不知道的。每次遇到要用攻、補、寒、熱等藥的時候,我都會另外寫一本記錄簿,把治療方案記下來。如果病人再來複診,我一定會仔細了解情況;如果病人沒有回來複診,我一定會再三打聽,確定他吃藥痊癒了,我心裡才會覺得安心。

醫案中記錄的,大概就是這樣了。那個客人聽了之後,只是連連稱是就退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