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本草綱目》~ 序例第二卷 (8)
序例第二卷 (8)
1. 張子和汗吐下三法
人身不過表裡，氣血不過虛實。良工先治其實，後治其虛。粗工或治實，或治虛。謬工則實實、虛虛。惟庸工能補其虛，不敢治其實。舉世不省其誤，此余所以著三法也。夫病非人身素有之物，或自外入，或自內生，皆邪氣也。邪氣中人，去之，可也；攬而留之可乎？留之輕則久而自盡；甚則久而不已；更甚則暴死矣。若不去邪而先以補劑，是盜未出門而先修室宇，真氣未勝而邪已橫騖矣。
惟脈脫下虛、無邪無積之人，始可議補爾。他病惟先用三法，攻去邪氣，而元氣自復也。《素問》一書，言辛甘發散、淡滲泄為陽，酸、苦、咸湧泄為陰。發散歸於汗，湧歸於吐，泄歸於下。滲為解表同於汗；泄為利小便同於下，殊不言補。所謂補者，辛補肝，咸補心，甘補腎，酸補脾，苦補肺，更相君臣佐使，皆以發腠理、致津液、通氣血而已，非今人所用溫燥邪僻之補也。蓋草木皆以治病，病去則五穀、果、菜、肉皆補物也，猶當辨其五臟所宜，毋使偏傾可也。
若以藥為補，雖甘草、苦參，久服必有偏勝增氣而夭之慮，況大毒有毒乎？是故三法猶刑罰也；粱肉猶德教也。治亂用刑，治治用德，理也。余用三法，常兼眾法，有按有蹺，有揃有導，有減增，有續止。醫者不得余法而反誣之，哀哉！如引涎漉涎、取嚏追淚，凡上行者，皆吐法也。
熏蒸、渫洗、熨烙、針刺、砭射、導引、按摩，凡解表者，皆汗法也。催生、下乳、磨積、逐水、破經、泄氣，凡下行者，皆下法也。天之六氣，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，發病多在上；地之六氣，霧、露、雨、雪、水、泥，發病多在乎下；人之六味，酸、苦、甘、辛、咸、淡，發病多在乎中。發病者三，出病者亦三。
風寒之邪，結搏於皮膚之間，滯於經絡之內，留而不去，或發痛注麻痹、腫癢拘攣，皆可汗而出之。痰飲宿食在胸膈為諸病，皆可湧而出之。寒濕固冷火熱客下焦發為諸病，皆可泄而出之。吐中有汗，下中有補。《經》云：知其要者，一言而終，是之謂也。
吐法（凡病在胸膈中脘以上者，皆宜吐之。考之本草：吐藥之苦寒者，瓜蒂、梔子、茶末、豆豉、黃連、苦參、大黃、黃芩。辛苦而寒者，常山、藜蘆、鬱金；甘而寒者，桐油。甘而溫者，牛肉。甘苦而寒者，地黃、人參蘆。苦而溫者，青木香、桔梗蘆、遠志、厚朴。辛苦而溫者，薄荷、芫花、菘蘿；辛而溫者，蘿蔔子、穀精草、蔥根鬚、杜衡、皂莢；辛而寒者，膽礬、石綠、石青。辛而溫者，蠍梢、烏梅、烏頭、附子尖、輕粉。
酸而寒者，晉礬、綠礬、齏汁。酸而平者，銅綠。甘酸而平者，赤小豆。酸而溫者，飯漿。咸而寒者，青鹽、滄鹽、白米飲。甘而寒者，牙硝。辛而熱者，砒石。諸藥惟常山、膽礬、瓜蒂有小毒。藜蘆、芫花、烏、附、砒石有大毒；他皆吐藥之無毒者。凡用法：先宜少服；不湧漸加之，仍以雞羽撩之；不出，以齏投之；不吐再投，且投且探，無不吐者。吐至瞑眩，慎勿驚疑，但飲冰水新水立解。
強者可一吐而安；弱者作三次吐之。吐之次日，有頓快者；有轉甚者，引之未盡也，俟數日再吐之。吐後不禁物，惟忌飽食酸鹹硬物乾物、油肥之物。吐後心火既降，陰道必強，大禁房室悲憂，病人既不自責，必歸罪於吐法也。
不可吐者有八：性剛暴好怒喜淫者；病勢已危老弱氣衰者；自吐不止者；陽敗血虛者；吐血咯血衄血嗽血崩血溺血者；病人粗知醫書不辨邪正者；病人無正性反覆不定者；左右多嘈雜之言者，皆不可吐。吐則轉生他病，反起謗端；雖懇切求之，不可強從也。
汗法，風寒暑濕之邪，入於皮膚之間而未深，欲速去之，莫如發汗，所以開玄府而逐邪氣也。然有數法：有溫熱發汗，寒涼發汗，熏漬發汗，導引發汗，皆所以開玄府而逐邪氣也。以本草校之：荊芥、薄荷、白芷、陳皮、半夏、細辛、蒼朮、天麻、生薑、蔥白，皆辛而溫者也。蜀椒、胡椒、茱萸、大蒜，皆辛而熱者也。
青皮、防己、秦艽，其辛而平者乎。麻黃、人參、大棗，其甘而溫者乎。葛根、赤茯苓，其甘而平者乎。桑白皮，其甘而寒者乎。防風、當歸，其甘辛而溫者乎。官桂、桂枝，其甘辛而大熱者乎。厚朴、桔梗，其苦而溫者乎。黃芩、知母、枳實、苦參、地骨皮、柴胡、前胡，其苦而寒者乎。
羌活、獨活，其苦辛而微溫者乎。升麻，其苦甘且平者乎。芍藥，其酸而微寒者乎。浮萍，其辛酸而寒者乎。凡此皆發散之屬也。善擇者，當熱而熱，當寒而寒；不善擇者反此，則病有變也。發汗中病則止，不必盡劑。凡破傷風、小兒驚風、飧泄不止、酒病火病，皆宜汗之，所謂火鬱則發之也。
下法，積聚陳莝於中，留結寒熱於內，必用下之。陳莝去而腸胃潔，癥瘕盡而營衛通，下之者所以補之也。庸工妄投，當寒反熱，當熱反寒，故謂下為害也。考以本草：下之寒者，戎鹽之咸，犀角之酸鹹，滄鹽、澤瀉之甘鹹，枳實之苦酸，膩粉之辛，澤漆之苦辛，杏仁之苦甘。下之微寒者，豬膽之苦。
下之大寒者，牙硝之甘，大黃、牽牛、瓜蒂、苦瓠、牛膽、藍汁、羊蹄根苗之苦，大戟、甘遂之苦甘，朴硝、芒硝之苦鹹。下之溫者，檳榔之辛，芫花之苦辛，石蜜之甘，皂角之辛鹹。下之熱者，巴豆之辛。下之涼者，豬羊血之咸。下之平者，郁李仁之酸，桃花之苦，皆下藥也。
惟巴豆性熱，非寒積不可輕用；妄下則使人津液涸竭，留毒不去，胸熱口燥，轉生他病也。其不可下者凡四：洞泄寒中者，表裡俱虛者，厥而唇青手足冷者，小兒病後慢驚者，誤下必致殺人。其餘大積大聚、大痞大秘、大燥大堅，非下不可，但須寒熱積氣用之，中病則止，不必盡劑也。
白話文：
人身體的病變不外乎表裡兩種，而氣血的變化不外乎虛實兩種。高明的醫生會先治療實證，再治療虛證。普通醫生可能只治療實證或只治療虛證。而庸醫則會使實證更實、虛證更虛。只有平庸的醫生才會只知道補虛，而不敢治療實證。世人都不知道這種錯誤，所以我才寫了這三種治療方法。
疾病並不是人體本來就有的，而是外來的邪氣入侵，或內部產生的邪氣。邪氣進入人體，應該驅除它，怎能把它留在體內呢？留著它，輕微的會拖很久才好；嚴重的會拖很久也不會好；更嚴重的甚至會突然死亡。如果沒有先去除邪氣，反而先用補藥，就好像小偷還沒出門就先修繕房屋一樣，真氣還沒恢復，邪氣就已經到處亂竄了。
只有脈象虛弱、氣血耗盡、沒有邪氣和積滯的人，才可以考慮用補藥。其他疾病都應該先用汗、吐、下三法，攻去邪氣，元氣自然會恢復。《素問》這本書說，辛甘味的藥物能發散，淡滲的藥物能宣泄，都屬於陽；酸、苦、鹹味的藥物能湧吐宣泄，都屬於陰。發散歸於汗法，湧吐歸於吐法，宣泄歸於下法。滲泄是疏散表邪，和汗法一樣；宣泄是利小便，和下法一樣，並沒有提到補。所謂的補，辛味能補肝，鹹味能補心，甘味能補腎，酸味能補脾，苦味能補肺，還要搭配君臣佐使的藥物，都是為了疏通腠理、促進津液產生、暢通氣血，並不是現在人所用的溫燥邪僻的補藥。草木本身是用來治病的，病好了，五穀、水果、蔬菜、肉類都是補品，但也應該辨別它們適合哪個臟腑，不要使身體過於偏頗。
如果把藥當成補品，即使是甘草、苦參，長期服用也一定會有偏勝而增強氣的疑慮，更何況有大毒的藥物呢？所以，汗、吐、下三法就像刑罰一樣；而糧食肉類則像德教一樣。治理亂世要用刑罰，治理太平盛世要用德教，這是道理。我使用三法時，常常會搭配其他方法，有按壓、有提舉、有修整、有引導、有減少、有增加、有持續、有停止。庸醫學不到我的方法，反而誣衊它，真是可悲啊！像引涎、流涎、打噴嚏、流眼淚，凡是讓東西往上走的，都屬於吐法。
熏蒸、洗浴、熨燙、針刺、砭石、導引、按摩，凡是解除表邪的，都屬於汗法。催生、下乳、磨積、逐水、破經、泄氣，凡是讓東西往下走的，都屬於下法。天上的六種氣，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，發病大多在上半身；地上的六種氣，霧、露、雨、雪、水、泥，發病大多在下半身；人體的六種味道，酸、苦、甘、辛、鹹、淡，發病大多在中間。發病有三種，治病的方法也有三種。
風寒之邪，結聚在皮膚之間，滯留在經絡之內，如果不及時去除，可能會引起疼痛、麻木、腫脹、搔癢、拘攣等症狀，這些都可以用汗法去除。痰飲、宿食積聚在胸膈之間，會引起各種疾病，這些都可以用吐法排出。寒濕、固冷、火熱侵襲下焦，會引起各種疾病，這些都可以用下法排除。吐法中有發汗的作用，下法中有補益的作用。《黃帝內經》說：「知道要領的人，一句話就足以說明一切。」說的就是這個道理。
吐法：凡是疾病發生在胸膈、中脘以上的，都適合用吐法。根據本草的記載，吐藥中苦寒的有瓜蒂、梔子、茶末、豆豉、黃連、苦參、大黃、黃芩；辛苦而寒的有常山、藜蘆、鬱金；甘而寒的有桐油；甘而溫的有牛肉；甘苦而寒的有地黃、人參蘆；苦而溫的有青木香、桔梗蘆、遠志、厚朴；辛苦而溫的有薄荷、芫花、菘蘿；辛而溫的有蘿蔔子、穀精草、蔥根鬚、杜衡、皂莢；辛而寒的有膽礬、石綠、石青；辛而溫的有蠍梢、烏梅、烏頭、附子尖、輕粉。
酸而寒的有晉礬、綠礬、齏汁；酸而平的有銅綠；甘酸而平的有赤小豆；酸而溫的有飯漿；鹹而寒的有青鹽、滄鹽、白米飲；甘而寒的有牙硝；辛而熱的有砒石。這些藥物中，只有常山、膽礬、瓜蒂有小毒。藜蘆、芫花、烏頭、附子、砒石有大毒；其他都是無毒的吐藥。使用方法：先少量服用，如果沒有嘔吐，再逐漸增加劑量，然後用雞毛撩動喉嚨；如果還是不吐，再用齏水灌下去；如果還是不吐，就再灌，並且邊灌邊撩，沒有不吐的。吐到頭暈眼花，不要驚慌，喝點冰水或涼水就能馬上緩解。
體質強壯的人，吐一次就可以痊癒；體質虛弱的人，要吐三次。吐後的第二天，有的會感覺立刻好轉；有的會感覺更加嚴重，這是因為邪氣還沒有完全清除，要等幾天再吐一次。吐後沒有禁忌，只是要忌吃太飽，酸鹹硬的食物，乾燥的食物，油膩的食物。吐後心火下降，陰道必強，要嚴禁房事和悲憂，病人如果不反省自己，一定會把責任歸咎於吐法。
有八種情況不能用吐法：性情剛烈、暴躁、容易發怒、喜好淫慾的人；病情危重、年老體弱、氣虛的人；自己嘔吐不止的人；陽氣衰敗、氣血虛弱的人；吐血、咯血、流鼻血、咳嗽出血、月經崩漏、小便出血的人；對醫學略知一二，但卻不能分辨邪正的人；病人沒有主見、反覆不定的人；周圍有很多嘈雜議論的人，都不能使用吐法。如果強行使用，反而會引起其他疾病，引起爭端；即使他們懇切請求，也不能勉強答應。
汗法：風寒暑濕之邪，侵入皮膚之間，但還沒有深入，要快速去除它，最好是用發汗的方法，這是為了打開毛孔，驅逐邪氣。發汗的方法有很多種：有溫熱發汗，寒涼發汗，熏蒸發汗，導引發汗，這些都是為了打開毛孔，驅逐邪氣。根據本草的記載，荊芥、薄荷、白芷、陳皮、半夏、細辛、蒼朮、天麻、生薑、蔥白，都是辛而溫的藥物。蜀椒、胡椒、茱萸、大蒜，都是辛而熱的藥物。
青皮、防己、秦艽，是辛而平的藥物。麻黃、人參、大棗，是甘而溫的藥物。葛根、赤茯苓，是甘而平的藥物。桑白皮，是甘而寒的藥物。防風、當歸，是甘辛而溫的藥物。官桂、桂枝，是甘辛而大熱的藥物。厚朴、桔梗，是苦而溫的藥物。黃芩、知母、枳實、苦參、地骨皮、柴胡、前胡，是苦而寒的藥物。
羌活、獨活，是苦辛而微溫的藥物。升麻，是苦甘且平的藥物。芍藥，是酸而微寒的藥物。浮萍，是辛酸而寒的藥物。這些都是發散的藥物。善於選擇的人，應該根據寒熱的性質來選擇藥物；不善於選擇的人，反而會選擇相反的藥物，就會使病情發生變化。發汗後病情好轉就應該停止，不需要把藥都用完。凡是破傷風、小兒驚風、腹瀉不止、酒病、火病，都應該用汗法治療，這就是所謂的「火鬱則發之」。
下法：積聚陳舊的食物在中焦，寒熱積結在內，必須用下法。陳舊的食物排出了，腸胃就乾淨了；腫塊消除了，營衛就暢通了。使用下法其實也是一種補益的方法。庸醫亂用藥物，應該用寒藥的時候反而用熱藥，應該用熱藥的時候反而用寒藥，所以說下法是害人的。根據本草的記載，下藥中寒性的有戎鹽的鹹味，犀角的酸鹹味，滄鹽、澤瀉的甘鹹味，枳實的苦酸味，膩粉的辛味，澤漆的苦辛味，杏仁的苦甘味。下藥中微寒的有豬膽的苦味。
下藥中大寒的有牙硝的甘味，大黃、牽牛、瓜蒂、苦瓠、牛膽、藍汁、羊蹄根苗的苦味，大戟、甘遂的苦甘味，朴硝、芒硝的苦鹹味。下藥中溫性的有檳榔的辛味，芫花的苦辛味，石蜜的甘味，皂角的辛鹹味。下藥中熱性的有巴豆的辛味。下藥中涼性的有豬羊血的鹹味。下藥中平性的有郁李仁的酸味，桃花的苦味，這些都是下藥。
只有巴豆性質溫熱，不是寒積不能輕易使用；亂用下藥會使人津液枯竭，毒素積留在體內，胸部發熱口乾，反而引起其他疾病。有四種情況不能用下法：腹瀉虛脫寒證的人；表裡都虛弱的人；手腳冰涼、嘴唇青紫的人；小兒病癒後的慢驚風，誤用下法一定會導致死亡。其他像有嚴重的積滯、腫塊、痞塊、便秘、乾燥堅硬等情況，非用下法不可，但也要根據寒熱積滯的情況來用藥，病情好轉就應該停止，不需要把藥都用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