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針灸大成》~ 卷三 (7)
卷三 (7)
1. 頭不多灸策
問:『灸穴須按經取穴,其氣易連而其病易除,然人身三百六十五絡,皆歸於頭,頭可多灸歟?灸良已,間有不發者,當用何法發之?』
嘗謂:『穴之在人身也,有不一之名,而灸之在吾人也,有至一之會。蓋不知其名,則昏謬無措,無以得其周身之理,不觀其會,則散漫靡要,何以達其貫通之原。故名也者,所以盡乎周身之穴也,固不失之太繁;會也者,所以貫乎周身之穴也,亦不失之太簡。人而知乎此焉,則執簡可以御繁,觀會可以得要,而按經治疾之餘,尚何疾之有不愈,而不足以仁壽斯民也哉。
執事發策,而以求穴在乎按經,首陽不可多灸及所以發灸之術,下詢承學,是誠究心於民瘼者。愚雖不敏,敢不掇述所聞以對。嘗觀吾人一身之氣,周流於百骸之間,而統之則有其宗,猶化工一元之氣,磅礡於乾坤之內,而會之則有其要。故仰觀於天,其星辰之奠麗,不知其幾也,而求其要,則惟以七宿為經,二十四曜為緯;俯察於地,其山川之流峙,不知其幾也,而求其要則惟以五岳為宗,四瀆為委,而其他咸弗之求也。天地且然,而況人之一身?內而五臟六腑,外而四體百形,表裡相應,脈絡相通,其所以生息不窮,而肖形於天地者,寧無所綱維統紀於其間耶!故三百六十五絡,所以言其煩也,而非要也;十二經穴,所以言其法也,而非會也。總而會之,則人身之氣有陰陽,而陰陽之運有經絡,循其經而按之,則氣有連屬,而穴無不正,疾無不除。譬之庖丁解牛,會則其腠,通則其虛,無假斤斫之勞,而頃刻無全牛焉。何也?彼固得其要也。故不得其要,雖取穴之多,亦無以濟人;苟得其要,則雖會通之簡,亦足以成功,惟在善灸者加之意焉耳。
自今觀之,如灸風而取諸風池、百會,灸勞而取諸膏肓、百勞;灸氣而取諸氣海;灸水而取諸水分;欲去腹中之病,則灸三里;欲治頭目之疾,則灸合谷;欲愈腰腿,則取環跳、風市;欲拯手臂,則取肩髃、曲池。其他病以人殊,治以疾異,所以得之心而應之手者,罔不昭然有經絡在焉,而得之則為良醫,失之則為粗工,凡以辨諸此也。至於首為諸陽之會,百脈之宗,人之受病固多,而吾之施灸宜別,若不察其機而多灸之,其能免夫頭目旋眩、還視不明之咎乎?不審其地而並灸之,其能免夫氣血滯絕、肌肉單薄之忌乎?是百脈之皆歸於頭,而頭之不可多灸,尤按經取穴者之所當究心也。若夫灸之宜發,或發之有速而有遲,固雖系於人之強弱不同,而吾所以治之者,可不為之所耶?觀東垣灸三里七壯不發,而復灸以五壯即發,秋夫灸中脘九壯不發,而漬以露水,熨以熱履,焫以赤蔥,即萬無不發之理,以其見之《圖經》《玉樞》諸書,蓋班班具載可考而知者。吾能按經以求其原,而又多方以致其發,自無患乎氣之不連,疾之不療,而於灼艾之理,斯過半矣。抑愚又有說焉,按經者法也,而所以神明之者心也。蘇子有言:「一人飲食起居,無異於常人,而愀然不樂,問其所苦,且不能自言,此庸醫之所謂無足憂,而扁鵲、倉公之所望而驚焉者。」彼驚之者何也?病無顯情,而心有默識,誠非常人思慮所能測者。今之人徒曰:「吾能按經,吾能取穴。」而不於心焉求之,譬諸刻舟而求劍,膠柱而鼓瑟,其療人之所不能療者,吾見亦罕矣。然則善灸者奈何?靜養以虛此心,觀變以運此心,旁求博采以曠此心,使吾心與造化相通,而於病之隱顯,昭然無遁情焉。則由是而求孔穴之開合,由是而察氣候之疾徐,由是而明呼吸補瀉之宜,由是而達迎隨出入之機,由是而酌從衛取氣,從榮置氣之要,不將從手應心,得魚兔而忘筌蹄也哉!此又歧黃之秘術,所謂百尺竿頭進一步者,不識執事以為何如?』
白話文:
關於頭部不宜過度施灸的探討
有人問:「針灸取穴必須依照經絡,這樣氣血容易連貫,疾病也容易痊癒。然而,人體三百六十五條絡脈都匯集於頭部,頭部可以多加施灸嗎?如果施灸效果良好,但有時卻沒有反應,應該用什麼方法來使其發揮作用呢?」
我曾說過:「人體穴位名稱繁多,施灸卻有其統一的道理。不了解穴位名稱,就會感到茫然無措,無法理解人體整體的運行原理;不了解施灸的統一道理,就會散漫無章,無法達到貫通的目的。所以,穴位名稱是為了詳盡地描述全身的穴位,不應過於簡略;而施灸的統一道理,是為了貫通全身的穴位,也不應過於繁雜。人如果能明白這個道理,就能用簡潔的方法駕馭繁瑣的事物,從統一的道理中掌握要領。在依照經絡治療疾病之餘,還有什麼疾病不能治癒,又有什麼不能夠造福百姓呢?」
您所提出的問題,是探討取穴要按經絡,以及頭部不宜過度施灸,還有如何使施灸發揮作用的方法。您向下請教我們這些後學之人,實在是關心百姓疾苦的表現。我雖然不才,也不敢不把自己所了解的說出來回答您。
我曾觀察到,人體的氣血周流於全身各處,但統歸起來有一個根本,就像大自然的一元之氣,充斥在天地之間,但歸結起來有一個要領。所以,抬頭觀察天空,星辰佈滿天際,數也數不清,但要找到它們的要領,就只有以七個星宿為經線,二十四個星曜為緯線;低頭觀察大地,山川河流蜿蜒起伏,數也數不清,但要找到它們的要領,就只有以五岳為根本,四瀆為歸宿,其他的都不必過多探究。天地尚且如此,更何況是人體呢?內有五臟六腑,外有四肢百骸,表裡互相呼應,脈絡互相連通,它們生生不息,與天地相呼應,難道沒有一個綱領來統率管理嗎?所以說,三百六十五條絡脈,是為了說明其繁雜,而不是根本所在;十二經脈的穴位,是為了說明其方法,而不是統一的道理。總結起來說,人體的氣血有陰陽之分,陰陽的運行有經絡,順著經絡按壓穴位,氣血就能連貫,穴位就能準確,疾病就能痊癒。就像庖丁解牛一樣,掌握了牛的結構,瞭解了肌肉的空隙,不需要費力砍砸,就能很快地把整頭牛分解。為什麼呢?因為他掌握了要領。所以,沒有掌握要領,即使取再多的穴位,也不能濟世救人;如果掌握了要領,即使穴位選取簡單,也能夠成功。關鍵在於施灸的人要用心。
從現在的醫理來看,例如治療風邪,就取風池穴、百會穴;治療勞損,就取膏肓穴、百勞穴;治療氣虛,就取氣海穴;治療水腫,就取水分穴;要去除腹中的疾病,就灸足三里穴;要治療頭部和眼睛的疾病,就灸合谷穴;要治療腰腿的疾病,就取環跳穴、風市穴;要治療手臂的疾病,就取肩髃穴、曲池穴。其他的疾病因為個人體質不同而有所差異,治療方法也因疾病不同而變化。所以,能夠心中明白並運用於手的人,沒有不是清楚經絡存在其中的。能夠掌握這些道理的,就是良醫;不能掌握的,就是庸醫。這些道理都要仔細辨別。至於頭部是所有陽經匯集的地方,是百脈的根本,人容易在這裡生病,所以我們施灸時要特別注意。如果不了解它的機理就過度施灸,怎麼能避免頭暈目眩、視力模糊的過失呢?如果不區分部位就隨意施灸,怎麼能避免氣血停滯、肌肉萎縮的弊端呢?所以,百脈都匯集於頭部,而頭部不宜過度施灸,這是依照經絡取穴的人所應當深入研究的。
至於施灸的效果能否發揮,有的快有的慢,固然與人的體質強弱不同有關,但我們治療的方法,難道不應該加以注意嗎?我看過東垣先生給人灸足三里穴七壯沒有效果,再灸五壯就發揮了作用;秋夫給人灸中脘穴九壯沒有效果,就用露水浸濕,用熱鞋底熨燙,用燒紅的蔥來薰,就一定會發揮作用。這些都記載在《圖經》《玉樞》等書中,可以考證得知。我們能依照經絡來探求病因,又用多種方法來促進施灸的效果,自然不會擔心氣血不通,疾病不癒。對於艾灸的道理,這樣就能掌握一半了。
我還有一些見解:依照經絡是方法,而使其發揮作用的則是心。蘇軾說過:「有個人飲食起居與常人無異,卻悶悶不樂,問他哪裡不舒服,卻說不出來。這在庸醫看來不算什麼,而扁鵲、倉公這樣的名醫卻會感到驚訝。」他們驚訝什麼呢?疾病沒有明顯的症狀,但病人的內心卻有隱隱的感覺,這並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。現在的人只知道說:「我能依照經絡取穴。」卻不從內心去求索,這就像在船上刻個記號來尋找掉入水中的劍,像用膠柱來彈瑟一樣,他們能治療別人治不好的疾病,我看是很少見的。那麼,善於施灸的人應該怎麼做呢?應該靜心養神,觀察變化,廣泛學習,使自己的心與自然相通。這樣,對於疾病的隱藏與顯現,才能了如指掌。由此來探求穴位的開合,由此來觀察氣候的快慢,由此來了解呼吸補瀉的原則,由此來達到迎隨出入的機理,由此來斟酌從衛氣取氣,從營氣置氣的要領。這樣,才能做到得心應手,就像捕到魚就忘了漁網,捉到兔子就忘了捕兔的陷阱一樣。這又是岐黃醫術的秘訣,是所謂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」的道理。不知道您覺得怎麼樣呢?
2. 穴有奇正策
問:『九針之法,始於歧伯,其數必有取矣。而灸法獨無數焉,乃至定穴,均一審慎,所謂奇穴,又皆不可不知也。試言以考術業之專工?』
嘗謂:『針灸之療疾也,有數有法,而惟精於數法之原者,斯足以窺先聖之心。聖人之定穴也,有奇有正,而惟通於奇正之外者,斯足以神濟世之術,何也?法者,針灸所立之規,而數也者,所以紀其法,以運用於不窮者也。穴者,針灸所定之方,而奇也者,所以翊夫正以旁通於不測者也。數法肇於聖人,固精蘊之所寓,而定穴兼夫奇正,尤智巧之所存。善業醫者,果能因法以詳其數,緣正以通其奇,而於聖神心學之要,所以默蘊於數法奇正之中者,又皆神而明之焉,尚何術之有不精,而不足以康濟斯民也哉?
執事發策,而以針灸之數法奇穴,下詢承學,蓋以術業之專工者望諸生也。而愚豈其人哉?雖然一介之士,苟存心於愛物,於人必有所濟,愚固非工於醫業者,而一念濟物之心,特惓惓焉。矧以明問所及,敢無一言以對。夫針灸之法,果何所昉乎?粵稽上古之民,太朴未散,元醇未漓,與草木蓁蓁然,與鹿豕狉狉然,方將相忘於渾噩之天,而何有於疾,又何有針灸之施也。自羲農以還,人漸流於不古,而朴者散,醇者漓,內焉傷於七情之動,外焉感於六氣之侵,而眾疾胥此乎交作矣。歧伯氏有憂之,於是量其虛實,視其寒溫,酌其補瀉,而制之以針刺之法焉,繼之以灸火之方焉。至於定穴,則自正穴之外,又益之以奇穴焉。非故為此紛紛也,民之受疾不同,故所施之術或異,而要之非得已也,勢也,勢之所趨,雖聖人亦不能不為之所也已。
然針固有法矣,而數必取於九者,何也?蓋天地之數,陽主生,陰主殺,而九為老陽之數,則期以生人,而不至於殺人者,固聖人取數之意也。今以九針言之,燥熱侵頭身,則法乎天,以為鑱針,頭大而末銳焉。氣滿於肉分,則法乎地,以為圓針,身圓而末鋒焉。鋒如黍米之銳者為鍉針,主按脈取氣法乎人也。刃有三隅之象者為鋒針,主瀉導癰血,法四時也。鈹針以法音,而末如劍鋒者,非所以破癰膿乎?利針以法律,而支似毫毛者,非所以調陰陽乎?法乎星則為毫針,尖如蚊虻,可以和經絡,卻諸疾也。法乎風則為長針,形體鋒利,可以去深邪,療痺痿也。至於燔針之刺,則其尖如挺,而所以主取大氣不出關節者,要亦取法於野而已矣。
所謂九針之數,此非其可考者耶!然灸亦有法矣,而獨不詳其數者,何也?蓋人之肌膚,有厚薄,有深淺,而火不可以概施,則隨時變化而不泥於成數者,固聖人望人之心也。今以灸法言之,有手太陰之少商焉,灸不可過多,多則不免有肌肉單薄之忌。有足厥陰之章門焉,灸不可不及,不及則不免有氣血壅滯之嫌。至於任之承漿也,督之脊中也,手之少衝,足之湧泉也,是皆猶之少商焉,而灸之過多,則致傷矣。脊背之膏肓也,腹中之中脘也,足之三里,手之曲池也,是皆猶之章門焉,而灸之愈多,則愈善矣。
所謂灸法之數,此非其仿佛者耶!夫有針灸,則必有會數法之全,有數法則必有所定之穴,而奇穴者,則又旁通於正穴之外,以隨時療症者也。而其數維何?吾嘗考之《圖經》,而知其七十有九焉,以鼻孔則有迎香,以鼻柱則有鼻準,以耳上則有耳尖,以舌下則有金津、玉液,以眉間則有魚腰,以眉後則有太陽,以手大指則有骨空,以手中指則有中魁;至於八邪、八風之穴,十宣、五虎之處,二白、肘尖、獨陰、囊底、鬼眼、髖骨、四縫、中泉、四關,凡此皆奇穴之所在。而九針之所刺者,刺以此也。灸法之所施者,施以此也。苟能即此以審慎之,而臨症定穴之餘,有不各得其當者乎?雖然,此皆跡也,而非所以論於數法奇正之外也。聖人之情,因數以示,而非數之所能拘,因法以顯,而非法之所能泥,用定穴以垂教,而非奇正之所能盡,神而明之,亦存乎其人焉耳。故善業醫者,苟能旁通其數法之原,冥會其奇正之奧,時可以針而針,時可以灸而灸,時可以補而補,時可以瀉而瀉,或針灸可並舉,則並舉之,或補瀉可並行,則並行之,治法因乎人,不因乎數,變通隨乎症,不隨乎法,定穴主乎心,不主乎奇正之陳跡。譬如老將用兵,運籌攻守,坐作進退,皆運一心之神以為之。而凡鳥占云祲、金版六韜之書,其所具載方略,咸有所不拘焉。則兵惟不動,動必克敵;醫惟不施,施必療疾。如是雖謂之無法可也,無數可也,無奇無正亦可也,而有不足以稱神醫於天下也哉!管見如斯,惟執事進而教之!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