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山雷

《瘍科綱要》~ 卷上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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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上 (9)

1. 第十五節·結代之脈

結代皆歇止之脈。結為無定之止,尚是氣血失調,偶然停頓;代為有定之止,竟是臟氣缺陷,習為故常。所以代生結生,顯然有別。然即以內科言之,老人氣血既衰,循行不及,即見代脈,亦未必遽是死徵。苟其頤養得宜,尚可綿延歲月。但終是不足之徵兆,殘齡風燭刻刻可虞耳。

以言瘍證,則腫瘍雖皆壅塞不通,惟皮肉經絡之病,苟非大證,必不當有結代之脈。而內癰固結,及痛勢極熾者,偶一見之。是當解結定痛,方能脈復即安。久見結代,必非佳兆。若潰後則閉者已泄,滯者已通,脈道周流當無結塞。如其有之,則真元不續,恐難為力矣。

2. 第十六節·上魚入尺

上焦氣火沸騰,脈必應之而上溢,甚者且弦出寸口,直上魚際。此心肝陽盛者有之。其證為眩暈頭痛,直達頂巔,或且沖激腦經,昏瞀無識。而瘍家實火證亦有此脈,頭面疔毒,時一見之。下元相火不藏,脈必應之而下盛,甚者且垂入尺中,搏勁有力。此肝腎火熾者有之。於內證為強陽不痿,為陰挺頑痛,為陰汗濕癢,皆龍相之橫逆莫制者也。

於瘍家亦主二陰毒火諸恙,如急性子癰,如濕熱外痔及便毒痃疽之勢焰方張時,恆有此垂長之脈。而足胕水疔,陽發大毒,頃刻化腐者,亦時一見之。

3. 第一節·總論

瘍家藥劑,必隨其人之寒熱虛實,七情六淫,氣血痰濕諸證而調劑之。故臨證處方,無論外形如何,要必以內證為之主。此瘍醫之最上乘也。苟能精明乎內科治理,而出其餘緒,以治外瘍,雖有大證,亦多應手得效。試觀近今內科名手,本非治外專家,而偶治外瘍,亦復時有奇效,此事實之有可考者,而亦事理之最可信者,且亦天下之良醫所公認者也。惟是瘍之為病,甚繁賾矣。

即其外候之變遷,亦復層出不窮,步驟次序,必不可紊。設非專心致志,研究一番,縱使長於內科,理法深邃,而移以治瘍,即能大致楚楚,然細緘密縷,必有不逮;則按之實際,亦不能按部就班,銖兩悉稱。蓋治瘍大旨,雖無不以內證為權衡,而對於外證,如消毒止痛,去腐生新之類,必須有二三味合宜之藥,為之導引,而後內外各如其分。否則全無關係,又安能收復杯取效之應。

況乎所發部位,各有分野;分經論治,尤不可籠統含糊,浮泛不切。而世俗所傳外科各書,且有百病通治之煎方,寧不隱約模糊,長如黑暗地獄。如通行之仙方活命飲神授衛生湯等方,凡是瘍醫家言,無不列之首簡,謂為能治一切癰疽,退毒定痛,如何神效云云。試為考其實在作用,龐雜無紀,既無法律可言,又安有效驗可望。

蓋凡是一病,雖曰自有對病應驗之藥;然同此一病,而溫涼寒熱,虛實輕重,始傳末傳,亦復各各不同,已無預定一方可以通治之理。而乃曰古有成方,且可通治上下大小一切癰疽,未成即消,已成即潰,自治至終,無不合轍。揆之情理,其謬何如。須知見證治證,隨宜加浮蕪雜,無一是處。

而乃大張其名,眩人耳目,一則曰仙方,再則曰仙授,自詡神通,適以彰其妄誕而已。今試以仙方活命飲一方論之。藥用乳香沒藥赤芍甘草節、歸尾、穿山甲、皂角刺、銀花、白芷陳皮、花粉、貝母、防風十三味。乳香、沒藥固世俗所謂止痛之套藥也,其性黏韌,能合金刃創口,外敷止血定痛,最有神驗;又可研敷作外瘍生肌長肉末子藥。此乳沒兩味之第一功用也。

又其氣芳香,能舒肝胃之氣,則內服以治肝心隱痛,亦或有效。古人之用以止痛者如此。然其質是樹膠,一入煎劑,黏稠凝膩,其臭反惡,難於入口,即令勉強吞嚥,亦必惹胃泛惡,甚者則吐。古人用此二味,皆入丸散,未見有作湯飲者。《本草綱目》所引諸方,尚皆如此。

而後之俗醫,乃以止痛二字亂入煎方。姑無論其有無效力,而令病者飲此濁膠,徒犯腸胃,亦已太酷。蓋俗醫只知人云亦云,並未深明古人用藥有法。若令醫家親啜一匙,吾知其亦必愁眉閉目而不能下咽。甘草能治外瘍,乃甘為土之正味,百毒入土而化,故甘草能消外科之毒。

然甘者必膩,若濕病痰病得之,必滿必嘔。古人成方,雖多以甘草調和諸藥,而今人則用之甚少,誠有見於此中弊竇。況在外瘍,濕痰為病最多。故患瘍者,舌苔多厚濁黏膩,甘味皆是禁藥,況大甘大膩如國老乎。又俗醫每謂甘草節專治瘍患,其說不知何本。考李氏瀕湖《本草綱目》引書最博,辨藥極詳,於甘草有梢有頭,而獨無節。

可知明代尚無此謬說。今就藥肆中持甘草觀之,長者尺余,兩端如一,其節安在。而俗醫處方,竟大書特書曰甘草節若干,豈非以盲引盲之故態。(或謂甘草在未採取時,土中為蟲所蝕,有斑駁缺蝕之處,即謂之節,以其已經剝蝕,等於肌肉之瘡瘍,故專治瘍。其說頗似有理,然細思之,終覺可哂。

)赤芍、歸尾破血活血,惟是血瘀者可用,平常和血通絡,宜用全歸。若甲片、皂刺走竄外達,最易催膿潰,惟大證內已成膿,而深在肉裡,早用刀針,大是痛苦,不得已而用此二物,使之向外麵皮膚透達,俾得從速用針,可免內攻化巨,亦是避重就輕之法;若內膿未成,猶可消散,而妄用之,適以助其成膿外潰,則小病化大,而大病可危。病者何辜。

與醫何仇?而必令其慘痛號呼,膿血橫決,何其忍耶。陳皮、貝母惟上部熱痰為患,如發頤痰核之類宜之。白芷芳香上行,可散頭面之風;防風辛溫,以散寒風,為百藥長,而風熱已大非所宜。若在溫熱濕熱諸病,豈非鴆毒。銀花、花粉則清涼之味,宜於溫熱而寒證所忌。似此溫涼並進,糅雜成方,而曰治一切癰疽,無論陰陽,寧非大謬。

又《王氏全生集》有小金丹醒消丸等方,頗為時俗所尚,然亦無通治百病之理。而近更有所謂六神丸者,以珠黃、腦麝、蟾酥、腰黃六物為方,以百草霜為衣,價值兼金,可為貴重。而按之藥性病情,亦非外瘍有效之藥。乃俗人不察,群認為治瘍必效之神丹,甚至醫林亦推重之,不從效力上著想,而惟以重價為佳,徒耗病家資財。庸陋之尤,更是可笑。

壽頤秉師門家法,參以生平閱歷,頗覺一病有一病之方劑,尚必隨其人之氣體,而相與變遷,已非板方所能必效,更安有預備數方,可以泛應曲當之理。但分證言之,亦未嘗無門徑之可尋。用是撮其大旨,分門別類,列舉各法,姑示涯略。雖曰東鱗西爪,必不能曲盡精微,要之門徑既清,則臨時制裁,自能變化。

較之從事於古方之渾漠無垠,不分虛實,不辨溫涼者,不啻指南有針,導之覺路矣。至於外治各藥,退毒圍毒,溫散涼散,提毒消毒,止痛止血,收濕止癢,去腐生新諸法咸備,與內服煎劑,各收效果。更不可泛泛不切,敷衍了事。考之古書,成方千萬,可供實用者,竟百不得一,甚者且貽誤無窮。

不能照書配用,幸圖一效。要知事倍功半,既不當以臨床為練習之場。如果以藥試人,且不啻借病人作習射之鵠。爰以師門心法暨半生經驗各藥別為一章,並錄於篇。務使一方有一方之效力,俾同學者習此一編,而隨宜施治,綽有餘裕,藉以利濟蒼生,拯其疾苦,鯫生事業,差足自豪。若夫內服煎劑,分證治療,則各有攸宜,不能泛然立方,仍蹈通套之陋。

因別採瘍科治案,輯為平議一編。庶幾是是非非,具有經緯;治瘍一門,無餘蘊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