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清任

《醫林改錯》~ 卷上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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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上 (2)

1. 醫林改錯臟腑記敘

《難經·三十一難》論三焦:上焦在胃之上,主內而不出;中焦在胃中脘,主腐熟水穀;下焦在臍下,主分別清濁。又云:三焦者,水穀之道路。此論三焦是有形之物。又云:兩腎中間動氣,是三焦之本。此論三焦是無形之氣。在《難經》一有形、一無形,又是兩三焦。王叔和所謂有名無狀之三焦者,蓋由此也。

至陳無擇以臍下脂膜為三焦,袁淳甫以人身著內一層,形色最赤者為三焦,虞天民指空腔子為三焦,金一龍有前三焦、後三焦之論。論三焦者,不可以指屈,有形無形,諸公尚無定準,何得雲手無名指之經,是手少陽三焦之經也?其中有自相矛盾者,有後人議駁而未當者。總之,本源一錯,萬慮皆失。

余嘗有更正之心,而無臟腑可見,自恨著書不明臟腑,豈不是癡人說夢,治病不明臟腑,何異於盲子夜行。雖竭思區畫,無如之何。十年之久,念不少忘。至嘉慶二年丁巳,餘年三十,四月初旬,遊於灤州之稻地鎮,其時彼處小兒正染瘟疹痢症,十死八九,無力之家多半用代席裹埋。代席者,代棺之席也。

彼處鄉風,更不深埋,意在犬食,利於下胎不死,故各義塚中,破腹露臟之兒,日有百餘。余每日壓馬過其地,初未嘗不掩鼻,後因念及古人所以錯論臟腑,皆由未嘗親見,遂不避汙穢,每日清晨,赴其義塚,就群兒之露臟者細視之,犬食之餘,大約有腸胃者多,有心肝者少,互相參看,十人之內,看全不過三人,連視十日,大約看全不下三十餘人,始知醫書中所繪臟腑形圖,與人之臟腑全不相合,即件數多寡亦不相符。

惟胸中膈膜一片,其薄如紙,最關緊要,及余看時皆以破壞,未能驗明在心下心上、是斜是正,最為遺憾。至嘉慶四年六月,余在奉天府,有遼陽州一婦,年二十六歲,因瘋疾打死其夫與翁,解省擬剮。跟至西關,忽然醒悟,以彼非男子,不忍近前。片刻,行刑者提其心與肝肺從面前過,細看與前次所看相同。

後余在京,時嘉慶庚辰年,有打死其母之剮犯,行刑于崇文門外吊橋之南,卻得近前,及至其處,雖見臟腑,膈膜已破,仍未得見。道光八年五月十四日,剮逆犯張格爾,及至其處,不能近前。自思一簣未成,不能終止。不意道光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夜間,有安定門大街板廠衚衕恆宅請余看症,因談及膈膜一事,留心四十年,未能審驗明確。

內有江寧布政司恆敬公,言伊曾鎮守哈密,領兵於喀什噶爾,所見誅戮逆屍最多,於膈膜一事,知之最悉。余聞言喜出望外,即拜叩而問之,恆公鑑余苦衷,細細說明形狀。余於臟腑一事,訪驗四十二年,方得的確,繪成全圖。意欲刊行於世,惟恐後人未見臟腑,議余故叛經文。

白話文:

《難經》第三十一篇提到三焦:上焦在胃之上,主要負責吸收但不排出;中焦在胃的中部,主要負責消化食物;下焦在肚臍之下,主要負責分辨清澈和混濁。又說:三焦是水穀運行的通道。這裡說的三焦是有形的東西。又說:兩腎之間的動氣,是三焦的根本。這裡說的三焦是無形的氣。在《難經》裡,一說有形,一說無形,變成兩個三焦。王叔和所說的有名無狀的三焦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

到了陳無擇認為肚臍下的脂肪膜是三焦,袁淳甫認為人體最裡面一層、顏色最紅的那層是三焦,虞天民認為空腔子是三焦,金一龍提出前三焦和後三焦的說法。討論三焦的人,說法各不相同,有說有形的,有說無形的,大家還沒有定論,怎麼可以說手無名指的經脈,是手少陽三焦經呢?這裡面有互相矛盾的地方,也有後人提出反駁但沒有說到重點的地方。總之,根本的源頭搞錯了,後面所有的想法都會跟著錯。

我曾經想過要改正這些錯誤,但卻沒有實際的臟腑可以觀察。我常常自責寫書沒有搞清楚臟腑,這不是像癡人說夢嗎?看病不了解臟腑,不就像是瞎子在黑夜裡走路一樣嗎?雖然盡力思考,也沒辦法。這樣過了十年,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忘記。到了嘉慶二年(西元1797年)丁巳年,我三十歲,四月初的時候,到灤州的稻地鎮遊玩,那時候當地的小孩正流行瘟疫和痢疾,十個小孩死了八九個,貧困人家大多用草蓆包裹屍體埋葬。所謂草蓆,是指代替棺材的草蓆。

當地的風俗,埋葬屍體並不深,用意是讓野狗吃掉屍體,這樣可以保佑未出生的孩子不會夭折,所以各個義塚裡面,每天都有上百個被破開肚子、露出內臟的嬰兒。我每天騎馬經過那裡,起初都會捂住鼻子,後來想到古人之所以會錯論臟腑,都是因為沒有親眼看過,於是就不再怕髒,每天清晨都去義塚,仔細觀察那些露出內臟的嬰兒。被野狗吃剩的,大概腸胃比較多,心肝比較少。互相參看,十個人裡面,能夠看完整的大概只有三個人。連續看了十天,大概看了超過三十個人,才開始了解醫書上畫的臟腑形狀,跟實際的臟腑完全不符合,就連數量多寡也不一樣。

只有胸腔中的膈膜,薄得像紙一樣,非常重要,但當我看的時候都已經被破壞了,沒辦法確定它是在心臟的上方還是下方、是斜的還是正的,非常遺憾。到了嘉慶四年(西元1799年)六月,我在奉天府(今瀋陽),有一個遼陽州的婦女,二十六歲,因為發瘋打死了她的丈夫和公公,被押送到省府準備處以凌遲。押送到西關時,她忽然清醒過來,因為她不是男子,行刑的人不忍心靠近。過了一會兒,行刑的人把她的心、肝、肺從我面前拿過來,仔細看,跟之前看到的相同。

後來我在京城,當時是嘉慶庚辰年(西元1820年),有一個打死母親的凌遲犯,在崇文門外的吊橋南邊行刑,我才得以靠近。但到那裡,雖然看到了臟腑,膈膜已經破壞了,仍然沒有看到它原本的樣子。道光八年(西元1828年)五月十四日,凌遲處決叛犯張格爾,但到了那裡,還是不能靠近。我心想,只差最後一簣,不能就此放棄。沒想到道光九年(西元1829年)十二月十三日晚上,安定門大街板廠胡同恆家請我看病,因為談到膈膜的事情,我留意了四十年,還是沒有確實看清楚。

裡面有一個江寧布政司恆敬公,說他以前鎮守哈密,帶兵在喀什噶爾,看過最多被殺的逆賊屍體,對於膈膜的事情最清楚。我聽到後喜出望外,立刻跪拜請教他,恆公了解我的苦衷,詳細說明了膈膜的形狀。我為了臟腑的事情,訪查驗證了四十二年,才得到確切的答案,畫成完整的圖。我想要刊印出來讓世人知道,但又怕後人沒有看過實際的臟腑,會說我故意背叛經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