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痧疹輯要》~ 卷四 (2)
卷四 (2)
1. 選案
萬密齋治案云:甘大文從余學醫,長男發熱。余見之曰:疹也。三日之內不出,身涼內熱,毒火內伏,故煩而坐臥不安也。不急治且危。文泣求醫。余乃用葛根湯加麻黃、石膏以發之,一服疹盡出,色白不紅。余曰:此血虛也。用四物湯加防風,一服色變紅,隨愈。
又云:吳道松四肢病疹,或治之三日,疹不出,煩躁甚,欲用荊防敗毒散。曰:此皆發熱之藥,無解毒之用,況天大熱,又無時令之藥一二味在內,則陽愈勝,陰愈虧,陽明不和,此疹之所以不出也。以東垣涼膈散加玄參、升麻,一服疹出,三日起。
又云:鄖陽楊舉人子,疹後利下鮮血,余授一方,用當歸梢、生地黃、白芍藥、炒條芩、炒黃連、人參、生甘草、枳殼、烏梅肉,調理而安。時郡中出疹,但病利血者,楊公授此方,皆效。
又云:同郡周小川,族人一小女疹後咳嗽失聲。余授一方,以甘桔湯加炒牛蒡子、炒枯芩、天花粉作散,薄荷葉湯調,再煎一沸,服之而愈。
孫東宿治案云:萬曆甲戌,其年自仲秋徂冬,瘄子盛行。三月內,余所治男婦嬰孩共七十二人。苕之望族,沈姓最著。大中丞觀頤公當考功時,幼君瘄喘嗽不寧,聲啞發熱,泄瀉,斑紫不斂,余以小無比散愈之。
又云:程曉山中風,歸而逆余診。時其子僅七歲,中疹一月餘矣,發熱如故,咳嗽聲啞,肌削骨立,頭髮盡禿,眾醫束手,舉家亦墮淚而已。余以診,曉山見之曰:舉家驚惶,謂此兒不保耶。此疳證,疳因疹後虛熱而發,以大蘆薈丸治之,可獲萬全。君家初不問余者,謂余非幼科專門也。不知此特大方家餘事,而為製藥服之,藥未盡而病瘳。
江應宿治案云:一兒三歲,患疹出遲而早沒,熱而咳嗽,昏悶不食。余診視曰:疹出不透,因風寒沒早,宜急發之,以蔥煮麻黃八分,四物換生地加杏仁、天花粉、蔥、姜,煎服。重複出一身,比前更多,三日沒盡而愈。凡疹證出自六腑,宜養陰抑陽,剛劑決不可服。犯之即發喘渴悶亂,失於收救,多致夭折。
如參、耆、半夏、白朮、當歸溫燥之藥,亦所當忌。只宜清熱養血。如出遲者,少加升散之藥送之,達表而已。
又云:表侄女九歲,出疹沒早,發咳嗽,大發熱,肌瘦,不飲食,唾嘔痰沫甚多,延半月餘。余往視之曰:血虛病也。以四物湯加杏仁、阿膠、麥冬、五味、炮姜,一服熱退身涼,痰咳俱止,再劑而愈。
方蔭山治案云:程氏子二歲,出疹因出遲沒早,發喘大熱,舌短不乳,昏沉,醫皆不治。余以玄參、茯苓、甘草、麥冬、升麻、陳皮、乾葛、麻黃、兜鈴、黃芩、知母、犀角、石膏,名曰犀角石膏湯,一服證減半,二服愈。
《太函集》云:吳橋以醫名里中,有兄子始孩,屢日發熱蒸蒸,驚搐昏憒,眾醫不知所出。橋診之曰:疹也,寒邪外乘,閉而不出,是呱呱耳。飲藥也已數,中氣乃傷,藥不足恃也。當置沸湯一瓶,撤其蓋,令保母抱子坐湯側稍遠,攤被圍之,湯氣自遠熏蒸,少飲藥內托,疹出而解。無何,叢睦汪氏子病如之,仍用向法,並效。其穩類如此,故鄉人稱良焉。
繆希雍治案云:賀知忍少子病痧疹,家人不知,尚以肉飯與之。余適至,驚曰:此痧疹之極重者,何易視之。以西河柳兩許,雜以玄參三錢,知母五錢,貝母三錢,麥門冬兩許,石膏兩半,竹葉七十片,二劑而痧盡。現遍體皆赤,連進四劑,薄暮矣。知忍曰:兒今無恙乎?余曰:痧雖出盡,煩躁不止,尚不可保。
再以石膏三兩,知母一兩,麥門冬三兩,加黃芩、黃連、黃柏各五錢,西河柳一兩,竹葉二百片,濃煎飲之,煩躁遂定而瘥。
霖按:繆氏西河柳用如許之多。獨不慮其溫升太過乎?
每用輒以石膏監製,殆即仲景麻黃、石膏同用之意也。雖然,遇稟賦怯弱之兒,險矣。
朱濟川治案云:一兒元月發疹,身肢隱見不振,而頭面不出,面色青白,喘脹悶亂,右寸脈微。余謂正氣虛不能逐邪上升於頭面,宜補益而助升發為主,以麻黃桂枝湯加人參二錢,水煎服。又以芫荽、防風煎湯,浴洗頭面手足,疹透證平而愈。
又云:一兒疹正出而恣食停滯,腹飽便秘,壯熱譫語。余謂食壅而毒不化,以大黃、枳實、栝蔞仁、厚朴、甘草、黃連利之,而尚喘嗽壯熱,脈遲肢冷,以附子理中湯,又歸芍六君子湯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身熱咳嗽,疹出隱隱,醫以疹藥發之,不見不沒。余謂隱疹也,由客受風寒,鬱而不散,非若中腑之正疹也。以芎蘇散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疹出彌盛,形如錦紋,而間有頭粒色赤,壯熱煩躁,舌苔,便秘。余謂斑疹並行,以調胃承氣湯利之,又白虎湯合葛根湯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身熱疹出吐瀉,余謂初出疹而吐瀉者,乃陽火得泄,吉兆也。以升麻葛根湯表之,疹盡透而愈。亦有兼傷食吐利者,前方加消化之藥。
又云:一女出疹,藥用寒涼,又食生梨,一二疹即殞沒,喘急胸滿,面青肢冷,眼合聲啞,昏暈。余謂毒為寒鬱,反毒內攻而然也。以麻黃湯加葛根、紫蘇、甘草、桔梗、生薑服之,外以被覆,得汗而蘇。疹復出,喘甚於前。余謂驟用麻黃燥烈之藥,致毒火盛而肺氣熱也,宜清潤之,以甘草、桔梗、牛蒡、前胡、杏仁、玄參、知母、天花粉、黃芩、麥門冬治喘息而愈。
又云:一娠婦疹出熱甚,墮胎而難產。余以魚膠三寸燒灰存性,麝香一分,共研末,好酒調下,即產。若難之甚,及橫生,用魚膠一尺,制如前法,雖立產其子,不能生矣。
又云:一孕婦疹出熱甚,小腹痛而漏血。余謂熱盛觸動其胎,以升麻葛根湯加荊芥、紫蘇、條芩、當歸、川芎、阿膠、白朮、陳皮、砂仁治之,血止愈。亦有不同前治,胎墮而子母俱亡,或子亡母存。
又云:一兒疹雖盡出,而喘脹便秘,壯熱譫語。余謂毒壅不盡出,以黃連、枳實、栝蔞仁、桑白皮、地骨皮、知母、石膏、人中黃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疹後咽喉腫痛,余謂餘毒不解,以甘桔湯加牛蒡、射干、玄參、連翹、知母治之,又葛槿散吹之而愈。
又云:一子新婚出疹後,痰嗽不已。眾謂餘毒不盡,用清解藥而痰愈熾。余謂陰虧而火炎無制,故午後潮熱而咳甚也。治宜壯水為主,以六味地黃丸料,加麥冬、知母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疹後乾咳嗽不續,余謂醫過發散,致肺氣虛耗,以小異功散加麥門冬、五味子、貝母、桔梗治之愈。
又云:一兒疹後走馬牙疳,齦潰穿鼻,諸醫不效,余以黃牯牛糞後尖,瓦上煅存性,為末,人中白煅為末,黃柏為末,等分,和勻,吹之,潰竅漸長,齦齒俱生而愈。
又云:一兒疹後乾咳不已,余謂疹時過於解散,肺氣虛耗,宜補脾肺為主。不信,只以清火止嗽藥,其背漸駝,腿足細小,終身痼疾。亦有嗽久而胸高腫滿,狀如龜胸。啟云先生曰:疹後久嗽則金衰,金衰不能生腎水,腎主骨髓,腎無生氣,則骨枯而髓減,風寒乘虛而入於髓,其邪凝滯,故腰脊不舉而為斯疾也。
治法先以防風散驅其邪,又八味地黃丸加人參、杜仲、牛膝、當歸、石斛、何首烏、米仁、菟絲子、萆薢、鹿茸蜜丸,又以驅風壯筋活血膏貼其凸處,又灸肺俞穴、膈俞穴。一兒患此,余診右脈緩弱,謂脾肺不足,先以人參、白朮、茯苓、陳皮、甘草、貝母、當歸、芍藥、米仁、石斛,水煎服,脾土稍固,又以前方法治之,腿足漸而生肉,背駝稍愈,但不能脫然如故。
沈明生治案云:沈翰臣婦咳嗽發熱,或認為不足,遽用六味地黃湯以滋陰分,既而咳逆更劇。診之脈浮且數,風熱干乎肺家,宜用疏表之劑,服下遍身發出紅疹。二劑咳差緩而仍未透,更用辛涼等味,以清表熱,仍嗽,復作瀉不已,咸歸咎寒涼。余笑曰:非也,肺受風邪,邪變為熱。
經云:邪並於陽,則陽熱而陰虛。始則疹在欲出未出之際,火上炎於手太陰而作嗽;今則疹在欲收未收之時,熱下移於手陽明而作瀉。是屬斑疹家常候,何足怪乎?行且止矣。果越兩日而嗽寧瀉止,身涼疹退。按斑疹之候雖異,斑疹之治略同。是歲丁未,濕土司天,而春夏之交,燥旱殊甚,蓋猶襲乎昨歲燥金在泉之餘氣耳。
是以初當涼解而不利乎溫散,次當寒潤而不利於溫補。六味地黃丸之屬,雖若相宜,然質獨味厚,不惟不能達表,抑且錮蔽外邪,施諸疹退而餘熱未清之時,稍為近理。今初熱始嗽,輒為用之,是非滋陰乃滋害也。況以丸為湯,已非古人本意,而專投泛用,尤乖病變之機。自來善用六味者無過薛立齋,假使九泉有知,視近日之湯法盛行,能無掩口胡盧哉。
柴嶼青治案云:候補汪某年二十餘,因感時氣出疹,過服石膏等劑,身熱泄瀉,兩耳皆聾,絕不思食,脈之兩尺微弱,舌上乾燥,毫無津液。本屬陰虧,況大寒之劑,不但傷陽,亦且傷陰。用麥冬五錢,滋陰以清虛熱,陳皮以和胃氣,加西河柳一錢,以清疹毒。次日熱微瀉止,舌亦覺潤,惟左寸脈微洪,加小生地二錢,木通一錢,菊葉一錢,三日熱退思食。因是月應選,身軟耳聾,慮不能過堂掣籤。
謂已平復十九日,當投補劑,定可全愈。後果如言,竟得赴選。
馮楚瞻治案云:沈氏兒發熱數日,見痧疹才一日,面上盡沒,神氣困極,蛔從口出,不一而足,數日不食,下瀉上喘,唇口焦裂,五心壯熱,手足指尖皆冷,脈細數無倫,兩尺更弱,咸謂疹毒歸臟,胃熱故蛔連出也。不知神氣欲脫,五臟俱困,脾虛不能納穀,蟲無所食,又兼虛火熏蒸,臟腑燥熱,蟲不安而出耳。況諸斑疹多由內傷失調,脾胃不足以榮,是以陽氣逆行,陰覆於外。
血盛氣壯,則色紅而焮發;血虛氣弱,則色白而隱伏。有何毒之輕重乎?面上退縮者,陽虛不能升發也;喘促者,氣唯續也;唇焦者,脾津耗竭也;五心壯熱者,陰虧火爍也;泄瀉不食者,真火衰而脾不運也;寸關細數尺弱者,氣虛血虛,虛火上浮而不藏也。急則治標,緩則治本。
今者之急,本氣欲脫也。倘謂痧疹餘毒,解利清托,恐神氣先盡矣。乃以熟地六錢,丹皮一錢,麥冬三錢,牛膝二錢,制附六分,一劑假熱全消,真虛畢露,神氣更倦。此陰已少復,當補氣以助其發生,前方另煎人參二錢沖服,神氣漸復,喘促全安。飲粥微嘔,乃胃氣久虛之故也。
再用前方加炒黃白朮二錢,去丹皮,仍以參湯沖服,四劑全愈。
呂用晦治案云:姚江錢嶢都子五歲,病疹泄瀉,兒醫謂瘄毒,最宜於瀉,不復顧忌,以清火為急,寒涼縱進,病勢殊劇,來邀余。視面色兩顴嫩紅,時咬牙喘急,口渴甚,飲水不絕,脈洪緩如平壯人。余曰:脾急矣。速投人參、白朮、當歸、黃耆、陳皮、甘草、茯苓、木香以救之,一劑覺安。
次日有鄰族人來候,驚阻之曰:誤矣!小兒有專門,豈可令腐儒治之。吾所聞瘄病以發散清涼解毒為主,今半身瘄潮未退,而用溫補,必不救矣。其家懼,遂不敢再服。間二日,嶢都復來見余曰:諸證復如故,如何?余曰:豈有是理哉?君戲我耳。曰:日來實不服尊劑。乃述其故。
余曰:君試急歸,令郎天柱倒矣。別去頃之,馳至曰:果如公言,奈何?急服前方何如?余曰:前方救虛也。今加寒矣,非桂附不能挽也。曰:顴紅喘急,口渴飲水,俱是熱證,而公獨言虛寒何也?曰:陰竭於內,陽散於外,而寒涼復逼之,陽無所歸,內真寒而外假熱。此立齋先生所發《內經》微旨,非深究精蘊者不能信也。
嶢都歸,違眾服之,一劑而天柱直,二劑而喘渴止,三劑起行,嬉戲戶外。
舒馳遠治案云:老庚者,年二十有七,夏月出疹,頭身微熱,苗色淡紅,咽喉痛甚,時醫誤用柴、葛、牛子、甘、桔等藥,轉加作泄,大泄數次,疹頓沉沒,咽喉轉閉,口不能言,人事恍惚,暈眩欲絕。時天有在坐,余謂天有曰:此證全是一團陰寒在裡,若用疹家通套藥,必不可生。
天有曰:何以言之?余曰:若內實有火,苗當紫赤,何得淡紅。且咽喉雖痛而不赤腫,又無煩渴惡熱等症,明明腎臟虛寒,陰火上攻也。且陽和布令,百體順昌。痧疹屬陽,必純陽始得出透。見點之時,如萌芽初吐,遇陰慘肅殺之氣,摧殘所生,靡有孑遺。今值此陰邪橫發,埋沒真陽,而疹不沉沒者,幾希矣。
惟是陡進附子、乾薑、半夏、甘草、白朮、茯苓、肉桂、黃耆,溫補兼行,以驅陰回陽,俾駁劣悉返沖和,乃得功收再造。危乎,微乎!
霖按:此三案大同小異,要是千百中一二,未可執為程法也。大抵痧疹之發,干諸肺胃,治之但宜松透,一切溫燥補澀之劑,不可入也。然雖非正治,存之以備一格耳。
又云:從侄經千,年三十,出疹,初熱時心中煩躁,腹內疼熱,甚為剝床。彼因問三豆湯可服乎?余曰:可急煎服。於是心腹煩熱乃解,苗不出現,人事暈眩,咳逆喘促,鼻靨煽動。詳察其證,知其為熱毒壅塞於肺,肺壅則津液不行,肌竅不開,苗故不見。因用黃芩以清裡熱,阿膠、麥冬以潤肺燥,桔梗開提肺氣,柴、葛、蒡、薄清解外熱,甘草緩中,杏仁定喘。服二劑,苗雖出透而色皆紫黑,人事更覺沉重,飲食一點不能下。
余悄謂其家曰:疹書有云,淡紅者生,紫黑者死。其家駭怖無似。余復安之曰:豈真死證耶,但其證極險耳。此為內熱甚而血結也。其證舌乾口臭,惡熱喜冷,聲音響亮,仍用黃芩、麥冬、阿膠以清內熱而潤肺燥,加以丹皮瀉血中之熱,合紅花之活血者以散血結,蟬蛻、牛蒡解其外毒,黃連、甘草解其內毒。連進三劑,人事漸安,飲食漸可,紫黑漸退,而痧疹塌矣。
然有陰邪內盛者,苗亦紫黑,法宜驅陰回陽。其證舌潤不渴,聲低息短,惡寒喜熱,與此不同。
又云:天瑞之子,大熱大渴,舌乾口苦,咽喉腫痹,氣喘腹痛,下痢紅白,小便赤熱,苗色紫而暗滯。此為火邪充斥三焦,俱為熱壅,傷津而渴,觸肺而喘,上攻而為喉痹,下迫而便紅白。精津血脈受其煎熬,故苗色不紅活。口苦者,少陽之裡熱也。方用柴胡、黃芩清解少陽,大黃通瀉三焦實熱,梔子引三焦之火屈曲下行,生地、紫草以解血分之熱,杏仁定喘,桔梗開提,甘草和中。服一劑,諸證略殺,但腹痛未減,小便如故。
是夜用神砂六一散二錢,桔梗煎湯化服。使桔梗通天氣於地道,則氣不滯而壅自疏,六一散開支河以瀉小腸之熱。一服而小便通,腹痛即愈。次日苗轉紅活,諸證俱已。於是方中減去柴胡、黃芩、大黃、梔仁,更加當歸、茯苓,數劑而痊愈矣。
許宣治治案云:胡旭如子三歲,秋間患瘧痢,兩月未痊,正氣大虧。傳染出疹,發熱咳嗽,痧點隱隱,淡白不現,氣不足以息,目無神,四肢冷。余曰:痧初見無補法,此兒正氣虛,當破格用藥。因以荊、防、蟬蛻、前胡各四分,人參、升麻、甘草、桔梗各三分,生薑少許,一劑而痧透。除去升麻,加入牛蒡,二劑而喘息定,痧漸退。
又云:畢以時女,冬至出痧疹,胃火本盛,唇燥舌苔,嘔渴,疹方出未透,忽受寒邪,鼻煽喘促,嗽聲不出,面色青,四肢冷。延余視時,勢已危矣。余用麻黃、蘇葉、前胡、杏仁、防風、荊芥各五分,芫荽一錢,石膏一兩,投藥後暖覆片時,火勢盡發。除去麻黃、蘇葉,加入桔梗、連翹、山梔、牛蒡四味,又一服,滿口發出白瘡,糜爛不能食。除去荊、防、芫荽,再加花粉、木通,數日而痊。
又云:張錦雯孫女,出疹四朝,面上已收,熱已退,忽然腹痛啼叫,四肢冷,悶倒在地。余曰:疹已四朝,出透熱退,今忽腹痛,是蟲動也。無熱證,黃連即不可用,烏梅又不可用。正躊躇間,適有榧在盤,即命以榧肉十枚,搗碎煎水飲之,不移時而止。藥貴當,不在峻與緩也。
又云:張佩西長孫文芳,隆冬出疹,發熱嘔吐,痧點隱隱不透。延余至,初用疏托藥,服後嘔吐不止,心煩燥渴。至夜,乃於疏托藥中加石膏五錢,吐仍不止,長蟲出,少停又吐,又出長蟲。至夜半共計吐出長蟲一十八條,忽然人事昏悶,四肢厥冷,一息奄奄欲絕。余見其舉家驚惶,亦難措手。
因思生死關頭,在此一刻,無可推委。乃復切其脈,滑數有力,遂放膽用藥。緣此子胃火本盛,加以紅爐密室,疊障重茵,火鬱於內,則肺胃傷,津液竭,表氣不通,故得。得欲嘔,嘔甚則蟲不得安,故隨嘔而出。忽然昏悶厥冷者,乃壯火食氣,熱深者厥亦深。參之唇舌,全是火證。
前所用升麻、石膏而不效者,病重而藥劑輕也。乃用石膏四兩,知母、黃連、山梔、花粉各一錢,升麻、葛根、防風、荊芥、赤芍、牛蒡各六分,芫荽八分,甘草四分。一劑之後,反令揭去重裘,臥未逾時,火勢盡發,壯熱面赤,痧出如堆。再進一服,橫身皆透,熱勢漸減,熱減則藥亦當退除,去荊、防、芫荽、黃連,加入連翹、木通,石膏減半。至晚熱復甚,心煩燥渴,無可如何,復用黃連、石膏,如前數,始得安臥熱平。
二三日,痧色焦紫不退,知其熱甚傷陰,乃用養陰退陽之劑,生地五錢,丹皮、麥冬各三錢,桔梗、牛蒡、梔仁、花粉各一錢,石膏五錢,甘草五分。守過七朝,共計服過石膏二斤,黃連一兩。治痧疹數十年,火證之甚無過於此。當昏悶厥逆之時,傍有慮其昏脫者,命煎獨參湯灌之,非餘力主清涼,頃成不救矣。
籲!可畏哉!
又云:江氏子,出疹七朝,下痢,日夜近百度,後重紅白,發熱煩渴。余用升麻、石膏。桔梗、甘草、枳殼、木通、黃芩、黃連,一劑而痢減半,能食粥,二劑止。
又云:吳氏子,疹出三朝,熱甚煩渴,喘嗽音啞。其兒欠乳,三歲不能行,兼之提散太過,肺氣與陰液皆虧。大劑養陰,生地二錢,麥冬二錢,沙參一錢,丹皮八分,桔梗八分,甘草五分,炒梔子八分,知母八分,加梨汁半杯沖服。服藥後喘漸定,熱漸平,安臥片時,陰得所養。連服數劑,嗽減音開,調理而愈。此證若周旋俗手,用提散藥,死矣。
又云:曹序林先生次孫三歲,出痧,體素弱,三朝熱未退,兩頰未透,唇口乾燥,精神困倦,咳無力,大便日五六次。正氣已虧,難循常法,方用人參、麥冬、桔梗、防風、炒梔子、茯苓、甘草。二劑而泄止疹透,精神漸轉。惟咳嗽未平,人參易沙參,再加牛蒡、北杏仁,二劑痰嗽漸減。
猶有餘熱,再加丹皮、料豆,二劑而痊。痧證用人參,昔曾治胡旭如子痢後出痧,升麻葛根湯中加用取效,今已三十年始得再用。痧疹固宜清與散,有正氣虛不能任藥者,亦宜活法,故記之。
又云:孫兒炎壽出痧已過七朝,四五朝少服疏表一劑,痧沒後熱未退,人事不爽,知其肺家餘毒未清。至九朝午後熱甚,口舌生瘡,有時痰嗽氣促。熱退時脈平,小熱來時脈數。大熱服清熱保肺之劑,安臥能乳,人事理宜清爽,而大勢沉困,呻吟不定,故復論之。大熱七日多汗,表氣與陰液皆虛也。
小便清利,裡熱亦降也。大便泄且多次黃黑色,雖為夾熱下痢,腸胃亦虛也。唇舌瘡是心脾二家蘊熱所發,餂乳無所苦,亦無大害,且既發為口瘡,其無內陷可知也。食乳飲藥之後,不移時便泄,不能停蓄,腸胃愈虛也。痰嗽喘促無已時者,為實為閉。有時而止,安臥而定,非實閉也,是肺金受火邪之克,正氣虛,痰不運行也。
合而論之,雖曰餘熱尚存,當以正氣為主,酌以補而不滯之劑治之,人參三分,麥冬六分,橘紅三分,茯苓六分,料豆一錢,地骨皮五分,炒梔子五分,桔梗五分,甘草三分。卯時服藥,辰巳二時相安,午後復發熱,呻吟,唇紅面赤,脈來滑數。肺熱猶甚,人參易沙參,再加枯芩三分。
服藥後熱又漸平。十朝心脾二經熱平,故午前退。肺熱仍在,故午後猶熱,熱來時呻吟脈大,唇紅頰赤,眼角生脂。書云:臟腑之傷,肺則尤甚。是以昨加黃芩得效。因思病重藥輕,雖效而熱難盡除,前方用沙參,再守一劑。十一朝午前安靜,午後猶熱,熱則痰嗽氣促。欲除痰當清熱,欲平熱當養陰,痧後養陰退陽,千古大法,生地、麥冬、丹皮、料豆、炒梔子、叭膽杏仁、橘紅、茯苓、牛蒡子、桔梗、甘草。十二朝午熱減半,精神漸轉,前方再守一劑。
十三朝停藥。十四朝右腮發紅,午後又熱,口瘡又發,舌尖下一大瘡,金黃色,復與清心之劑,連翹、山梔、桔梗、甘草、牛蒡子、貝母、麥冬、料豆、枳殼、木通,二劑平矣。痘證多心脾熱,故多用黃連;痧疹多肺熱,故宜黃芩、山梔。黃芩有二種,一種色黃而中空者,一種色綠而中實者。
中空者名枯芩,肺欲空,故宜之。中實者名條芩,又名子芩,腸欲實,故宜之。痧疹用枯芩,不必酒炒。止痢安胎,皆用條芩。
又云:西溪文學汪聚之,年二十八,胃中素有停飲,丙辰仲春傳染出痧。初服升麻葛根湯加荊、防、蟬蛻、甘、桔,痧疹應藥而出,疏疏表透,煩熱不寧。二朝再用前方,痧出始透,面部胸背綿密如堆,顏色焦紫,唇裂舌苔,煩躁依然不定,據此痧證理應重用清涼。自言胸中痞悶,不時咯出寒痰青白色。
本證宜溫,痧出火甚宜清,權宜之計,當重治痧一邊。四朝荊、防、甘、桔,少加連翹、赤芍、炒山梔之類,煩雖有時而定寒痰湧出,日夜各一二盂。外證唇裂口乾,大便不解。石膏雖不敢用,清潤之品加入花粉、麥冬二味。服藥片時,寒痰湧起,胃中閉塞,外見痧色焦紫,唇裂音啞。
用藥實在兩難,躊躇再四,淡劑守之。至五朝,視其表已盡透,痧色微有回意,所苦者胸閉耳,遂與二陳、甘、桔、杏仁、炒梔子之類,藥入相安,食少加。守定二陳以平飲,甘桔以開音。守過七朝,飲平熱退,音亦漸開。如此火毒燔灼,而芩、連、石膏竟不能用。麥冬之不受者,飲不利於滋;炒梔子之可用者,苦降而不泥膈也。
此實用藥相機之權宜。日與其令伯守明先生斟酌立方,始終不用苦寒,大便解而裡熱泄,旬日收功。若遇偏執之流,孟浪之手,胃氣一傷,鮮有不敗事者。用藥之難,執成方以應變,可乎?
又云:南源方氏子九歲,長夏出疹,兩頰未透。醫者不識時勢,用升麻葛根不應,誤加麻黃一劑,疹出而大汗神困,煩渴喘促,又不知轉手養陰救肺,以致胸骨高起,如嗽久龜胸之狀,請余治。余曰:痧疹表不透,當提散。夏令表虛,提散太過,六腑之火盡發,肺受其殃,熱擁胸膈,勢已危矣。
急用生沙參、麥冬、料豆各二錢,丹皮一錢,石膏五錢,枯芩、杏仁、桔梗、木通各五分,枳殼、甘草各三分,一劑熱勢稍平。除去木通、枳殼,加入梔仁、地骨,熱退七八。守服養陰數劑,胸骨漸平。其次子七歲,疹後潮熱十餘日,咳嗽喉痛,米粒難吞,四肢痿軟,不能坐立,其初出亦曾服過麻黃。余曰:此表散太過,津液盡奪,肺熱葉焦,發為痿蹶,有自來矣。
亦宜瀉火保金,使津液漸回,庶幾可治。方用生沙參、麥冬各二錢,石膏三錢,桔梗、梔仁、山豆根、地骨、牛蒡、杏仁、料豆各一錢,枳殼、甘草各三分,一劑喉痛止,二劑能食粥。除去梔仁、枳殼,五六劑而能行矣。龜胸、肺痿二證,疹後所未見者,故續記之。若非過用提散,誤用麻黃,當無此證。
夏令治疹,醫者可不慎乎。
余春山治案云:戊申夏月,有程姓延余治疹,肩輿未到已斃。詢問其故,云:出疹已兩日。據醫云,疹發未透,數進升麻葛根湯而煩渴不已,隨即疹沒煩躁。醫云,疹為風閉,令著復衣,關閉房內,冀其復出。兒未能語,惟將手貼冷處少安,且欲扯門環外出之勢,均禁不許,遂發痙而亡。
吾鄉有盦麻之說,貽誤已久,醫家病家未知改悟,惜哉!此兒之命,明系熱鬱亡陰,邪陷風動致殆也。余到之日,第二兒亦發熱,關閉房內,啼哭極甚。余急令抱出,其家仍懼感風。余曰:前證既經關閉房內損傷,姑易舊章,試看如何。適出房外,哭遂止。余令脫去夾衣,笑容可掬。
余曰:病未經藥,已去大半矣。舉家均以為奇。再與清燥衛生湯,方用生石膏、知母、蔞皮、蘆根、南沙參、杏仁、薑汁、炒木通、生牛子、當歸、細辛、梨皮、芹汁,服一劑。次早疹出鮮活,傍暮疹遂沒。舉家復憂,疑是房外感風疹閉。余曰:無慮。兒既安然乳食,且已退熱,此是邪輕,因治得法,一藥而愈。
惟咳嗽未止,餘邪未清,令用杏仁、麥冬、蘆根、梨皮煎茶,頻飲痊愈。其家方知前幾誤治。
章虛谷治案云:孝廉黃笑山先生令媛,年十餘歲,出瘄見點已五日,經幼科以常例升提表散之藥治之,其毒總不透發,氣喘鼻煽,日夜煩擾,其狀甚危。余診脈虛弱帶數,惟左關尺沉弦而滯,知為腎肝蘊毒未出,乃重用玄參,佐知母、歸鬚、赤芍、犀角、羚羊、連翹、甘草。一劑服之,其夜即能稍睡。
次日脈象鬆動,惟口大渴,猶喘急鼻煽,是熱毒已達肺胃,又重加石膏,數劑後漸安而愈。蓋玄參滋水解毒,能啟發腎氣,歸鬚、赤芍疏通血絡,犀羚皆透發之品,與連翹、知母、甘草,從手足厥陰引毒直達肺胃,從表而出,故一劑即效。可見確為內毒未出。而世俗皆認作外毒內陷,惟屢用升散,大泄肺氣,以致喘急煩擾而危殆者,不可計數,良由平素未明此理故也。吾願天下後世,切須究心,勿泥成法,勿拘舊說,庶可保全生命。
再按,是證乃熱毒內伏,故以清涼透發見效。其有先天元陽薄弱而毒難轉化者,於涼透之劑稍佐附子,助其元陽,送毒而出,否則難以透發。此在臨證者隨宜變化。即此一證,可以隅反也。
王孟英治案云:溽暑之令,瘄疹盛行,幼科僅知套藥,升柴防葛亂施。殆亦疫癘之病,造化默行其殺運歟。陳仰山家患此者十餘人,其長郎書芾孝廉之女勢最劇,以瘄甫出而汛至也,醫者卻走,始延余。視之脈滑而數,舌絳大渴,面赤失音,不食便瀉。曰:此由發散太過,火盛風熾,氣血兩燔,氣分之邪由瀉而略泄其焰,營分之熱由汛而稍解其焚,豈可畏其脫陷,妄投止澀耶。
與西洋參、石膏、知母、麥冬、犀角、生地、連翹、甘草、石斛、丹皮、桑葉、竹葉大劑投之,三日而愈。養陰善後,遂以漸安。其餘或輕或重,餘一以清解而痊。
又云:李新畲仲郎,瘄未齊而痰嗽氣喘,苔色白滑,小溲不赤,或主犀角地黃湯加紫雪,服而不效,延余診之。右脈洪滑而口渴,乃天時酷熱,暑邪薄肺,挾其素有之痰而阻其治節,所以氣機不行而疹不能達,苔不能化,溺不能赤也。溫散大忌,涼血亦非。與竹葉石膏湯合葦莖,加杏、菀、旋、杷、海石投之,氣平疹透,苔退舌紅,小便亦赤,數日而愈。
又云:徐艮生室年四十餘,於酷暑之時患瘄,所親沈悅亭,連與清解,不能殺其勢,為邀余視之。體厚痰多,脈甚滑數,揚擲譫妄,舌絳面赤,渴飲便澀,乃與大劑白虎加犀角、玄參、銀花、花粉、貝母、竹黃、竹葉、竹茹、竹瀝,送滾痰丸。服後大便下如膠漆,脈證漸和。
數日後去丸藥,其勢復劇,甚至發厥,仍加丸藥乃平。如是者三次,險浪始息。悅亭復以白金丸滌其膈下留痰,續用甘涼濡潤法,充津液而搜餘熱,漸以告愈。
沈岷源《奇證匯》云:王燮庵幼時,痧後食酸太過,咳嗆不已,年餘骨立,五心煩熱,已近童勞。一人教於每日黎明,以頭窠雞子一枚,打千餘下,入鹽少許,沸湯瀹服,百日而痊。
霖按:選案數十條,諸法略備。近時運當燥火,多宜清透。但釀熱為痰,阻其氣機,使疹毒不能透達。時醫不察,只知表散,徒傷真陰,因此致斃者多矣。王孟英治李新畲、徐艮生兩案,極有膽識。然熱證熱痰,尚不難措手。觀許宣治治汪聚之,以熱證而素蓄寒痰,就機宣導,尤非易易。
其素本怯弱之兒,因表散太過,氣虛不能送毒外出,如余春山等主以甘寒育陰是矣。總不若章虛谷清透劑內重加玄參,壯水養陰而不膩。遇元陽薄弱者,於此中稍佐附子,尤有卓識。至孫文垣之利水泄熱,吳橋之熏蒸透毒,各寓精義,學者皆當究心探討,因病制宜,勿拘拘於一格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