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薛案辨疏》~ 卷上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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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上 (9)

1. 脾胃虧損停食痢疾等症

崔司空年逾六旬,患痢赤白裡急後重。此濕熱壅滯,用芍藥湯內加大黃二錢,一劑減半,又劑全愈。惟急重未止,此脾氣下陷。用補中益氣送下香連丸而愈。

疏曰:年逾六旬,元氣之虛,可知敢用大黃者,偶因濕熱獨盛故耳。嗣後急重未止,即易補中,豈非本來之虛即現乎?不然則急重之未止,未必非濕熱之餘氣也。余讀此書,而得治法之妙,蓋元氣雖虛,而邪正氣盛之時,不得不用推蕩之法,及邪氣已退,而元氣未復之時,不妨即用補益之法,攻補迭用,捷如轉丸,大黃之後,即繼參、耆,不特世眼有疑醫者亦多惑矣。

羅給事,小腹急痛,大便欲去不去,此脾腎氣虛而下陷也。用補中益氣送八味丸,二劑而愈。此等症多因痢藥致損元氣,肢體腫脹而死者,不可枚舉。

疏曰:大便欲去不去,大概以為氣滯大腸之故,必用破氣之藥,如木香檳榔之類。況小腹急痛者乎?明眼者,知其為脾氣下陷,當用升補,而不知命門火衰,不能氣化,故欲去不去也。如此用藥之法,亦須以形脈參之,非必然之例,但此案原非痢疾可比。觀其序症,止日小腹急痛,大便欲去不去而已。

初無患痢赤白之文,故又曰:此等症多因痢藥致傷云云。是似痢而實非痢者也。

少宗伯顧東江,停食患痢,腹痛下墜,或用疏導之劑,兩足腫脹,食少體倦,煩熱作渴,脈洪數,按之微細。余以六君加薑、桂各二錢,吳茱、五味各一錢,煎熱冷服之,即睡覺而諸症頓退。再劑全愈者,假熱而治以假寒也。

疏曰:此案以初症而論,固當用疏導之劑,及用之而兩足腫脹等症現。是亦脾虛元氣下陷症耳。況煩熱作渴,安知其非虛而發熱乎?以尋常而論,當用補中益氣加麥冬、五味治之,其如脈得洪數,按之微細,乃假熱之症何也?余然後知假熱之不可升提也。余然後知假熱之不可兼清潤也,蓋假熱外現,內必真寒。

升提之,而假熱愈假;清潤之,而真寒更真矣。然余觀補中益氣治法,有口乾發熱及脈洪大無力之句。較之此症,似亦可用,殊不知口乾發熱也。非煩熱作渴也,洪大無力也,非洪數,按之微細也。夫口乾發熱與洪大無力,內外皆虛熱也。煩熱作渴,與洪數按之微細,實虛陽上泛矣。

故不可從補中,而從六君也。不可從清補,而從溫補也。

太常邊華泉,嘔吐不食,腹痛後重,自用大黃等藥,一劑腹痛益甚,自汗發熱,昏憒脈大,余用參、術各一兩,炙甘草、炮姜各三錢,升麻一錢,一鍾而蘇。又用補中益氣加炮姜,兩劑而愈。

疏曰:夫嘔吐不食,食傷於胃也。腹痛後重,積滯於腸也。縱或不虛,亦宜消食導滯,緩緩而治,何必即用大黃等藥,用之而腹痛益甚。中寒虛寒可知,中氣虛寒而至,於自汗發熱昏憒,幾成亡陽之意。所幸者,脈但大而已,不致於脫也。猶可挽回,挽回之法,須溫補其陽氣,此陽不在於腎,此氣不在於肺。

而實在於脾胃何也?蓋嘔吐不食,腹痛後重,業已病在脾胃。而況自用大黃之藥,正復傷其脾胃之陽氣,故有腹痛益甚等症之變。雖自汗發熱昏憒,要知皆從脾胃之陽氣虛寒所致,故不用耆、朮、參、附,而用理中。但重大其劑,即為挽回,而升麻之加,一則原有後重,一則大黃之後,氣更陷矣。

獨是自汗昏憒之時,炮薑、升麻,似屬不可不知,治病須尋其源,既已尋見其脾胃虛寒而下陷,則雖變症,百出不顧也。況乎此處,自汗原非火泛,何以知之?以脈大知之,若自汗屬於肺絕,其脈當脫,昏憒屬於火泛,其脈當空,今不過曰大而已,故知其非本來之病,乃藥誤之故也。

廷評曲汝為,食後入房,翌午腹痛,去後似痢非痢,次日下皆膿血,煩熱作渴,神思昏倦,用四神丸一服頓減,又用八味丸料加五味、吳茱、骨脂、肉蔻二劑全愈。

疏曰:此案雖云入房之後即得。是症宜從陰寒治,以補真火為主,然盡有水虛火旺者,當補水制火,而況煩熱作渴,神思昏憒,未必非火旺之故。今即用四神、八味,治之而愈者,其必有色脈可據也。然余為入房之後,腎固虛矣。而膿血之積,其來必久,特因入房後動之而發耳。

自當先去舊積,後補新虛,何以即用大補大熱之劑,全不顧積之有無?也殊不知虛而至於火衰微矣。何暇更問其積,若非火衰,自當詳審細察,而後用之豈可孟浪乎。

判官汪天錫,年六十餘,患痢腹痛後重,熱渴引冷飲。食不進,用芍藥湯內加大黃一兩,四劑稍應,仍用前藥,大黃減半,數劑而愈。此等元氣百無一二。

疏曰:治痢大法,疏導為先。經曰:無積不成痢。劉河間曰:暴主下迫皆屬於火。張子和曰:痢者溲而便膿血,知其氣行而血止也。通利為先,不可擅用補藥澀之。丹溪曰:養血則便膿自愈,調氣則後重自除。後重則宜下,下以大黃、檳榔;腹痛則宜和,和以芍藥、厚朴云云。

此近世所以用芍藥湯為治痢之先劑。甚者每加大黃,然不過三四錢而已,未有若此案之加大黃一兩也。而且一劑不已,至於四劑,四劑而不過稍應,又復減半,至於數劑而後愈。噫亦奇矣!以六十歲之老人,且飲食不進者,何以用藥若是耶?豈以熱渴引冷為可據耶?是必有精神可憑,脈氣可證,非浪投也。讀此案及前曲汝為案而知。

先生垂訓之法,隱然言外,治病當隨症用藥,其攻補寒熱,不可偏執,亦不可畏懼延緩。故以曲汝為之大補大熱之法案於前,即以汪天錫之大攻大寒之法案於後。學者宜深察之。

通府薛允頫下血,服犀角地黃湯等藥,其血愈多。形體消瘦,發熱少食,裡急後重,此脾氣下陷,余用補中益氣湯加炮姜一劑而愈。

疏曰:犀角地黃湯原為血症所需,然必腸胃有實火者宜之。非血症,必有火也。即有火,而未必皆實也。豈可動輒用之乎?此案但言下血,而不言熱症,即不宜此方之寒涼也明矣。服之而其血愈多,豈非寒涼損傷脾胃之氣乎?因之而形體消瘦等症現。得非脾氣下陷,而當用補中益氣之加炮姜者乎?然雖因寒涼所傷而設,亦有補中之能止血退熱故也。由是知一劑而愈,必非脾胃之氣素虛者也,特因前方偶虛耳。

噫!偶虛者之尚有多變,而況素虛者乎其矣。藥之不可妄投也。

一上舍,患痢後重,自知醫用芍藥湯,後重益甚,飲食少思,腹痛肢冷。余以為脾胃虧損,用六君加木香、炮姜而愈。

疏曰:芍藥湯治痢之常法,服之而後重益甚。更加虛寒之症疊出。則望而知其為脾胃虧損且寒矣。六君,炮薑、木香,其可免乎?但肢冷似屬腎火虛症,不知脾主四肢,若腎火虛,則冷不至於肢矣。獨疑此案有後重,及後重益甚之文。似脾氣下陷矣。當亦用補中益氣加薑、桂治之,然細觀前後,全案有可得而解者,請言之。

蓋痢者,積滯也。積滯正多之時,雖云元氣下陷,未可升提,故崔司空之用補中,在全愈後,惟急重未止時用之也。慮給事之用補中,在小腹急痛,大便欲去不去,不言患痢用之也。邊華泉之用升麻,亦不言患痢。薛允頫之補中,是下血而非患痢,及顧東江腹痛下墜,兩足腫脹,因患痢未愈,故不用補中。以是而論,其不用補中之意,從可見矣。

推之於後,如一老婦明言屬脾氣下陷,亦因患痢未愈,故不用補中。其先母亦患痢腹痛,不言下陷,而用升麻者,以手按腹,痛稍緩,知其無大積滯故也。

一老人,素以酒乳同飲,去後似非痢,胸膈不寬,用痰痢等藥不效。余思本草云:酒不與乳同飲,為得酸則凝結,得苦則行散。遂以茶茗為丸,時用清茶送三五十九,不數服而瘥。

疏曰:此案治法之變者也,然亦精神健旺,色脈俱實者宜之。且此案與前曲汝為薛允頫二案,皆似痢非痢,當從別治。

一老婦,食後因怒患痢,裡急後重,屬脾氣下陷,與大劑六君加附子、肉蔻、煨木香各一錢,吳茱五分,骨脂、五味各一錢五分,二劑諸症悉退。惟小腹脹悶,此肝經氣滯於脾也。與調中益氣加附子、木香五分,四劑而愈。後口內覺咸,此腎虛水泛,與六味地黃丸二劑頓愈。

疏曰:此案既云脾氣下陷,則當用補中益氣以升提之,何故只用六君且加極熱之品?亦何所見而知其虛且寒也?其必有虛寒之色脈可據耶。不然食後因怒之症,往往皆是,豈必盡若是之法乎?夫既已知其為脾胃虛寒之症,而必加附子、骨脂、五味者,是腎亦虛寒矣。腎亦虛寒則根本已蹶,雖脾氣下陷不可升提,故直溫補之,溫補其氣,則氣自能上騰,不必升提也。其後肝氣鬱於脾中,不得不調達其肝氣。

然不用補中而用調中者,以調中散氣之力勝也。加附子增木香者,仍不忘脾腎之寒也。至於口內覺咸,腎陰虛而然,胃陰虛者亦然,此其故,固前方皆補腎氣與腎火者也。氣於火屬陽,陽與陰互相為根,陽偏於旺,而陰自虛。是以腎中之水,被火直逼於上,與胃中之火相合,而口為之咸也。

六味丸雖補腎水,未嘗不補腎陰,蓋腎水足,腎火自降,胃火亦清,而胃陰亦得其陰矣。然余又有推而進之之說,大概肝氣鬱於脾者,其脹悶在肚腹,不在小腹,以小腹屬肝不屬脾,若小腹脹悶是肝氣自陷於下,肝屬血當用逍遙散治之,不知肝有氣血之分,肝氣鬱於血分者,宜用逍遙從肝經血分調達之肝氣,鬱於氣分者,宜用調中從脾經氣分修達之。於是而知肝氣既郁,皆郁脾中,初不論肚腹與小腹,故逍遙散。

雖從血分亦有白朮茯苓,以顧其脾氣。又腎虛水泛者,當是腎經火衰之症,宜用八味丸治之。然前曾用附子、骨脂、五味等,皆能入腎壯火,則火已不衰,獨未曾補腎之陰,故腎陰虛而水為之上泛耳。此是腎火偏旺而腎水獨虛之故,故用六味丸主之。所謂六味治腎虛水泛者是也。

若八味丸治腎虛火衰,水泛為痰之法,豈治口內咸哉。

先母年八十,仲夏患痢腹痛,作嘔不食,熱渴引湯,手按腹痛稍止,脈鼓指而有力。真氣虛而邪氣實也。急用人參五錢,白朮、茯苓各三錢,陳皮、升麻、製附子、炙甘草各一錢,服之睡覺索食。脈症頓退,再劑而安。此取症不取脈也,凡暴病毋論其脈,當從其症。時石閣老太夫人,其年歲脈症皆同,彼乃專治其痢,遂致不起。

疏曰:此案之能知其真氣虛者,年高八十一也,熱渴引湯二也,平按腹痛稍止三也。有此三者,其脈雖鼓指有力,是為枯動無神之脈,非有餘也。蓋鼓指有力之脈,而現諸虛症者,雖曰邪氣實,而所用之藥,獨補真氣,是可知也。余嘗謂脈之一道,貴乎有神。神者,和柔圓潤之象也。

若所云鼓指有力,乃氣血虛而津液少,不能滋養筋脈。故現此枯動無神之象。正如無滋膏之木,挺直硬急之意耳。為虛之候,非實脈也,故不論現症之虛實,並不論脈症之大小,若見此枯動無神者,總作虛治。雖有邪氣,以補為主要,非取症不取脈,亦非暴病,毋論其脈,當從其症之說,所同論也。

此是治時症六淫之法,若此案正取症而復取脈,從症從脈者矣。不然,何以服大溫補之藥而脈頓退,此脈若屬實而有餘,何以知其病能退耶?

橫金陳梓圓,年六十,面帶赤色,吐痰口乾,或時作瀉。癸卯春就診,謂余曰:僕之症或以為脾經濕熱痰火作瀉,率用二陳、黃連枳實、神麯、麥芽、白朮、柴胡之類不應,何也?餘脈之左關弦緊,腎水不能生肝木也。右關弦大,肝木乘克脾土也。此乃脾腎虧損不能生剋制化,當滋化源。

不信。余謂其甥朱太守陽山曰:令舅不久當殞於痢。至甲辰夏果患痢而歿。

疏曰:以此症論之未始,非脾經濕熱,及至服祛濕熱之藥而不應,則當改途易轍矣。乃診其脈而左關弦緊右關弦大,其為脾腎虧損,決無疑矣。昧者見左關弦緊,誤以為肝木有餘,殊不知肝木失養,正是其不足處也。見其右關弦大,誤以為脾土敦阜,殊不知脾土受侮,正是其卑監處也。

非滋化源,何由而愈。蓋木之化源在水,而土之化源在火,水火同宮,此八味丸所以滋先天之化源也。又水之化源在金,而金之化源在土,土金一體,此補中益氣湯所以滋後天之化源也。然又有進一層者,不特生我者謂化源,即克我者亦謂之化源。如木得水生而剋土,土既虛則金失所生,而不能制木。

致木寡於畏,益肆其剋土之勢,而木抑鬱困頓於土中,不能自遂其條達之性,是木土同斃也,強弱同盡也。故培土生金,金旺能制木,而土去其仇,金旺則能生水,而木得其養,是金一旺而木土皆安矣。五行以此類推,生克皆為化源,故曰不能生剋制化當滋化源也。夫五行之所以終天地而不墜者,惟此生剋制化之權耳。

若有生而無克,何以制化耶?

司馬王荊山,患痢後重,服枳殼、檳榔之類,後重益甚,食少腹痛。余以為脾胃傷而虛寒也。用六君子加木香、炮姜而愈。

疏曰:痢而後重,在初起實症,原當用枳殼、檳榔之類以調之。此案云服之後重益甚,則為脾胃之虛也。何疑食少腹痛,在初起實症,原屬垢滯之物壅塞之。此案因服後益甚而見。則為脾胃之虛也。又何疑獨以為虛而寒也。則未見有現症可據,或亦如本條中一上舍患痢,自知醫而服芍藥湯,因後重益甚之案。

內有腹寒肢冷四字,而後確知其為虛寒,所用亦是六君子加木香、炮姜得愈。而此案無此四字,何以亦用之耶?豈以虛者多寒之故,或有見於脈乎。

祠部李宜春,患血痢,胸腹膨脹,大便欲去而不去,肢體殊倦。余以為脾氣虛弱不能攝血歸源,用補中益氣加茯苓、半夏,治之漸愈。後因怒,前症復作,左關脈弦浮,按之微弱,此脾氣虛而不能藏血,用六味丸治之而愈。

疏曰:此案既云脾氣虛弱,不能攝血歸源,法當用歸脾湯。今用補中益氣者,豈以大便欲去而不去為元氣下陷之故耶?非也,因肢體殊倦而設也。蓋肢體殊倦,是脾氣虛弱。脾氣虛弱,非升補不愈,不必問其有無下陷也。故用補中益氣湯。若歸脾湯者,雖為補脾氣之方,然與補中之升補脾氣不同耳。

至於肝氣虛不能藏血,而用六味丸者,一則乙癸同源,一則肝氣屬陰也。然而於此見先生察病用藥之妙,其理深微,而脈尤不可不知也。夫前症復作,未嘗異也。未嘗也雖因怒所致,寧不仍是脾氣虛弱之故乎?何以前用補中之升而偏於氣分,後即用六味之降而偏於陰分耶?天壤之隔,而在一人一病之間者,其要不在於因怒,而在左關脈弦浮,按之微弱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