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遯園醫案》~ 卷上 (16)

回本書目錄

卷上 (16)

1. 卷上

江右黃某,營業長沙,初患外感,諸醫雜治十餘日,疾益劇。延余治療,至則醫士三人已先在座,正彼此通姓名間,主人即請入內。病者自云肚腹硬痛,手不可按,傍晚身微熱,汗出,手足較甚,小便黃,大便不利,粒米不入口,已三日矣。審視舌色鮮紅,苔黃不甚燥,脈沉實搏指,取閱前所服方,多雜亂無章。

已而主人啟他室引入,命紙筆請為立案疏方,並告以外間三醫,皆已照辦。余以病者之兄曾有一日之雅,笑問曰:主人今日實系考試醫生,否則何必如此,余為人治疾,非畏考試者,但試卷甲、乙,憑誰評定?主人曰:我非知醫者,擬俟各方案成立後,比較有相同者用之,暗取佔三從二之義,否則質之神明,未識先生以為然否?余曰:前說揆之理想則是,按之事實則非。

蓋時下醫士程度卑陋,率以搔不著癢無關責任之套方,自欺欺人,即有同者,難免不滔此弊;若後說則索之冥冥,殊為無謂。不如將所定三方及案交餘一閱,可立為評定。有反唇相稽者,請為代表面論。主人稱善,暫請先生擬定方案,照行未晚。余即取紙筆立案,並疏大承氣湯方授之。

主人果出三醫方案請評。閱之,義各有取,然率系通套俗方,與症無涉,遂另紙逐一評判,交主人傳示三醫,皆無一言,相繼辭去。余亦告辭。閱日,復延診,余意其服方有效也,繼乃知余去後,主人究疑藥峻,另用他醫方,益劇。病者亦深怨家人之不用余方,具以告。乃就大承氣原方增加分量,約以連進兩服,大便當行,萬一不行,則宜再進,切勿疑畏而去。閱二日,仍延診,則云昨晚藥完二劑,下黑糞甚多,今晨進稀粥少許,各症十愈七八。

為改用大柴胡減輕大黃,又兩劑,黑糞始盡,病如失。最後仍請疏調養方。其家有西席,嘗閱醫書,暱就之,謂大承氣證,當見譫語,此症何以無之?大承氣系腹有燥屎,先生乃斷為食積,敢問所以?余曰:《傷寒論》云「六七日不大便,煩不解,腹滿痛者,此有燥矢」,其下又申之曰「所以然者,本有宿食故也,宜大承氣湯」;又於陽明少陽合病條下云:「脈滑而數者,有宿食也,宜大承氣湯」;若《金匱·宿食篇》主用大承氣者甚詳,不必贅述。

蓋宿食與燥矢,一而二,二而一,相去一間;至譫語有無,可不必拘,蓋仲景原有陽明病,潮熱,大便微硬者,可與大承氣之文,亦不執定譫語也。此症若再延一二日,必發生譫語見鬼之症;幸而病家及時覺悟,故病者猶存一線生機;否則必至循衣摸床,微喘直視,陷於陰絕之死症,雖仲景復生,無如之何。

西席至此又問曰:前三醫方,似尚平穩,服之是否妨礙?答曰:藥不對症,無論何方,皆能誤人;況病已抵沉重,生死關頭,稍縱即逝,故庸醫耽擱時日,亦是殺人。西席乃拱手稱曰:聞先生言,昭若發蒙。余即應聲曰:微足下亦無以發余之狂言。遂相與大笑而別。

白話文:

[卷上]

湖南長沙一位姓黃的商人,得了外感風寒,請了許多醫生治療十多天,病情反而加重。他後來請我診治,到時已有三位醫生先在等候,彼此正交換名片。主人立刻請我進去。病人自述腹部脹痛堅硬,手按壓不了,傍晚身體微微發熱,出汗,手腳出汗尤甚,小便顏色深黃,大便不通,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。我檢查發現病人舌頭鮮紅,舌苔黃厚但不乾燥,脈象沉實有力。我看了一下他之前服用的藥方,發現雜亂無章,毫無規律。

於是主人帶我到另一個房間,讓我開方。並告訴我,其他三位醫生都已經開好了處方。因為病人的哥哥曾與我有一面之緣,我笑着問主人:「您今天這是考試醫生嗎?不然為什麼要這樣?我治病,不是為了應付考試。就算有甲乙兩份考卷,誰又能評定好壞呢?」主人說:「我不懂醫術,想等各位醫生都開完方子後,比較一下,如果大部分處方相同就用那個,暗中取三取二的意思,不然就求神問卜,不知先生您覺得如何?」我說:「如果從理想狀態考慮,您的說法是對的;但從實際情況來看,卻行不通。

現在的醫生水平普遍低下,大多使用一些不相干的常用方劑敷衍了事,自欺欺人。即使有相同的處方,也難免有這種弊端;如果按照您的後一種說法,那就去求問冥冥之中的神明,實在是沒有意義。不如把這三位醫生開的方子都給我看看,讓我來評定。如果有人有不同意見,請他們派代表出來當面辯論。」主人稱讚我的提議很好,說現在讓我擬定方案也不遲。我立刻提筆開方,開了大承氣湯的處方給他。

主人果然拿來了三位醫生開的處方讓我評定。我看過之後,發現各有道理,但都是些常用的普通方劑,與病症不相符。於是我另外寫了一張紙,逐一評判,讓主人轉交給三位醫生,三位醫生都一言不發,相繼離去。我也告辭了。過了幾天,他又請我診治,我以為他服用了我的藥方,病情好轉了。後來才知道,在我離開後,主人懷疑我的藥方藥性太猛,又請了別的醫生,結果病情加重了。病人也深恨家人沒用我的方子,把情況告訴了我。於是我在原來的方子基礎上加大了劑量,大約讓病人連續服用兩劑,大便應該就會通暢,萬一不通,就應該再服用,千萬不要懷疑害怕而停止。過了兩天,他又請我診治,他說昨晚服完兩劑藥後,排出了很多黑便,今天早上吃了少量稀粥,各項症狀已經好轉了七八成。

我改用大柴胡湯,減少大黃的用量,又用了兩劑,黑便才排乾淨,病症如同消失了一般。最後,他又請我開個調理身體的方子。他家裡有一個西席,經常看醫書,我便與他討論,他說大承氣湯的病症應該出現神志不清,但這個病人卻沒有,而且大承氣湯是針對腹部有燥屎的,先生卻診斷為食積,請問原因?我說:《傷寒論》中說:「六七日不大便,煩躁不安,腹部脹滿疼痛,這是由於有燥屎積滯」,下面又解釋說:「之所以這樣,是因為本來就有宿食,所以應該服用大承氣湯」;又在陽明少陽合病的條目下說:「脈象滑數,這是由於有宿食,應該服用大承氣湯」;《金匱要略·宿食篇》中關於服用大承氣湯治療宿食的論述非常詳細,就不必多說了。

宿食與燥屎,一而二,二而一,它們之間只差一線之隔;至於有沒有神志不清,不必拘泥於此,因為仲景原方中就有陽明病,發熱,大便略硬,也可以服用大承氣湯,也不一定非要出現神志不清才行。如果這個病再拖延一兩天,就一定會出現神志不清、看見鬼怪的症狀;幸好病人家屬及時醒悟,所以病人還有一線生機;否則必然會出現衣衫不整,呼吸微弱,直視前方,陷入陰絕而死的症狀,即使仲景再世,也無能為力。

西席又問道:前面三位醫生的方子看起來比較溫和,服用是否會有妨礙?我回答說:藥物不对症,無論是什麼方子,都會害人;況且病情已經到了危急關頭,生死攸關,稍縱即逝,庸醫耽誤時間,也是殺人。西席拱手稱讚道:聽了先生的話,真是茅塞頓開。我回答說:沒有您的提問,我也無法表達我這些看法。於是我們相視大笑而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