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遯園醫案》~ 卷上 (10)

1. 卷上

李某，年二十餘，先患外感，諸醫雜治，證屢變，醫者卻走，其父不遠數十里踵門求診。審視面色微黃，少腹滿脹，身無寒熱，坐片刻，即怒目注人，手拳緊握伸張，如欲擊人狀，有頃即止，嗣復如初，脈沉澀，舌苔黃暗，底面露鮮紅色。診畢，主人促疏方，並詢病因。答曰：病已入血分，前醫但知用氣分藥，宜其不效。

《內經》云「血在上善忘，血在下如狂」，此症即《傷寒論》熱結膀胱，其人如狂也，當用桃核承氣湯。即疏方授之，一劑知，二劑已。嗣以逍遙散加丹、梔、生地調理而安。

周某，年三十許，患傷寒，醫藥遍試不痊。適余以戚病往視，遮道挽診，云刻已外症毫無，但精神恍惚，不甚省人事，時欲就臥房溲桶，以面向之，禁之即大叫，伸拳擊人，疑為祟憑，僧巫祈禱，幾無虛日，脈沉結，溲便如常，舌苔微黃而晦。余以症疑未審，約以明日至余戚家取方。

戚怪余至之晏，具以告，戚又疑要厚禮方肯給方。余曰：非也，症未審，故不予方。次日，其家遣人索方，授桃核承氣湯，二劑而愈。戚以症奇方靈就質，余曰：《內經》云「血在下如狂」，仲景亦曰「熱結膀胱，其人如狂」，是即傷寒蓄血症也。此症恍惚不省人事，及大叫伸拳擊人，即如狂之見症。

人身小便，為通瘀妙品，婦科產後，常用以治瘀血，病者時欲面向便桶，意其內既有瘀血，其臟腑必有窒礙難言之隱，故借吸入溲氣以宣其鬱。醫者讀古人書，以參考病人見症，豈必一一吻合，當如作八股文，從旁面對面反面著想，則題理、題神，昭然若揭，毫無遁情，所謂讀書不可死於句下也。餘本《內經》之理以探病原，即用仲景之方以鏟病根，獲效所以神速，無他巧妙也。

上症討論畢，一士人從旁聞之，即曰：上年曾見一人，貧無立錐，又乏期功之親，寄人廡下，一日患病，不知緣起，久之如醉如癡，未曾用藥。人疑其癲，閉之室中，任其生死。越三日，疾大瘳，呼啟門。人初疑之，繼審精神語言，與平常無異，出之，怪其不治而愈，病者亦不能言其所以。

主人覺室中原有小溲一大桶，今干竭無餘，地面亦無一毫濕痕，惟旁一破碗，溲臭不可聞，知其必因渴飲盡也。今聞先生小便治瘀之論，似與所見者相類。余曰：然哉然哉！因並錄以為醫學啟悟之助云。

寶慶楊氏婦，初患感冒，醫治不效。久之，傍晚譫語見鬼，群疑為祟，遂絕藥，專信僧巫符釶，亦不驗。一日，其夫踵門求診，余曰：毋庸往視，爾妻病起時，必值月事，試逆計之。其夫曰：正當月經初來，以冷水洗濯，即患寒熱，屢變至此，何見之神也？余曰：晝日明瞭，暮則譫語，為熱入血室，仲景已有明訓，吾從讀書得來，並無他奇。為疏小柴胡湯服之，三劑而瘥。

白話文：

[卷上]

李先生，二十多歲，先前患了外感疾病，經過多位醫生治療，病情反覆變化，醫生都束手無策離開了。他的父親不辭辛勞，從幾十里外趕來求診。我仔細觀察，發現他面色略黃，下腹部脹滿，沒有寒熱症狀，但只要坐下片刻，就會怒目而視，緊握雙拳伸張，像要打人一樣，過一會兒又恢復正常，如此反覆。脈象沉澀，舌苔黃暗，舌底露出鮮紅色。診斷完畢，病人家人催促我開方，並詢問病因。我回答說：病邪已經侵入血分，之前的醫生只知道用治療氣分的藥物，所以當然無效。《內經》說：「血在上則善忘，血在下則如狂」，這個症狀就像《傷寒論》中提到的「熱結膀胱，其人如狂」，應該用桃核承氣湯。我立即開方給他，一劑藥下去就見效，兩劑藥就痊癒了。之後，我又用逍遙散加丹皮、梔子、生地黃調理，使他完全康復。

周先生，三十多歲，患傷寒，服用各種藥物都未能治癒。恰巧我因家裡有人生病去探望，他攔住我求診，說現在外在症狀已經完全消失了，但是精神恍惚，神志不清，經常想跑到臥室的便桶旁，面向便桶，阻止他就會大喊大叫，揮拳打人，家人懷疑他被邪祟附身，於是請僧人巫師做法事，幾乎每天如此，但沒有效果。他的脈象沉而結實，大小便正常，舌苔微黃暗淡。我因為病情還未完全確定，約定他第二天到我家裡來取方子。

我的親戚對我來得晚感到奇怪，將情況詳細告訴了我，而且懷疑我需要重禮才會給他開方。我說：不是的，病情還沒有完全確定，所以不能開方。第二天，他家派人來索要藥方，我開了桃核承氣湯，兩劑藥就治好了。我的親戚因病情奇特，藥方靈驗而向我詢問，我說：《內經》說「血在下則如狂」，仲景也說「熱結膀胱，其人如狂」，這就是傷寒蓄血的症狀。這個病人精神恍惚，神志不清，大喊大叫，揮拳打人，都是「如狂」的表現。

人體的小便，是疏通瘀血的妙法，婦科產後常用來治療瘀血。這個病人總是想面向便桶，這說明他的身體內部瘀血阻塞，臟腑一定有難以言喻的障礙，所以藉由吸入尿液的氣味來疏通鬱結。醫生閱讀古人的醫書，應該參考病人的症狀，不必一一對照，不能像寫八股文一樣，死板地從正面、側面、反面去思考，要融會貫通，這樣病理病機就會清晰明瞭，毫無疑問，這就是所謂的「讀書不可死於句下」。我運用《內經》的理論探究病因，用仲景的方劑去除病根，所以療效迅速，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技巧。

上面兩個病例討論完畢後，一位士人在一旁聽到了，他說：去年我見過一個人，貧困潦倒，沒有親人依靠，寄住在別人家裡，有一天突然生病，不知是什麼原因，不久就變得像喝醉酒一樣神志不清，沒有服用任何藥物。人們懷疑他得了癲癇，把他關在房間裡，任其生死。三天後，病情竟然好了，他喊著讓人打開門。人們起初很驚訝，後來仔細觀察他的精神和言語，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，就把他放出來了，都感到奇怪，為什麼沒治療就好了，而病人自己也說不出原因。

屋主發現屋裡原來有一大桶尿，現在已經完全乾了，地上也沒有任何潮濕的痕跡，只有一個破碗，散發著難聞的尿騷味，於是知道他一定是因為口渴把尿都喝掉了。現在聽到先生關於小便治療瘀血的說法，好像和這個病例很相似。我說：對，對！因此我把這個病例也記錄下來，作為醫學啟發的參考。

寶慶楊氏婦女，最初患感冒，治療無效。很久以後，傍晚開始胡言亂語，說看見鬼，大家都懷疑是被邪祟附身，於是停止服藥，專門信奉僧人和巫師做法事，也沒見效。有一天，她的丈夫來求診，我說：不用去看病人了，你妻子發病的時候，一定是月經來潮的時候，你回想一下。她的丈夫說：確實是月經剛來的時候，用冷水清洗身體，就開始發熱，病情反覆到現在這個樣子，真是神奇啊！我說：白天神志清醒，晚上胡言亂語，這是熱邪侵入血室，仲景的著作裡已經有明確的記載，我從書中學到的，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。我開了小柴胡湯讓她服用，三劑藥就痊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