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遯園醫案》~ 卷上 (9)

1. 卷上

久之，平復如初，年逾八秩而終。當疾劇時，戚友距離較遠者，咸謂死在旦夕，以久不得耗，疑為秘不發喪，豈知轉機殊出意外。竊思藥餌為治疾之需，有疾時資之治療，則疾去而元氣復固也，而世之貪生畏死者，每倚為日用之常膳，一遇疾病，必至無藥可醫。先世父之所以獲瘳者，妙在平日不進絲毫補品，且素食日多，故得疾雖異尋常，而藥物靈驗亦異尋常。願以諗世之留心養生者，並語醫士，如遇斯人斯疾，勿拘常例而輕棄之也。

周子某，年約三十，患水腫已半年，醫藥遍試，日劇。延診時，頭面、四肢、腰腹、胸背皆腫如瓜形，僵臥床蓆，不能轉側，皮膚脹痛異常，即被褥亦不能勝受，氣喘，小便不利，脈沉而微。

診畢，就室，呼主人曰：古人言水腫死證，見一即危，如缺盆平、掌無紋、臍突、足底平皆是，今皆兼之，況皮膚痛不可支，有立刻破裂之勢，須防外潰，喘滿又恐內脫，雖有妙方，必無幸矣。即辭不舉方。主人及病者皆曰：疾不可療，命也，但願得尊方入口，死亦甘休。余聞而憐之，即疏濟生腎氣丸而去。

越數日，來告曰：藥完二劑，小溲如泉，腫消大半矣。可否再服？囑其更進二劑，病如失。嗣以六君、八味丸湯並進而瘥。甚矣，病機之難以常理測也。

人身陰陽，互為其根，一有偏勝，百疾生焉，故《內經》曰「陰平陽秘，精神乃治」。然亦有素稟偏盛者，難以一概論也。先從伯父放亭公，素稟偏陽，少年患脫肛，必進硝、黃乃效。自後或數年一發，或十數年一發，無不皆然。迨七、八十時亦然，平時無他疾，脈沉潛不露。

臨終時，忽頭暈難堪，即牙關緊閉，舌喑不言，喚之不省，手足痿廢，滴水難入，脈細欲絕。其子魯卿從兄問曰：有方治否？答曰：陰竭矣，雖有方，必無及，況滴水不入，其奈何！魯兄曰：何所據而斷為陰竭？余曰：證大類中風，然細察口無涎，鼻無涕，目無淚，身微熱而無汗，即此以推，便知頭暈等症，皆由陰竭使然。且面露紅光，足厥冷，亦是孤陽上泛見症。

《傷寒論》曰「小便利者可治」，謂陰未竭也，醫者當活潑看去，推類以盡其余，斯為能自得師者。即試探下身，果無溲便，閱日而沒，並易簀時亦無溲便痕跡。醫為人之司命，對於陰陽偏盛之體，先事補救，或可延壽算於無形，然而有命存焉，蓋未可強也。

劉氏，妊已及月，一日腹脹痛，下血水甚多，胎寂不動。延診時，見其精神困頓異常，自汗不止，舌苔灰白，脈浮大而遲。主人請催生方，余曰：未也，切勿亂。為疏氣血補品大劑。閱日，人平復如初，胎始動。服藥又兩旬，產一兒，才半日而殤。此症先因母體孱弱，以致胎元不固而崩漏，胎既受傷，母命亦危，使誤認為正產，而以催生藥強迫之，勢必兩敗俱傷，惟補養以培母氣，則胎自然受益，聽其安可也，產可也。醫者可不知所從事哉。

白話文：

[卷上]

一位病人久病痊癒，活到八十多歲才去世。病情危急時，遠方的親友都以為他馬上要死了，因為久久沒有喪事消息，還懷疑是秘而不宣。但病情卻意外好轉了。我私下認為，藥物是治療疾病的必需品，生病時服用藥物治療，疾病就能痊癒，元氣就能恢復。但世上有許多貪生怕死的人，卻把藥物當作日常飲食，一旦生病，就沒有藥物能治癒了。我祖上父親之所以能痊癒，妙在平日不服用任何補品，而且素食較多，所以雖然生病的情況不同尋常，但藥物卻也靈驗非常。我希望以此提醒注重養生的人，以及告知醫生們，遇到這種人這種病，不要拘泥於常規而輕易放棄治療。

一位姓周的先生，大約三十歲，患水腫半年，遍試各種藥物，病情卻日益嚴重。我診治時，他頭面、四肢、腰腹、胸背都腫得像個瓜，僵硬地躺在床上，無法翻身，皮膚腫脹疼痛難忍，連被褥都承受不了，氣喘，小便不利，脈搏沉而微弱。

診斷完畢，我回到房間，對病人家人說：「古人說水腫是死症，一看到就非常危險，比如鎖骨平坦、手掌無紋、肚臍突出、腳底平坦都是徵兆，現在他都符合，況且皮膚疼痛難忍，隨時可能潰爛，必須預防外傷潰瘍，氣喘胸滿又擔心內臟脫垂，即使有妙方，也難以倖免了。」於是便沒有開方子。病人和他的家人說：「病已經無藥可救了，是命，只希望能服用您的藥方，死也瞑目了。」我聽到後十分同情，就開了濟生腎氣丸。

幾天後，他們來報告說：藥吃完兩劑，小便像泉水一樣暢通，腫脹消退了一大半了。問是否還能繼續服用？我囑咐他們再服用兩劑，病就好了。之後再用六君、八味丸湯一起服用，就痊癒了。唉，病情變化之難以用常理推測啊！

人體陰陽互為根本，一方過盛，百病叢生，所以《內經》說：「陰平陽秘，精神乃治」。但是，也有先天稟賦偏盛的人，不能一概而論。我的從伯父放亭公，先天稟賦偏陽，年輕時患脫肛，必須服用硝石、雄黃才能見效。此後，或幾年發作一次，或十幾年發作一次，都這樣。到七、八十歲時也是如此，平時沒有其他疾病，脈搏沉潛不顯。

臨終時，突然頭暈難受，牙關緊閉，舌頭僵硬不能說話，叫他也不應，手腳無力，一點水都喝不進去，脈搏細弱將絕。他兒子魯卿問我：「有藥方治療嗎？」我說：「陰氣耗盡了，即使有藥方，也來不及了，況且一點水都喝不進去，還能怎麼樣呢！」魯卿說：「您憑什麼判斷是陰氣耗盡？」我說：「症狀大致像中風，但是仔細觀察，沒有口水，沒有鼻涕，沒有眼淚，身體微熱但不流汗，從這些推斷，就知道頭暈等症狀都是由於陰氣耗盡引起的。而且臉色發紅，腳冰冷，也是孤陽上浮的症狀。

《傷寒論》說：「小便通利者可治」，意思是陰氣尚未耗盡。醫生應該活潑地去觀察，推類而盡其餘，這樣才能自行領悟其中的道理。於是探查他的下身，果然沒有大小便，幾天後就去世了，臨死時也沒有大小便的痕跡。醫生是掌管人生死的人，對於陰陽偏盛的體質，應該提前預防和治療，或許可以無形中延長壽命，但是，命運的安排，也是不可強求的。

一位劉姓婦人，懷孕足月，一天腹部脹痛，流了很多血水，胎兒沒有動靜。我診治時，發現她精神萎靡異常，不停地出汗，舌苔灰白，脈搏浮大而遲。家屬請求我開催生藥方，我說：「不行，絕對不能亂來。」於是開了疏通氣血、滋補的藥方，劑量很大。幾天後，病人恢復如常，胎兒開始動了。又服藥兩旬，生下一個兒子，但半天就夭折了。這種情況是因為母親體質虛弱，導致胎元不固而流血，胎兒已經受傷，母親的生命也危險，如果誤認為是正常分娩，而用催生藥強迫分娩，勢必兩敗俱傷，只有補養以增強母體元氣，胎兒才能自然受益，順其自然地生產即可。醫生做事怎能不知道輕重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