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長沙方歌括》~ 卷首 (5)
卷首 (5)
1. 二
張隱菴曰:順治辛卯歲,予年四十有二,八月中生一胃脘癰,在鳩尾斜下右寸許,微腫不紅,按之不痛,隱隱然如一雞卵在內。姚繼元先生視之曰:「此胃脘癰也,一名捧心癰,速宜解散,否則有性命之憂。」與一大張膏藥,上加末藥二三錢,午間烘貼,至暮手足蘇軟,漸至身不能轉側。
仰臥於書齋,心煩意亂,屏去家人,至初更時,癰上起一毒氣,從左乳下至肋下脅,入於左腎。入時如燒錐刺入,眼中一陣火光,大如車輪,神氣昏暈,痛楚難言,火光漸搖漾而散,神昏始蘇。過半時許,其氣復起,其行如舊,痛楚如前。如此者三四次,予思之:「此戊與癸合也。」
然腑邪入臟,自分必死,妄想此毒氣不從脅下入腎,得從中而入於腸胃,則生矣。如此靜而行之,初次不從,二次即隨想而仍從於左乳下入於腸中,腹中大鳴,無從前之痛楚矣。隨起隨想,因悟修養之道,氣隨想而運用者也!(運氣法大能起鼓脹之證,勞怯咳嗽亦妙。)至天明大泄數次。
胸膈寬疏,繼元先生復視之曰:「毒已散解,無妨事矣。」至次年中秋復發,仍用膏藥末藥,毫無前番之狀,而腫亦不消。予因想運氣之妙,徑行坐臥,以手按摩,意想此毒氣仍歸腸胃而出,如此十餘日而散。
按:讀此案,知病家不能深信,斷斷不可勉強相從,且不必言及治當何法,應用何方,恐後到之醫,矯吾言而走入錯路;又恐其從吾言而還致生疑,不如三緘其口之為得。
白話文:
張隱庵說,順治辛卯年,我四十二歲,八月中長了一個胃脘癰,位置在鳩尾穴斜下方右邊一寸左右,微微腫起但不紅,按壓也不會痛,感覺像一顆雞蛋在裡面。姚繼元先生看過後說,這是胃脘癰,也叫捧心癰,必須趕快消散,不然會有生命危險。他給我一大塊膏藥,上面再加一些藥末,大概二三錢,中午時烘熱貼上。到了傍晚,手腳開始變得軟弱無力,慢慢地連身體都不能轉動。
我只能仰躺在書房裡,心煩意亂,把家人都趕走。到了半夜,癰的部位冒出一股毒氣,從左乳下方經過肋下,進入左腎。進入時感覺像燒紅的錐子刺入一樣,眼前一陣像車輪般大的火光,神志昏迷,痛得難以形容。火光慢慢搖晃散去,神智才稍微清醒。過了大概半個小時,那股毒氣又再次出現,路徑和之前一樣,痛楚也和之前一樣,這樣反覆了三四次。我心想,這大概是戊和癸相互作用的結果。
但臟腑的邪氣進入內臟,我認為自己必死無疑。我就妄想著這股毒氣不要從肋下進入腎臟,如果能從中間進入腸胃,或許就能活命。我就這樣靜靜地用意念引導,第一次沒有成功,第二次就隨著我的意念從左乳下方進入腸胃,肚子裡發出很大的聲響,但沒有之前那種痛楚了。我邊起身邊想著,因此領悟到修養的道理,氣是隨著意念運行的。(這種運氣的方法,很能治療腹部脹滿的症狀,對於勞累虛弱引起的咳嗽也很有效。)到了天亮,我腹瀉了好幾次。
胸口感到寬鬆舒適,繼元先生再次看過後說,毒氣已經消散了,沒有大礙了。到了第二年中秋節,又再次發作,我還是用膏藥和藥末,但這次完全沒有之前的狀況,腫塊也沒有消退。我想到運氣的奧妙,就直接坐臥著,用手按摩,意念引導毒氣仍然進入腸胃排出。這樣過了十幾天,腫塊就消散了。
按照這案例來看,病患不能完全深信,絕對不可以勉強照做。而且不必說明應該如何治療、應用什麼方劑。恐怕後來的醫生會曲解我的話而走入歧途,又怕他們照我的話做反而引起疑慮。不如閉口不談比較好。
2. 三
喻嘉言寓意草云:王岵翁深知醫理,投劑咸中肯綮,所以長年久世,然苦耳鳴,不樂對客。其左右侍從,誰能究心醫藥之事?前病獲安,競以為人參之力,而卸禍者反得居功,謂其意中原欲用參,但不敢專主,姑進余商榷,以示詳慎耳。於是善後之宜,一以諉之,曾不顧夫一誤再誤也。
前所患虛風症,余用甘寒藥二劑稍效,俄焉更醫而致危,不得已又召余視之,雖用旋覆代赭二劑迴天,然前此虛風本症,尚無暇於驅除,而主家及醫,其時方競夸人參之力,謂調理更宜倍用,無俟參酌,獨不思虛風醞釀日深,他日再求良治,不能及矣!余向為岵翁視病,言無不聽。
獨患此大病,竟不樂與交談,且日來喜食羊肉、河豚以召風,然亦不自由也。蓋風煽胃中,如轉丸之捷,食入易消,不得不借資於厚味,而不知胃中元氣,久從暗耗。設虛風止熄,即清薄之味尚不易化,況於肥甘乎?今之醫家,全不究病前病後消息,明語以虛風之證,竟不知虛風為何物。
奈何言醫耶?奈何言調攝耶?彼時余適有浙遊,旋日復得重恙,召診時語余云:「一病幾危,今幸稍可,但徹夜撰改本章不輟,神亂奈何?」余對曰:「胃風久熾,津液乾槁,真火內燔,宜用知母一兩,人參、甘草各一錢,日進二劑自安。」眾議方中用參太少,且無補藥佐之,全無取義。
竟置不用,連進參、術大劑不效。越三日,劑中人參竟加一兩,服後頃刻氣高不返而逝。
按讀此案,以自知醫理,與平時心服之人,忽為時醫蠱惑,侍從尼阻,竟至不能用而死,可知命之所定,非人力所能主也。嘉言既盡其道,可告無罪於王岵翁,而人言不足恤也。余因之有感焉:天下事事後易為智,大病一愈,邀功者議補議溫,紛紛不一,以致既愈之後,仍留遺患者有之;垂成忽敗者有之。夫大病自我愈之,而善後之計不復一商者,其故有二:一以勝任有人也;一以酬謝可免也。偷薄之風,適以殞命,堪發一嘆!
白話文:
喻嘉言在《寓意草》中寫道:王岵翁很懂醫理,用藥往往都能切中病要,所以能長壽。但他飽受耳鳴之苦,不喜歡見客人。他身邊的僕從,又有誰真正了解醫學?之前他的病被治好,大家都認為是人參的功勞,反而把原本應負責任的人給忽略了,甚至認為王岵翁本來就想用人參,只是不敢擅自決定,才假意詢問我的意見,以示謹慎。於是,後續的調理就隨便打發,一點也不在意一錯再錯。
之前他患了虛風症,我用甘寒藥治療兩劑就稍有效果。後來他換了醫生,病情反而加重。不得已又請我去看診,雖然我用旋覆花、代赭石的藥方把他救回來,但之前虛風的根本病因還沒有時間處理。當時,王岵翁的家人和醫生卻都在誇讚人參的功效,認為調理更應該加倍使用人參,不需要再考慮其他。他們卻沒想到,虛風會越積越深,將來就算想好好治療,也來不及了。我以前替王岵翁看病,他說的話都會聽。
唯獨這次生了大病,他竟然不喜歡跟我交談,而且每天都喜歡吃羊肉、河豚等容易生風的食物。但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,因為風邪擾亂他的腸胃,食物就像滾動的彈丸一樣很快就被消化了,他不得不藉由濃厚的味道來補充,卻不知道胃的元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耗盡。如果虛風能夠平息,到時就算清淡的食物也難以消化,更何況是肥膩甘甜的食物呢?現在的醫生,完全不了解病前病後的狀況,明明說了是虛風的症狀,卻連虛風是什麼都不知道,這樣怎麼能稱得上是醫生?又怎麼能談論調理呢?
當時我剛好去浙江一趟,回來後王岵翁的病又加重了。請我去診治時,他告訴我,這次病得很危險,幸好現在稍微好轉了,但整晚都在修改文章,精神都亂了。我回答說,他的胃風已經很久了,體內津液乾枯,真火內燒,應該用知母一兩、人參和甘草各一錢,每天吃兩劑就會好了。大家認為藥方裡人參太少,而且沒有其他補藥來輔助,完全沒有道理。
結果他們根本沒用我的藥方,連續用了大量的人參和白朮,都沒有效果。過了三天,藥方裡的人參竟然加到了一兩,服用後立刻氣喘不過來就去世了。
按照這個案例來看,王岵翁明明懂醫理,也信任我,卻因為被當時的庸醫所迷惑,加上身邊的僕從阻撓,導致無法用對藥而死亡。由此可見,人的命運是注定的,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。我已經盡力了,可以問心無愧,不用在意別人的閒言閒語。我因此有了感觸,天下事往往事後諸葛,大病一好,那些想邀功的人就會開始說要進補、溫養,眾說紛紜,導致病好後還是留下後遺症,或者功虧一簣。
大病明明是我治好的,但後續的調理卻不來找我商量,原因有兩個:一是認為已經有人能勝任了;二是認為可以省下酬謝。這種偷懶輕忽的風氣,往往會害死人,實在令人感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