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懋修

《文十六卷》~ 卷十三·文十三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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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三·文十三 (7)

1. 書曾文正公論史遷「扁鵲倉公傳」後

曾文正公,一代偉人,其功載旗常。其言垂金石,夫豈有失言於人哉?然而夫婦可以與知者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。不知無傷也。必強其所不知以為知,則即有貽害於蒼生,而貽禍於後世者。余於公所論史遷之傳倉、扁而有異焉。公之言曰:執一技以事上,名一能以濟人,此小人事也。

大人者,德足以育物,智足以役眾。彼誠有所擇,不宜於此津津焉。若遷實通方術,而藉以自見其才能,斯亦淺者徒也。公意謂倉、扁細民,遷之繁稱累牘為非法。昔公在蜀道中病瘧,寒熱耳聾,少陽樞病也。不早治,致經旬不進粒米。醫以一劑愈之,不以為德以為罪,於「西征詩」中目為庸醫,有「惡莠雖已鋤,良苗亦失稼」之句,頗以除莠傷苗為憾,則公並農夫之務去草而不之信矣。瘧之為病,而能愈之以一劑者,是必深合乎仲景和解之法。

公所遇良醫也,公自不識耳。儒有君子儒,有小人儒。儒且有二,而況於醫?本當有所區別。若醫而可概目為小人,則儒亦可概目為小人矣。醫之為道也,本於伏羲畫卦、后稷教稼並重,豈曰小道乎哉?醫之可以寄死生者,亦無殊於託孤寄命之君子,豈曰賤役乎哉?醫而明,亦能及物。醫而名,亦足動眾。

士果抱道在躬登仁壽而免夭札,正可以佐朝廷康濟斯民之治。何肯不自重而執技以事上官,下同於吮癰舐痔者流,出鄉而不與士齒哉。吾聞狄梁公功在社稷,而有腦後下針鼻端疣落之術。范文正公先憂後樂,而有不為良相,即為良醫之願。我祖宣公稱內相於朝,而謫宦忠州,亦有集錄古今方之事。

此三公者皆大人,而皆能醫,而皆謂之小人可乎?《周·官》之於疾醫何等鄭重,自後世史官列之方技於是,學士大夫羞為之,以此事委諸市井,而此中亦遂無人。然儒有君子儒,醫亦豈無君子人歟?為薦紳先生者,宜何如作養之、顧惜之、引之使進於道,而堪受此鄙夷乎哉?龍門作史,自古為昭,而謂其自借倉、扁以自顯其才能,亦淺之乎。測子長矣,公為一代偉人,言必世為天下則,故愈不可以無辭。

再論公病瘧,而往來寒熱,耳且聾,至旬日不進粒米,則必更有膈滿脅痛可知。經云:少陽之脈循脅,絡於耳,故胸脅痛而耳聾。仲景本之,特立小柴胡一方為少陽和解之法。醫以少陽方治公之少陽病,病得愈,愈且速。先是以十日不能食,則病去而元未遽復,勢使然也。病之既除,調以甘藥,或以飲食消息之,無後患矣。

味公詩意,頗以不事滋補為嫌,乃即以去病為罪。然則病為瘧,必不可用去瘧法,是何異於黃坤載之縱有承氣證,必不可用承氣湯、葉天士之火熱之甚,必不可用寒涼者哉?不去病而先補,則病不去。病不去,則無不虛。虛則再補,補則病益不去。其後何如?所不待言。此人情也。

白話文:

這段文字大意如下:

曾文正公,作為一代偉大的人物,他的功績被載入史冊。他的言論影響深遠,他怎麼可能對人說錯話呢?但是即使是聖人,也有他們不瞭解的事情,對於這些不知道的事,不必感到羞愧。但如果強迫自己去了解那些自己不懂的事,可能會對百姓造成傷害,甚至為後代留下禍患。我在他討論司馬遷在「扁鵲倉公傳」中的觀點時有不同的看法。

曾公認為,專精於某一技能侍奉上級,用一種能力幫助他人,這是小人物做的事。偉大的人,德行足以培育萬物,智慧足以指導眾人。如果他真的有所選擇,就不應該在這些小事上津津樂道。如果司馬遷確實精通方術,卻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才能,這也是淺薄的行為。曾公認為扁鵲倉公是普通百姓,司馬遷詳細地描述他們的行為是不恰當的。

曾經,曾公在四川途中得了瘧疾,發燒和耳鳴,這是少陽經絡的疾病。如果不早治療,導致他十天不吃飯。醫生用一劑藥治好了他,但曾公沒有感謝醫生,反而在「西征詩」中把他視為庸醫,寫了「雖然拔除了雜草,但也損壞了莊稼」這樣的句子,似乎對除草傷苗感到遺憾,這就表示曾公對農夫清除雜草的工作也不信任。瘧疾這種疾病,能夠用一劑藥治好的,肯定是深諳張仲景和解法的醫生。

曾公遇到的是一位好醫生,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。儒家學者有君子儒和小人儒,儒學都有兩種,更何況醫學?本應有所區別。如果醫學可以概括地被視為小人,那麼儒家學說也可以被概括地視為小人。醫學之道,源自伏羲畫卦和后稷教稼,怎能說是小道?醫學是可以寄託生死的,就像託孤寄命的君子一樣,怎能說是低賤的職業?明確的醫學也能夠惠及萬物,知名的醫學也能夠感動眾人。

如果一個人抱著道義,登上仁壽之路,避免早逝,完全可以輔佐朝廷,救助百姓。為什麼願意不自重,執著於技藝,侍奉高層,與那些吸吮膿瘡的人為伍,離鄉背井,不被士人認可呢?我聽說狄梁公功勳卓著,而且有腦後針灸和鼻端去痣的技術。范仲淹先憂後樂,有志於做一個好宰相,或者成為一個好醫生。我的祖先宣公在朝廷擔任內相,被貶到忠州,也有收集古今藥方的事蹟。

這三位偉大的人都懂醫學,都能治病救人,我們能說他們都是小人嗎?在周朝的官制中,疾醫的地位是如此重要,從那以後,歷史學家把他們歸類為方技,學士和大官們都羞於為之,因此這個行業就交給了市井之人,而這個領域也就沒有了人才。然而,儒家學者有君子儒,醫學難道沒有君子嗎?作為紳士和學者,應該怎樣培養和珍惜他們,引導他們進步,讓他們能夠承受這種鄙視呢?

司馬遷撰寫歷史,自古以來就被視為光明磊落,而說他借用扁鵲倉公的故事來展示自己的才能,這也是淺薄的評價。曾公作為一代偉大的人物,言論必將成為後世的典範,所以對於這種批評,他不可能無話可說。

再來說曾公的瘧疾,他有來回的發燒和耳鳴,達到十天沒有吃飯,肯定還有胸部飽脹和側腹疼痛的情況。根據經典所說:少陽經絡沿著側腹,連接耳朵,所以會有胸痛和耳鳴。張仲景根據此理論,特別設立了小柴胡湯作為治療少陽病的方法。醫生用少陽方治療曾公的少陽病,病情得到快速的改善。在那之前,他十天無法進食,所以病情消除後,身體還需要一段時間恢復,這是正常的。病癒後,用溫和的藥物調理,或者調整飲食,就不會有後遺症了。

從曾公的詩意看來,他似乎認為不進行滋補是個問題,然後就把病情的改善當作罪過。然而,如果病情是瘧疾,就不能使用治療瘧疾的方法,這與黃坤載認為即使有承氣證也不能使用承氣湯,葉天士認為即使火熱嚴重也不能使用寒涼藥物,有什麼不同呢?如果不去治療病情,而是先補充營養,那麼病情不會消失。病情不消失,就會出現虛弱。虛弱再補充營養,病情就不會消失。結果會如何?這不需要多說。這是人之常情。

因此,接近人情的醫學,不是最高境界的醫學。最近聽說俞曲園有「廢醫論」,不知道是什麼意思,應該找來讀一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