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文十六卷》~ 卷十二·文十二 (9)
卷十二·文十二 (9)
1. 脈有力無力說
脈之有力無力,為實為虛,至無定矣。凡有力無力而出於醫之手,無可疑。有力無力而出於醫之口,未可信也。自陶節庵以有力無力為言,而景岳因之,且曰:不問其脈之浮沉大小,但指下無力,重按全無,便是陰證。又曰:脈之妙,全在有力無力上分。有力者為陽、為實、為熱,無力者為陰、為虛、為寒。
節庵言之,景岳喜之,後人便之,遂無有一審其是非者。夫從有力無力上分陰陽,猶之可也。從有力無力上分寒熱,則不可也。微獨熱者不定有力,寒者不定無力,而且熱之甚者亦可無力,寒之甚者亦可有力。乃以有力即為實,無力即為虛,統觀一部《景岳全書》,無不斤斤於此。
自此說行,而欲說是實,即云有力。欲說是虛,即云無力。病家於實病言虛,或尚有未能盡信者。至以脈之有力為無力,則萬不能知,即萬不能辨。於是有以暑證之脈虛身熱為無力者矣,有以濕病之脈遲而細為無力者矣。且以桂枝證陽浮而陰弱,本當無力者,謂陰證之無力者矣。
而於陽明實熱脈之浮大而濡,謂為無力。尤極相似,其可不問浮沉大小,而謂之重按全無哉?夫脈之既沉,必浮按而全無;則脈之既浮,亦必沉按而全無,理也。即令病家自將浮脈重按至骨,亦未有不真似全無者。況並無此能自按脈之病家耶。望聞問切,切居其末。豈可論脈而不論證耶?里門某姓一獨子,年才冠,新昏病傷寒中之溫證,表熱不退,裡熱已成。陽明之脈浮大而促,葛根芩連證也。
熱再盛,則白虎、承氣證也。醫執病在上焦、不在中焦之見,用辛涼輕劑,藥不及病。越日更醫,方且防其劫津,用滋潤之元參、麥、地,謂是養陰退陽。或又防其昏厥,用瘍科之腦、麝、珠、黃,謂是清宮增液,藥不中病,病不待也。未幾大醫來,診其脈。出語人曰:遲矣,遲矣,脈無力而重按全無,明日即防脫矣。
尚作何等病觀耶?病家習聞夾陰之說,病適留戀增重,悉如所言。意本以虛為疑,乃大嘆服。參、耆並進,手寫熟地炭、生地炭,口中則議投薑、附。臨行誦盲左之言曰:雖鞭之長,不及馬腹。而明日果然。
白話文:
[對於脈搏有力與無力的解說]
脈搏的有力與無力,代表的是實證還是虛證,並沒有一定的標準。如果脈搏的有力與無力能夠被醫生透過觸診感知,那自然無可質疑。但如果只是醫生口中的判斷,我們就不能全然相信了。自從陶節庵開始提出有力與無力的概念,張景嶽跟隨其理論,他進一步說明:不論脈搏的浮沉大小,只要手指下感受到的脈象無力,深度按壓時完全感受不到脈動,那就是陰證。他又說:脈象的微妙之處,全在於有力與無力的區別上。有力的脈象屬於陽、實、熱,無力的脈象則屬於陰、虛、寒。
陶節庵提出這個觀點,張景嶽欣賞並沿用它,後人也順應這種說法,然而卻沒有人認真審視它的對錯。從有力與無力去分辨陰陽,這還可以接受。但如果從有力與無力去分辨寒熱,這就不太合理了。因為,熱證不一定脈象有力,寒證也不一定脈象無力。甚至,嚴重的熱證也可能脈象無力,嚴重的寒證也可能脈象有力。若只認為有力就是實證,無力就是虛證,那麼翻閱整部《景嶽全書》,你會發現他總是過度強調這一點。
自從這種理論流行開來,想要證明是實證,就會說脈象有力;想要證明是虛證,就會說脈象無力。對於病患來說,若病情確實,卻被判定為虛證,或許還會有些許懷疑。然而,若將有力的脈象誤判為無力,病患是無法察覺,也無法辨識的。於是,有人將暑熱症狀中虛弱的脈象和高燒,視為無力的脈象;有人將濕病中緩慢而細小的脈象,視為無力的脈象。甚至,將桂枝湯證中表面的陽氣浮動,內在的陰氣衰弱,本該無力的脈象,誤認為是陰證的無力脈象。
對於陽明實熱的脈象,雖然表面看來浮大而柔軟,卻被視為無力的脈象。這種情況非常類似,他們可以不必考慮脈象的浮沉大小,而直接稱之為深度按壓完全感受不到的脈象嗎?如果脈象已經深入,那麼輕輕按壓當然完全感受不到;同樣地,如果脈象已經浮現,那麼深度按壓也應該完全感受不到,這是常理。就算讓病患自己將浮脈用力按到骨頭,也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到。何況,並不是所有病患都能自行按脈呢。望、聞、問、切四診中,切脈排在最後,我們怎麼能只論脈象,而不考慮實際的病情呢?
有個裏門某姓人家的獨子,年僅二十歲,剛結婚不久,就染上了傷寒中的溫熱症,表面的熱度久久不退,體內的熱度也已形成。他的陽明脈象浮大而急促,這正是葛根芩連湯的證狀。
如果熱度再持續升高,那麼就是白虎湯、承氣湯的證狀了。醫生堅持病情在上焦,不在中焦,使用辛涼輕劑,藥效無法抵達病竈。隔天換了另一個醫生,他擔心藥物會消耗津液,所以使用滋潤的元參、麥冬、地黃,聲稱這是養陰退陽的療法。或者,他擔心病人會陷入昏迷,因此使用瘍科的牛黃、麝香、珍珠、黃連,聲稱這是清除熱毒、增加體液的療法。然而,這些藥物都無法對症下藥,病情也沒有得到改善。不久,一位名醫前來診治,診斷完脈象後,他告訴旁人:太晚了,太晚了,脈象無力,深度按壓完全感受不到,明天就要防範脫水了。
他還問:你還認為這是什麼病呢?病患聽慣了夾陰的說法,病情確實如他所言逐漸加重,他原本對虛證有所懷疑,現在卻深深佩服。他同時服用人參和黃耆,並手寫熟地炭和生地炭的處方,口中討論著是否要加入薑和附子。臨走時,他引用盲左的話說:「雖然是長鞭,卻無法打到馬腹。」結果,第二天果然發生了。
以上,是關於脈象有力與無力的一段解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