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澄

《不居集》~ 上集卷之九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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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集卷之九 (1)

1. 張景岳治虛損法

吳澄曰:歷代名賢,其治虛損也,皆有宗派,各得其偏。景岳之治虛損也,因證制宜,獨得其全。其立論也,以真陰真陽為主。其治療也,以脾胃元氣為先。其用溫補也,而不膠固溫補。其禁寒涼也,而不棄絕寒涼。升堂入室,可為虛損之大成。故是集也,採擇良多,實可宗而可法焉。

2. 論脈

虛損之脈,凡甚急、甚數、甚細、甚弱、甚澀、甚滑、甚短、甚長、甚浮、甚沉、甚弦、甚緊、甚洪、甚實者,皆勞傷之脈。然無論浮沉大小,但漸緩則漸有生意。若弦甚者病必甚,數甚者病必危。若以弦細而再加緊數,則百無一生矣。

3. 辨爪

凡勞損之病,本屬陰虛,陰虛必血少。而指爪為精血之餘,故凡於診候之際,但見其指爪干黃,覺有槁枯之色,則其發、膚、營氣俱在吾目中矣。此於脈色之外,便可知其有虛損之候,而損之微甚,亦可因之以辨也。

4. 噴嚏

—凡陽虛之人,因氣虛也。陽氣既虛,即不能嚏。仲景曰:欲嚏不能,此人肚中寒。故凡以陽虛之證,而忽見嚏者,便有回生之兆。

5. 虛損病源

凡勞傷虛損,五臟各有所主,而惟心臟最多。且心為君主之官,一身生氣所繫,最不可傷。而人多忽而不知也,何也?夫五臟之神,皆稟於心。故憂生於心,肺必應之。憂之不已,而慼慼幽幽,則陽氣日索,營衛日消,勞傷及肺,弗亡弗已。如經曰:嘗貴後賤,雖不中邪,病從內生,名曰脫營。

嘗富後貧,名曰失精。五氣留連,病有所並。暴樂暴苦,始樂後苦,皆傷精氣,精氣竭絕,形體毀沮。故貴脫勢,雖不中邪,精神內傷,身必敗亡之類,無非慮竭將來,追窮已往,而二陽並傷。第其潛消暗鑠於冥冥之中,人所不覺而不知。五臟之傷,惟心為本。凡值此者,速宜舒情知命,力挽先天。

要知人生在世,喜一日則得一日,憂一日則失一日。但使靈明常醒,尚何塵魔敢犯哉?及其既病,而用參、耆、歸、朮、益氣湯之類,亦不過後天之末著耳。知者當知所先也。

—喜因欲遂而發,若乎無傷。而經曰:喜傷心。又曰:暴喜傷陽。又曰:喜樂者,神憚散而不藏。又曰:肺喜樂無極則傷魄,魄傷則狂。狂者意不存人,皮革焦,毛悴色夭,死於夏。蓋心藏神,肺藏氣,二陽藏也。故暴喜過甚則傷陽,而神氣因以耗散。或縱喜無節,則淫蕩流亡,以致精神疲竭,不可救藥;或偶爾得志,則氣盈載滿,每多驕恣傲慢,自取敗亡,而莫知其然者多矣。然則喜為人所忽,而猶有不可忽者如此。

—思本乎心。經曰:心怵惕思慮則傷神,神傷則恐懼自失,破䐃脫肉,毛悴色夭,死於冬。此傷心則然也。然思生於心,脾必應之。故思之不已,則勞傷在脾。經曰:思傷脾。又曰:思則心有所存,神有所歸,正氣留而不行,故氣結矣。凡此為病,脾氣結則為噎膈,為嘔吐,而飲食不能運。

食不運則血氣日消,肌肉日削,精神日減,四肢不為用,而生脹滿、泄瀉等症。此傷心脾之陽也。夫人孰無思,而苦思難釋,則勞傷至此。此養生者所當戒也。然思本傷脾,而憂也傷脾。經曰:脾愁憂而不解則傷意,意傷則悗亂,四肢不舉,毛悴色夭,死於春。蓋人之憂思本多兼用,而心、脾、肺所以並傷,故致損上焦陽氣。

而二陽之病,發自心脾,以漸成虛勞之證者,斷由乎此。

—淫欲邪思,又與憂思不同,而損惟在腎。蓋心耽欲念,腎必應之。凡君火動於上,則相火應於下。夫相火者,水中之火也。靜而守位,則為陽氣。熾而無制,則為龍雷,而涸澤燎原,無所不至。故其在腎,則為遺淋帶濁,而水液漸以乾枯。炎上入肝,則逼血妄行,而為吐為衄,或為營虛筋骨疼痛。

又上入脾,則脾陰受傷,或為發熱,而飲食悉化痰涎。再上至肺,則皮毛無以扃固,而亡陽喘嗽,甚至喑啞聲嘶。是皆無根虛火,陽不守舍,而光焰詣天。自下而上,由腎而肺,本源漸槁,上實下虛,是誠剝極之象也。凡師尼、室女、失偶之輩,雖非房室之勞,而私情繫戀,思想無窮,或對面千里,所願不得,則欲火搖心,真陰日削,遂致虛損不救。凡五勞之中,莫此為甚,苟知重命,慎毋蹈之。

—七情傷腎,恐亦居多。蓋恐畏在心,腎則受之。故經曰恐傷腎。又曰:恐則精卻。又曰:恐懼而不解則傷精,精傷則骨酸痿厥,精時自下。余嘗診一在官少年,因恐而致病,病稍愈而陽痿,及其病復終不可療。又嘗見猝恐者必陰縮,或遺尿,是皆傷腎之徵也。然恐固傷腎,而怒亦傷腎。

經曰:腎盛怒而不止則傷志,志傷則喜忘其前言,腰背不可以俯仰屈伸,毛悴色夭,死於季夏。是知盛怒不惟傷肝,而腎亦受其害也。

—怒生於心,肝必應之。怒不知節,則勞傷在肝。經曰:怒傷肝。又曰:怒則氣逆,甚則嘔血及飧泄,故氣上矣。蓋肝為陰中之陽臟,故肝之為病,有在陰者,有在陽者。如火因怒動而逼血妄行,以致氣逆於上,而脹痛喘急者,此傷其陰者也。又或氣以怒傷而木鬱無伸,以致侵脾氣陷,而為嘔、為脹、為泄、為痛、為食飲不行者,此傷其陽者也。然隨怒隨消者,未必致病;臟氣堅固者,未必致病。

惟先天稟弱,而三陰易損者,使不知節,則東方之實多致西方之敗也。然怒本傷肝,而悲哀亦最傷肝。經曰:肝悲哀動中則傷魂,魂傷則狂妄不精,不精則不正,當人陰縮而攣筋,兩脅骨不舉,毛悴色夭,死於秋。蓋怒盛傷肝,肝氣實也;悲哀傷肝,肝氣虛也。但實不終實,而虛而終虛耳。

虛而不顧,則必至勞損,而治當察其邪正也。

—驚氣本以入心,而實通於肝膽。經曰:驚則心無所依,神無所歸,慮無所定,故氣亂矣。又曰:東方色青,入通於肝,其病發驚駭。此所以能動心,而尤能傷及肝膽。心為君主,固不可傷。而膽以中正之官,實少陽生氣所居,故十一臟陽剛之氣,皆取決於膽。若或損之,則諸臟生氣,因皆消索致敗,其危立見。

嘗見微驚致病者,惟養心安神,神復則病自卻。若驚畏日積,或一時大驚損膽,或致膽汁泄而通身發黃,默默無言者,皆不可救。

—色欲過度者,多成勞損。蓋人自有生以後,惟賴後天精氣以為立命之本。故精強神亦強,神強必多壽;精虛氣亦虛,氣虛必多夭。其有先天所稟原不甚厚者,但知自珍而培以後天,則無不獲壽。設稟賦本薄,而且恣情縱欲,再伐後天,則必成虛損。此而傷生,咎將誰委?又有年將未冠,壬水方生,保養萌芽,正在此日。

而無知孺子,遽搖女精,余見包萼未成,而蜉蝣旦暮者多矣,良可悲也。此其責不在孺子,而在父師,使不先有明誨,俾知保生之道,則彼以童心,豈識利害,而徒臨期懇禱,號呼悲慼,將何濟幹事哉?

—勞倦不顧者多成虛損。夫勞之於人,孰能兔之,如奔走食力之夫,終日營營而未聞其勞者,豈非勞乎?但勞有不同耳!蓋貧賤之勞,作息有度,無關榮辱,習以為常,何病之有?惟安閒柔脆之輩,而苦竭心力,斯為害矣。

故或勞於名利,而不知寒暑之傷形;或勞於色欲,而不知旦暮之疲睏;或勞於遊蕩,而忍飢竭力於呼盧馳驟之場;或勞於疾病,而剝削傷殘於無術庸醫之手;或為詩書困厄,每緣螢雪成災;或以好勇逞強,遂致絕筋乏力。總之不知自量,而務從勉強則一,應妄作妄為皆能致損。

凡勞倦之傷,雖曰在脾,而若此諸勞不同,則凡傷筋、傷骨、傷氣、傷血、傷精、傷神、傷皮毛肌肉,則實兼之五臟矣。嗚呼!嗜欲迷人,其害至此。此其故,則在但知有彼,而忘其有我耳。廣成子曰:無勞女形,無搖女精,乃可以長生。若此二言者,人因其簡,故多易之而不知,養生之道,於此八字而盡之矣,顧可以忽之也耶!

—疾病誤治,及失於調理者,病後多成虛損。蓋病有虛實,治有補瀉,必補瀉得宜,斯為上工。余見世俗之醫,固不知神理為何物,而且並邪正緩急俱不知之,故每致伐人元氣,敗人生機,而隨藥隨斃者,已無從訴。其有幸而得免,而受其殘剝,以致病後多成虛損,而不能復振者,此何以故也?故凡醫有未明,萬毋輕率,是誠仁人積德之一端也。至若失於調治致不能起,則俗云小孔不補,大孔叫冤苦,亦自作之而自受之耳,又何尤焉!

凡虛損之由,具道如前,無非酒色勞倦,七情飲食所致。故或先傷其氣,氣傷必及於精。或先傷其精,精傷必及於氣。但精氣在人,無非謂之陰分。蓋陰為天一之根,形質之祖,故凡損在形質者,總曰陰虛,此大目也。若分而言之,則有陰中之陰虛者,其病為發熱躁煩,頭紅面赤,唇乾舌燥,咽痛口瘡,吐血,衄血,便血,尿血,大便燥結,小水痛澀等症。

有陰中之陽虛者,其病為怯寒憔悴,氣短神疲,頭暈目眩,嘔惡食少,腹痛飧泄,二便不禁等症。甚至咳嗽吐痰,遺精盜汗,氣喘聲喑,筋骨疼痛,心神恍惚,肌肉盡削,夢與鬼交,婦人月閉等症。則無論陰陽,凡病至極皆所必至,總由真陰之敗耳。然真陰所居,惟腎為主,蓋腎為精血之海。

而人之生氣,即同天地之陽氣,無非自下而上,所以腎為五臟之本。故腎水虧則肝失所滋而血燥生,腎水虧則水不歸原而脾痰起,腎水虧則心腎不交而神色敗,腎水虧則盜傷肺氣而喘嗽頻,腎水虧則孤陽無主而虛火熾。凡勞傷等症,使非傷入根本,何以危篤至此?故凡病甚於上者,必其竭甚於下也。

余故曰:虛邪之至害必歸陰,五臟之傷窮必及腎,窮而至此,吾未如之何也矣。夫所貴乎君子者,亦貴其知微而已。

—凡損傷元氣者,本皆虛證。而古方以虛損癆瘵,各分門類,則病若有異,亦所宜辨。蓋虛損之謂,或有發見於一症,或有困憊於暫時。凡在經在臟,但傷元氣,則無非虛損病也。至若癆瘵之有不同者,則或以骨蒸,或以干嗽,甚至吐血吐痰,營衛俱敗,尪羸日甚。此其積漸有日,本末俱竭而然。

但虛損之虛,有在陰分,有在陽分,然病在未深,多宜溫補。若癆瘵之虛,深在陰中之陰分,多有不宜溫補者。然凡治虛證宜溫補者,病多易冶;不宜溫補者,病多難治。此虛勞若乎有異,而不知癆瘵之損,即損之深而虛之甚者耳。凡虛損不愈,則日甚成癆矣,有不可不慎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