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一奎

《赤水玄珠》~ 第十七卷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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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卷 (2)

1. 陶節庵辨仲景傷寒論

客有過予而問之曰:其矣,傷寒之蘊奧,桂枝麻黃二湯之難用也。服之而愈者才一二,不愈而變重者嘗八九。仲景立法之大賢也,何其方之難憑有如此哉。今人畏而不用,以參蘇飲和解散等和平之劑代之,然亦未見其妙也。子盍與我言之。答曰:籲!難言也。請以經語證之。

經曰:冬氣嚴寒,萬類潛藏,君子固密,則不傷於寒,觸冒之者,乃名傷寒耳。其傷於四時,皆能為病,以傷寒為毒者,以其最成殺厲之氣也。中而即病名曰傷寒,不即病者,其寒毒藏於肌膚,至春變為溫病,至夏變為暑病,暑病者,熱極重於溫也。以此言之,傷寒者,乃冬時感寒即病之名。

桂枝麻黃二湯,為當時之傷寒設,與過時之溫暑有何預焉。夫受病之源則同,亦可均謂之傷寒,所發之時既異,治之則不可混也。請略陳之。夫春溫、夏熱、秋涼、冬寒者,四時之正氣也。以成生長收藏之用。風亦因四時之氣成溫涼寒熱也。若氣候嚴寒,風亦凜冽,天道和煦,風亦溫暖。

冬時坎水用事,天令閉藏,水冰地凍,風與寒相因而成殺厲之氣,人觸冒之,腠理鬱塞,乃有惡風惡寒之證。其餘月時,則無此證也。仲景固知傷寒乃冬時殺厲之氣所成,非比他病可緩,故其言特詳於此書,而略於雜病也。倘能因名以求其實,則思過半矣。不幸此書傳世久遠,遺帖頗多。

晉太醫令王叔和,得散亡之餘,注次流傳,其功博矣。惜乎以己論混經,未免穿鑿附會。成無己氏因之順文註釋,並無闕疑正誤之言,以致將冬時傷寒之方,通解溫暑,遺禍至今而未已也。溫暑必別有方,今皆失而無徵也。我朝宋景濂學士,嘗嘆傷寒非全書,得其旨哉。蓋傷寒之初中人,必先入表,表者何,即足太陽寒水之經,此經行身之後,自頭貫脊,乃有頭疼、脊強、惡寒之證。在他經則無此證矣。

況此經乃一身之綱維,為諸陽之主氣,猶四通八達之衢,治之一差,其變不可勝言者矣。故宜此二湯發散表中寒邪。經曰:辛甘發散為陽者是也。若以此湯通治春溫夏熱之病,則誤之甚矣。曰:傷寒發於冬時,已聞命矣。邪之在表,為太陽經也,一經而有二藥之分,又何耶?曰:在經雖一,然則有榮衛之別焉。

寒則傷榮,證乃惡寒發熱無汗脈浮緊為傷寒,有寒則見,無寒則不見也。當用麻黃輕揚之劑發而去之,寒邪退,汗出表和而愈矣。曰:緊脈固為寒矣,脈之緩者亦用桂枝又何耶?曰:風則傷衛,衛傷則自汗,緣太陽受風,不能衛護,腠理疏而汗泄,所以脈見浮緩也。脈雖浮緩,其受寒則一,故亦宜桂枝辛溫之藥解散寒邪,腠理閉而汗止表和而愈。

又有榮衛俱傷者,二湯又難用也。故復設大青龍湯,然此藥難用,非庸俗得而識也。曰:溫暑既無方法治之,則將奈何?脈證與傷寒有何分別?曰:溫暑雖亦冬時感受風寒,而不即散,在人身中伏藏,歷過二三時之久,天道大變,寒化為熱,人在氣交之中,亦隨天地之氣而化。

觀仲景以即病之傷寒,與傷暑時令為病之名,豈無異哉!治之之方,亦必隨時以辛涼苦矣,安得概用冬時治寒之方乎!今無其方者,蓋散亡之也。經既稱變為溫,變為熱,則已改易冬時之寒為溫熱矣,方亦不容不隨時改更也。夫溫病欲出,值天時和煦,自內達表,脈反見於右關不浮緊而微數。

曰:惡寒否乎?曰:傷寒自冬月風寒而成,外則有惡風惡寒之證,既名為溫,則無此症矣。曰:然則子之言有所據乎?曰:據乎經耳。經曰:太陽病發熱不惡寒而渴者溫病也。不惡寒則病非因外來,渴則明其自內達表。曰:春夏之病料有頭疼惡寒脈浮緊者何也?曰:此非冬時所受之寒,乃冒非時暴寒之氣耳。

或溫暑將發,又受暴寒,雖有脈浮之證,未若冬時之甚也。宜辛涼之藥通其內熱而解之,斷不可用桂枝等劑矣。曰:溫熱與傷寒治之不同也,已聞命矣。敢問傷寒之在三陽則為邪熱,既傳三陰則為陰證矣,以熱治固其宜也。三陰篇以四逆散涼藥以治四逆,大承氣湯以治少陰,其故又何耶?嗚呼!此蓋叔和以殘闕之經,作全書銓次,將傳經陰證混同立論,所以遺禍至今而未已也。

故略陳之,蓋風寒之初中人無常,或入於陰,或入於陽,皆無定體,非但始太陽終厥陰,或自太陽始,日傳一經,六日至厥陰,邪氣衰,不傳而愈者。亦有不罷而傳者,或有間經而傳者,或有傳至二三經而止者,或有始終只在一經者,或有越經丙傳者,或有初入太陽,不作鬱熱,便入少陰而成真陰證者,或有直中陰經而成寒證者。緣經無明文,後人有妄治之之失。

若無自三陽傳次三陰之陰證,外雖有厥逆,內則熱邪耳。若不發熱,四肢便厥冷而惡寒者,此則直中陰經寒證也。自前人立說之差,使後人蒙害者多矣。太陽受邪,行盡三陰氣分,傳次三陰之血分,則熱入深矣。熱入既深,表雖厥冷,真熱邪也。經曰:亢則害,承乃制,熱極反兼寒化也。

若先熱後厥逆者,傳經之陰證也。經云:厥深熱亦深,厥微熱亦微是也。故宜四逆散、承氣湯看微甚而治之。如其初病便厥,但寒無熱,此則直中陰之寒證也,急宜四逆輩以溫之。經曰:發熱惡寒發於陽也,無熱惡寒發於陰也。尚何疑哉!又有日傳二經為兩感者,傳經未終而斃矣。

病有標本,治有逆從,豈可概論之乎!曰:陰證之不同已聞命矣。嘗讀劉守真書云:傷寒無陰證,人傷於寒則為熱病,熱病乃汗病也,造化汗液皆陽氣也。遍考《內經》、《靈樞》諸篇,並無寒證陰證乃雜病也。

叔和誤入之耳,守真高明之士,亦私淑仲景者而議論之異者,何耶?曰:雖守真之明達,蓋亦因傷寒論以桂枝麻黃通治溫暑之誤,而有是說,故叮嚀云:天道溫熱之時,用桂枝湯必加冷藥於其中,免致黃生斑出之患。若知此湯自與冬時即病之傷寒設,不與過時之溫暑設,則無此論矣。

觀其晚年悟道,著《病機氣宜保命集》,其中羌活湯辛涼之藥,以治非時傷寒,其妙如神,足可補仲景之遺旨。何其高哉!夫《內經》言傷寒即為熱病而無寒者,語其常也。仲景之論有寒有熱者,語其變也。合常與變而無遺者也。所謂道並行而不相悖,而反相為用也。此其所以為醫家萬世之準繩標的也歟!

王執中曰:傷寒雖是一病,然所感不同,而證亦懸絕。有冬傷於風寒,即時便發,名曰正傷寒者。有至春變為溫病,至夏變為熱病,名曰伏熱病傷寒者。有雖伏病在身,至春夏亦未發,偶因暴感風寒,或色欲不謹,或飲食不節,觸動而發者,亦曰伏熱病傷寒。有冬月飲食不節,誤傷冷物而發者,亦名冬月正傷寒。

此其所感之不同也。若夫春夏秋本無伏病在身,而偶感風寒,謂之四時傷寒,即雜病也,非仲景節庵之所謂寒也。故用參蘇飲、藿香正氣散等藥,與仲景節庵傷寒門藥大異。至於所見之證則又不同。

有頭痛、項強、腰脊痛、惡寒、發熱者;有滿身骨節痛,有不頭痛,不項強,無腰脊痛,寒熱骨節痛俱無者;有頭不疼而即腰脊痛,惡寒發熱骨節疼者;有隻頭疼,而諸症俱無者;有隻腰脊痛,而諸症俱無者;有隻惡寒發熱,而諸症俱無者;有隻骨節痛,而諸症俱無者;有寒熱交爭狀似瘧疾者;有協熱利下利清水,狀似痢疾者;有白瀉腹痛狀似水瀉者;有既吐且利,揮霍撩亂,名曰霍亂者;有傷在一經,以次傳遍者;有始終只在一經者,有越一經而傳者,有越兩經三經而傳者,有傳一二經而止者,有傳變六經而再傳者;有從陽經傳入陽明腑中者,有從陰經傳入陽明腑中,有不從六經傳來,直中陽腑者;此其症之不同也。至於用藥一差,則壞症百出,莫測端倪,不可言紀。

曰衄血,曰吐血,曰便血,曰發斑,曰發黃,曰發狂,曰如狂,曰腹痛,日譫語,曰鄭聲,曰噦,曰嘔,曰吐,曰瀉,曰利,曰小水不利,曰大便自利,曰除中,曰不寐,曰自汗,曰盜汗,曰手足汗,曰頭汗,曰陰結,曰陽結,曰能食,曰不能食,曰狐惑,曰脾約,曰吐蛔,曰陰陽易,曰勞復,曰食復,曰尋衣摸床,曰撮空,曰動氣,曰奔豚,曰肉苛,曰舌卷囊縮,不能枚舉。此其壞之不同也。

然非愚之臆說,仲景先師分為太陽等篇,每條開示某經某症某脈,了了明白。東垣先師撮其大綱,究其玄旨。陶節庵先師又著《家秘》、《瑣言》,別門分類,便覽初學,今具在十二卷中,醫家檢之,洞然自悉,何至妄投藥劑,乃有殺人之慘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