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景岳全書發揮》~ 卷一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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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(8)

1. 升陽散火論

火之為病,其發也,有陰有陽。發於陰者,火自內生;發於陽者,火自外致。內生者,為五內之火,宜清降;外致者,為風熱之火,宜散升。余閱方書,所見頭目、口齒、咽喉、臟腑陰火等症,悉云風熱。亦有言陰虛火亢者。余之立方處治,宜抑者直從降,宜舉者直從升,所以效速而無耽延之患,亦不過見之真而取之捷耳。未必見之真而取之捷,治鎖喉風而不知其理,意欲用參補之,後致於死。

○三月小兒發熱,誤認感寒而用細辛白芷川芎羌活,耗其肺氣而瀉喘並作,用參湯全活,豈見之真乎?

2. 夏月伏陰續論

世言夏月伏在內,此陰字有虛之義,離中虛,坎中滿,《易》義可知矣。若作陰涼看,其誤甚矣。且其時,陽浮地上,燔灼焚燎,流金爍石,何陰冷之有?若於夏月火令之時,妄投溫熱,寧免實實虛虛之患乎?此丹溪之言虛是固然矣。若以陰冷二字為誤,而夏月禁用溫熱,此則余所不服也。

丹溪因天令炎熱,銷爍真陰,不宜妄投熱藥,以伐天和。若遇寒症,仍用熱藥,恐妄用之也。妄之一字,當詳察之,猶恐誤用,非謂不宜也。景岳將妄字改作禁字,大誤,大誤。在冬月亦不宜妄投寒藥,以伐天和。既云夏月之陽盡浮於外,則陰伏於內矣,陰盛則陽衰也,非寒而何?陰陽之理,毫無偏勝。

夏月陽浮於外,則外熱內寒,冬月外寒內熱,此浮沉升降,非夏月陰盛陽衰也。若欲補陽,必欲銷盡其陰乎。經云:夏食涼以養陰。雖有寒邪致病,亦當少用熱藥,所謂無伐天和是也。陽浮於外,則氣虛於中矣,氣虛即陽虛也,非寒而何?陽浮於外,陰守於內,欲去其陰,則為孤陽而死矣。據云氣虛於中,則丹溪之言不謬矣。

然尤有顯然者,井泉之水,冬溫夏冷,此非外寒內熱、外熱內寒之明驗乎?三冬之時,陽在內,陰在外,故外寒內熱。若講夏月陽衰,豈冬月陰衰乎?若夏月為寒,宜用溫熱,冬月陽在內之時,可用寒涼矣,《內經》毋伐天和之說不必言矣。景岳誤人不淺。至若主氣之外,又有客氣,而天以五周,地以六備,寒暄遞遷,氣更應異。

丹溪言其常,司天言六氣之變而為病。是無論冬夏,皆有非時之氣以動,為民病者也。非時之氣為溫病、熱病、時疫,亦不用熱藥。又豈因夏月火令,遂可謂無寒而禁溫熱乎?非禁也,不宜妄投熱藥。且伏陰之義,本以陰陽對待,寒熱為言。若但以陰字為虛,則夏月伏陰,宜多虛證,冬月伏陽即無虛矣。

夏令天氣炎熱,熱傷元氣,故令人倦怠乏力,孫真人制生脈散補之。冬月陽在內,故剛強不倦。今見中時之病,盛夏每多吐瀉,受暑熱者多。深冬偏見瘡疹,諸如此類,豈非冬多內熱,夏多中寒乎?偶有瘡瘍,亦是內伏之火邪,故在夏月,患瘡癤者多。總之夏有熱症,亦有寒症,冬有實症,亦有虛症,雖從時從證,貴乎因病制宜。

然夏月伏陰之義,有不可不察者也。既云因病制宜,不可偏執一端矣。今若丹溪之論,則於理反悖,不悖。而何切於用?丹溪治病用藥,皆切當於理。觀治江鄭兄夏月患虛脫之症,艾灸氣海穴,用人參膏二斤而開口,用參十斤而安。景岳亦細閱《局方發揮》否?近見徐東皋亦述丹溪之說,而曲引孟子冬日飲湯、夏日飲水之言為證。噫,此公都子之言也,不過借喻內外,原非用析陰陽。

聖賢借喻,亦是言理。

3. 陽不足再辨

如人自有生以來,男必十六而精通,女必十四而經至;因水穀之氣,化生精血而成。其衰也,男精竭於八八,女血淨於七七,凡精血既去,而人猶賴以不死者,惟此氣耳。先天之卦數已終,後天之穀氣化生無窮。夫氣為陽,精血陰也。此氣從陰精而起。若無精,其氣何以獨立?陰精,後天水穀化生。

經云:谷入於胃,化而為血,以養身。不知精即水也,水即陽也。此乃水中之一陽,無水則無陽,譬之油干即火滅。丹溪補陰之說,非謬也。○水即陽之說,此言甚幻。若以化生言,則萬物之生,其初皆水,先天后天,皆本於是,陰陽互為根蒂,不可偏廢。而水即陽之化也。

此先天之論。若講後天,有生之後以水穀養之,至十六歲而陰精成,此時竟講無形之陽,其精血從何處而來?景岳將先天陽氣闢丹溪,而自成一家之言,大誤後學。又若精在人身,盛則陽強,衰則陽痿。可見精衰則陽痿,當補陰為主。再若養生家所重者,惟曰純陽,純陽之陽,以精言也。

精若漏滲,何陽之有?既云純陽而陽以精言,精若滲漏何陽之有,可見陰精去而陽氣散,當補陰則陽氣常存。丹溪補陰之說不誣矣。凡精血之生,皆為陽氣,得陽則生,陽化氣,陰成形。失陽則死。陰竭則陽去,豈有陰竭而陽氣獨存者乎?譬諸草木,初生苗,繼生枝葉,再生花實;皆雨露之所滋,而化生枝葉花實。其衰也,花實落而枝葉存,以漸而凋也。

木液竭而生意盡,收藏之道也,非陽衰也。人之衰也,精血去而形猶存,以漸而終也。精血去而形猶存者,非陽氣也,乃後天水穀之精氣以養之也,故人絕水穀即死。即此陽氣,亦是水穀化生。凡在生者,無非生氣為之主。生陽由穀氣而生。而一生之生氣,何莫非陽氣為之主,而但有初中之異耳。

有生之後,惟以胃氣為本,而以水穀為養。若講無形之陽氣,從何處生來?若以精至為陰至,豈花果之成,亦草木之陰至耶?花果雨露滋養而成。陽強則壽,陽衰則夭,又何以見陽之有餘也?陽亢則衰,陰絕則陽去,景岳但講陽氣而不言陰精所奉其人壽,《內經》之理未明,強詞奪理以毀丹溪,大罪,大罪。觀「天年篇」曰:人生百歲,五臟皆虛,神氣皆去,形骸獨居而終矣。

五臟皆虛者,五臟之精也,即陰也。形骸者,精之軀殼也。有精即有氣,形骸內,陰陽精氣皆寓於中,陰精絕則陽無附而死矣,所謂陰不足,乃大理也,何必矯強立言?夫形,陰也;神氣,陽也,神氣去而形猶存,此正陽常不足之結局也,而可謂陽常有餘乎?趙氏《醫貫》亦云:人之真火,如鰲山走馬燈,火動則拜舞飛走,火熄則徒存軀殼而不動,獨加意補陽為主。景岳之言,亦猶是耳。

余謂不然,殊不知火之中有油焉,油旺則火明,油少則火暗,油干則火滅,我欲加油則火常明。夫五臟之虛,乃五臟之陰精虛,非陽氣虛也,陰精絕則孤陽無所附而死。此陰不足之結局,故經云:陰精所奉其人壽。不明大理,妄自穿鑿。○人之形,軀殼也,非陰也,有此形而陰陽寓於中。

人之初生,藉水穀之精氣而日漸長大,及其死也,精竭而陽氣去,徒存軀殼。若講形為陰精,誤矣。故善治精者,能使精中生氣。此景岳常談。今欲以不足之元陽,認作有餘而云火,則相習以苦寒之劣物,用為補劑以滋陰。丹溪言滋陰,未講苦寒,景岳將苦寒二字責丹溪,然景岳寒陣新方仍用之,何耶?然天地之道,本自和平,一有不平,則災害至矣。既雲和平,不宜專講陽矣。

而余謂陽常不足,豈亦非一偏之見乎?真一偏之見。夫人所重者,惟此有生,而何以能生,惟此陽氣。精生氣。

景岳「小兒補腎論」云:小兒精氣未盛,後天之陰不足也。父母多欲水虧,先天之陰不足也。據此說,小兒尚且先後天之陰不足,況大人情欲多端,真陰易耗,所以丹溪有陰不足論,而景岳以陽不足辨之,何言之不相合若此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