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十三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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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十三 (9)

1. 鬢疽門(一則)

人有兩鬢之中忽然生疽,紅腫高突數寸,頭面眼鼻俱浮,其狀不堪,異乎平常相貌,此陽毒也。蓋兩鬢近於太陽,乃陽之位也,陰氣不能到此部位,故兩鬢生疽,當作陽症治之。然是陽症,往往有變為陰症者,所以陽藥中必加入陰分之藥,以豫防其害。若已潰破腐,更須陰藥多於陽藥,消息而善治之也。

今有一方,名曰理鬢湯,治未潰已潰,未爛已爛,無不收功。方用:

金銀花(三兩),白芷(二錢),川芎(一兩),當歸(一兩),夏枯草(三錢)水煎服。未潰者二劑即消,已潰者四劑全愈。

此方用金銀花、夏枯草以解火毒,用白芷、川芎以引入兩鬢太陽之間,則金銀花、夏枯草更得施其祛逐之功。又妙在當歸之補氣血,陰陽雙益,正足而邪自難變,安得不速愈哉。

2. 唇疔門(一則)

人之唇上生疔瘡者,或在口角之旁,或在上下唇之際,不必論其大小,大約皆脾胃之火毒也。最宜速散,否則毒氣熾炎,必且艱於飲食,往往有腐爛而死者。疔瘡毒愈小而愈橫也。治法宜急泄其火毒,而又不可損傷脾胃之氣,則毒不難散矣。方用救唇湯

紫花地丁(一兩),金銀花(一兩),白果(二十個),桔梗(三錢),生甘草(三錢),知母(一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疼痛止,二劑瘡口消,三劑全愈。若已腐爛者,五劑自然奏功。

此方治頭面上之疔瘡俱可獲效,而治口唇之疔更能神驗。此方有白果、桔梗善走唇口,引金銀花、紫花地丁至於生瘡之處,一概盡去其毒也。

3. 瘰癧門(二則)

人有生痰塊於頸項,堅硬如石,久則變成瘰癧,流膿流血,一塊未消,一塊復長,未幾又潰,或耳下,或缺盆,或肩上下,有流出患走之狀,故名鼠瘡,又名串瘡,言其如鼠之能穿也。世人謂其食鼠竊余物,以成此症,而不盡然也。蓋瘰癧之症,多起於痰,而痰塊之生,多起於郁,未有不鬱而能生痰,未有無痰而能成瘰癧者也。故治瘰癧之法,必須以開鬱為主。

然郁久則氣血必耗,況流膿流血,則氣血更虧,徒消其痰,不解其鬱,但開其鬱,而不化痰,皆虛其虛也,不能奏功。方用消串丹

白芍(一兩),白朮(一兩),柴胡(二錢),天花粉(三錢),茯苓(五錢),陳皮(一錢),附子(一片),甘草(一錢),蒲公英(三錢),紫貝天葵(五錢),水煎服。連服八劑而痰塊漸消,再服十劑而瘰癧盡化,再服一月全愈。愈後可服六君子湯,以為善後之計,斷不再發。

此方妙在蒲公英與紫貝天葵為消串之神藥,然非佐之以白芍、柴胡則肝木不平,非輔之以白朮、茯苓則脾胃之土不健,何以勝攻痰破塊之烈哉,惟有攻有補,則調濟咸宜。得附子之力,以引群藥直搗中堅,所以能愈宿疾沉痾於旦夕耳。

人有久生瘰癧,兩頸之間盡多潰爛,胸膈之上無非痰塊,已有頭破欲腐者,遂至身體發熱發寒,肌肉消瘦,飲食少思,盜汗自汗,驚悸恍惚,此等症原系難醫,然治之有法,尚可救也。大約瘰癧初起,宜解鬱為先,而佐之補虛,以消其毒。倘執尋常治法,以祛痰敗毒為事,鮮不速死。方用轉敗丹:

人參(一兩),柴胡(二錢),白芍(三錢),金銀花(三兩),當歸(二兩),半夏(五錢),白朮(一兩),生甘草(三錢),水煎服。四劑而胸間之痰塊盡消,再服四劑而頸上潰爛亦愈。將前方減半,再服十劑,瘡口悉平,不再發也。

此方補多於消,而開鬱寓於中,化痰存其內。世人從未有知此法者,但一味攻毒,所以愈攻而愈壞也。曷不以此方試之哉,殺運無窮,神力難信,世見此等治法,無不驚走辟易。否則,且有刺譏訕笑,摘吾方之過奇,謂大言不慚,何可為訓。孰知卻是祛病之仙,奪命之異藥哉。予不勝掩卷而三嘆也。

4. 痔漏門(四則)

人有肛門內外四旁,忽然生長紅瘰,先癢後疼,後成為痔,日久不愈,此症皆濕熱所成也。而得之故,縱飲者為多。江南人常生此症,因地氣之濕熱,又加酒熱之毒,所以結於肛門邊不能遽化。

夫肛門通於大腸,凡有濕熱亦隨大便出,何以積而成痔?以濕熱在大腸不能久留,勢必盡趨於肛門,而肛門為大腸鎖鑰,未免有關閉防範之意,不容濕熱直出於門外,蓄積久濕熱毒,肛門獨受之矣。有毒必然外形,不生痔於肛門之內,必生痔於肛門之外,雖內外似乎少殊,而作楚則一也。

然治之法,烏能捨濕熱而他求乎。惟是肛門去脾胃甚遠,化濕熱之毒不能不假道於脾胃,肛門未必受益而脾胃先損,所以無成功耳。故用藥必須無損於脾胃而有利於肛門者,治之始克奏功。方用益後湯

茯苓(一兩),白芍(一兩),地榆(三錢),穿山甲(一片,土炒,為末),山藥(一兩),薏仁(一兩),水煎。

連服四劑而肛門寬快,又四劑內外之痔盡消,再將前方每味加增十倍,修合丸散,以蜜為丸。每日未飲之先滾水送下五錢。服一料自然全愈,不再發也。

此方利水去濕熱,既無傷脾胃,復有益肛門,蓋兩得之也。

人有肛門邊先生小癤,每因不慎酒色,遂至腐爛變成痔漏瘡,不能收口,後長生肉管,每歲一管,流膿淌血,甚至為苦。世人治法,多用刀針掛線,徒受苦楚,而內毒未除,外口難長,經年累月,難以奏功。豈果漏瘡而終不可治乎,抑酒色之戒不嚴,而治之不得其法。蓋肛門之肉,不比他處之肉,而肛門之皮,亦不比他處之皮。

他處之皮肉,非橫生則縱生也。惟肛門之皮肉,有縱有橫,最難生合。況大便不時出入,又加以刀針掛線,切勿輕用。惟消其濕熱之毒,內治為佳。然而漏生既久,毋論漏不可止,而氣血反傷,終難奏效也。方用補中用消,則何漏之不可痊哉。方用青龜丸

烏龜(一個),茯苓(五兩),薏仁(六錢),羊蹄後爪(四副),穿山甲(五錢,俱用土炒),人參(二兩),青苔(乾者,一兩),黃耆(八兩),當歸(三兩),瓦松(二條,陰乾,不可火焙),白芷(一兩),槐米(一兩),各為細末。將龜用石臼搗死,以藥末拌之,飯鍋內蒸熟,將龜肉與甲火焙乾,為末,同前藥用蜜為丸。

每日服三錢,服至一月而漏瘡干,服至二月漏瘡滿,服完全愈,不再發。但服藥時務必獨宿,戒酒色三月。倘服藥時不斷酒色,不能奏功,不可不慎。

此方治漏實有神效,非世上大概之方。況雖去濕而復不散氣,雖敗毒而又不損血,補破於無形,填隙於有孔。我願人敬服此方,堅守三月之戒,以去十年之病也。

人有大便時先射血幾許,而始溺糞者,人以為便血病也,誰知肛門暗生血痔乎。夫痔久必變為漏,宜流膿血。不知受病不同,而見症亦異。此等之症,多得之飲燒酒過多,熱走於直腸而不得遽泄,乃結成小痔不化,久則皮破而血出。此血乃外出於直腸之外,而非出於直腸之中,乃膀胱之血也。

夫膀胱化氣而不化血,酒毒滲入膀胱,將酒氣化水出於陰器,而酒毒爍血不能從陰器而出,勢不得不趨大腸肛門而出矣。無奈門徑各別,戶口牢關,無可出路,而酒毒結於直腸之外,毒向內攻,而直腸之痔生矣。痔生必破,乘隙而膀胱之血注之,久且以血引血,不獨膀胱之血盡歸之也,乘大便之開關,血先奪門而出,故先大便而出射,正見其欲出之速耳。治之法似宜急填其隙,使血出之無路為第一策。

然私竇既開,漏卮易泄,不亟清其上游之源,而但截其下流之隙,非計之善也。方用清源散

黃連(三錢),茯苓(五錢),白芍(五錢),葛根(二錢),白芷(三分),槐花(三錢),地榆(三錢),人參(三錢),穿山甲(土炒,為末,一錢),白朮(五錢),車前子(二錢),三七根末(三錢),水煎,調末。服三劑,血較前更多,三劑後減去黃連,再用三劑,血止而痔愈矣。

愈後必務斷酒,終身不可服也。若女色止忌三月,永不再發。倘不能禁,不必為之治療,必先說過而後醫也。

此方妙在用黃連之多,以解酒熱之毒,所謂先清其源也。上游無病而下流自然安閒,況諸藥又分配得宜。無非去濕化熱之味,堵截之方,又何能加於此哉。

人有胸間生瘡,因不慎酒色,遂成漏竅,長流血液,久則神形困憊,腰痛難伸,行同傴僂,人以為心漏也,孰知是腎虛而成漏乎。夫心腎本相通也,心之氣必得腎之氣以相生,腎之氣必得心之氣以相閉,心漏之成於腎氣之泄也。欲心漏之愈,安可不急治其腎氣之衰乎。然而治腎而心之氣不閉,則補腎與不補同,蓋有出氣而無止氣耳。

或謂,凡漏瘡多成於濕熱,但補腎而不閉心之竅,則漏不能愈,閉心之竅而不去其濕熱,而但治其心腎,恐漏亦不能愈也。然漏亦不同也,漏在他處者,可泄其濕熱,而漏在胸間者,不可泄其濕熱。蓋心漏成於腎虛,腎虛則寒,而非熱也。腎虛者,腎水虛而非邪水盛也。治之法,補其真陰而邪水自消,溫其腎寒而濕熱自退。

方用溫腎丹

鹿茸(二個),附子(二個),青鹽(二兩),人參(二兩),瓦蔥(二枝),紅棗(四兩),各為末,紅棗煮熟,搗為丸。每日空心、酒下三十丸。服半月而腰痛減,服月餘而心漏愈矣。

此方之奇,全在鹿茸,既能益腎中之水火,而更能補心中之缺陷。又加之附子之辛熱,則無經不達,引鹿茸直入於心腎,以填補其空竅。如青鹽者,咸以耐堅也。蓋漏瘡必多竅孔,故流血亦多,血得鹽則止而不流也。瓦蔥者,消濕熱於無形,雖心漏非濕熱之病,然未免少有留存,則孔竅難塞,故兼用以防其變。誠恐氣虛不能化,更益以人參生氣於心腎之間,助茸、附之力通達於上下,尤易成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