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二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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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二 (2)

1. 痹證門(十一則)

人有兩足牽連作痛,腹又微溏,人不能寐,臥倒足縮而不能伸,伸則愈痛者,人以為寒濕之成痹也,誰知是風寒濕同結於大腸乎?夫風入大腸,日日大便,邪似易下,即有濕氣,亦可同散,何以固結於中,而痛形於兩足耶?不知寒邪入腹,而留於大腸,又得風濕相搏,每不肯遽散,因成為痹耳。治法必去此風寒濕三氣之邪,使不留於大腸,而痹病可愈。

然而徒治大腸之邪,而風寒濕轉難去也,又宜益大腸之氣,令氣旺於腸中,而轉輸倍速,則風寒濕亦易祛誒。方用逐痹丹

人參(一錢),茯苓(五錢),肉桂(三分),升麻(五分),甘草(一錢),薏仁(一兩),神麯(五分),白朮(五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濕去,二劑而風寒亦散也。

此方治濕為多,而治風治寒反輕者,蓋水濕最難分消,治其難,而易者更易。況治濕之中,不傷元氣,則大腸自有傳化之妙力,能使風寒隨濕而同解也。

此症亦可用薏仁苓朮湯

茯苓,白朮(各五錢),薏仁(一兩),肉桂(三分),炒荊芥(三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嘔吐不寧,胸膈飽悶,吞酸作痛,因而兩足亦痛者,人以為胃口之寒也,誰知是風寒濕結於胃而成痹乎。夫胃喜熱而不喜寒,胃口一寒,邪氣因之相犯,風入於胃而不散,濕停於胃而不行,三者相合,而痹症乃成。治法祛三者之邪,而仍在調其胃氣,胃氣健而風寒濕不攻自解也。方用六君子湯加減治之。

人參(三錢),白朮(五錢),生薑(五片),陳皮(五分),甘草(五分),肉桂(五分),荊芥(三錢),茯苓(三錢),半夏(一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輕,二劑又輕,三劑更輕,連服十劑而飽悶痠痛之證盡去。

此方開胃而又善分消,加之生薑、荊芥,尤善祛散風寒,以離散黨羽,故奏功特神也。

此症亦可用溫胃消濕丹

人參,黃耆茯神巴戟天(各三錢),遠志(一錢),肉桂(三分),肉豆蔻(一枚),益智仁,甘草防風(各五分)

水煎服。

人有心下畏寒作痛,惕惕善驚,懶於飲食,以手按之,如有水聲嘓嘓,人以為水停心下也,誰知是風寒濕結於心包絡乎!夫水邪犯心則痛;風邪乘心則痛;寒邪入心則痛,是邪無論風寒濕均能成病。重則未有不死者,今止畏寒作痛,而不致有死亡者,正心包以障心也。然心包既然障心,獨當其鋒,安得而不痛乎。

治法自當急祛風寒濕三者之邪,使之毋犯心包,而心君相安,何致心下之痛哉。雖然徒祛風寒濕之邪,而不補心包之氣,則心包太弱,而外援之師亦多相欺,反成覆亡之禍。故必補心包而兼治風寒濕也。方用散痹湯

巴戟天(五錢),白朮(五錢),菟絲子(三錢),炒棗仁(三錢),遠志(八分),山藥(五錢),蓮子(五錢),茯苓(三錢),甘草(三分),柴胡(一錢),半夏(一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而驚止,二劑而胃氣開,三劑而水聲息,十劑而心下之痛安然也。

此方之藥,似乎單治心也,然而心包為心之相臣,治心正所以治心包耳。譬如君主清明,而相臣供職惟謹,自能安反側於頃刻也。

此症可用巴戟天湯

人參,白朮,茯神,巴戟天,車前子(各三錢),山藥(一兩),半夏,肉桂(各一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小便艱澀,道澀如淋,而下身生疼,時而升上有如疝氣,人以為疝,或以為淋,而不知非也。蓋風寒濕入於小腸之間,而成痹耳。夫小腸主泄水者也,水入小腸,何邪不去,乃縮住而不流,蓋寒與風作祟也。治法必須散小腸之風寒,而濕氣不難去也。然而治小腸,必宜治膀胱之為得,膀胱利而小腸無不利也。

雖膀胱亦有痹症,而與小腸之痹正無差別,故治小腸之痹,必當以治膀胱者治之耳(風寒濕入於小腸而成痹,亦無人能識)。方用攻痹散:

車前子(三錢),茯苓(三錢),薏仁(一兩),肉桂(五分),木通(二錢),白朮(五錢),王不留行(一錢)

水煎服。一連數劑。而似淋者不淋,似疝者不疝,再服數劑,而痛如失也。

此方利濕而又不耗氣,祛寒而風自散,所以為佳,何用逐風之品以損傷臟腑哉。

此症可用寄奴湯

白朮(一兩),茯苓(三錢),肉桂(一錢),柴胡(一錢),劉寄奴(二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一身上下盡行作痛,有時而止,痰氣不清,欲嗽不能,咽喉氣悶,胸膈飽脹,二便艱澀,人以為肺氣之不行也,誰知是風寒濕之犯於三焦乎。夫三焦主氣,而流通於上中下之間者,氣也。風寒濕感一邪,而氣即不能宣矣。況三邪搏結,安能自舒乎。毋怪清濁二道,舉皆閉塞,因而作痛也。

治法不急祛風寒濕三者之邪,則三焦何以流通哉。然三焦不可徑治也。治三焦必宜治腎,腎氣旺而下焦之氣始通;更宜治肺,肺氣肅而上焦之氣始降;尤宜治脾胃,脾胃健而中焦之氣始化。理肺、腎、脾胃之氣,而益之散邪之藥,則三焦得令,而風寒濕不難去也。方用理本湯

人參(一錢),白朮(五錢),麥冬(三錢),山藥(五錢),芡實(五錢),巴戟天(三錢),肉桂(一錢),桔梗(五分),貝母(五分),白芥子(二錢),防己(三分),茯苓(三錢),豨薟草(一錢)

水煎服。四劑而上中下之氣乃通,一身之病盡解,再用四劑,諸症全愈。

此方全去扶肺、腎、脾胃之氣,而輕於祛風寒濕者,正所以理其本也,而攻標在其內矣。況原未嘗無蕩邪之藥乎,故能建功若是之神也。

此症亦可用防桂術苓散:

白朮,茯苓,防風(各五錢),巴戟天(三錢),肉桂(一錢),桂枝(八分),天花粉,黃耆(各二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胸背、手足、腰脊牽連疼痛不定,或來或去,至頭重不可舉,痰唾稠黏,口角流涎,臥則喉中有聲,人以為此痹症也,宜用控涎丹治之,而不知非也。夫痹雖合風寒濕三氣之邪以成,然而人之氣血不虛,則風寒濕何從而入?風寒濕之入,乃乘氣血之虛而侵之也。烏可徒治其邪而不補其正乎。

控涎丹用甘遂大戟以祛邪,而無補氣補血之藥,往往用之以治痹而不能收功,反致敗績者坐此弊也。法宜補正而助以祛邪,則百戰而百勝矣。方名補正逐邪湯

白朮(五錢),薏仁(五錢),人參(一錢),桂枝(三分),茯苓(一兩),白芥子(三錢)

水煎服。二劑輕,十劑愈。

白朮、薏仁、人參、茯苓皆健脾補氣之藥,又利水去濕之劑也。雖曰風寒濕合而成痹,其內最多者濕也。濕在經絡、腸胃之間,最難分化,逐其濕而風寒正不必治而自散,所以止佐桂枝數分而已足也。惟是既用參、朮、薏、苓以健土而利濕,尚何慮痰哉。然而風寒濕之邪,每藉痰為奧援,故治痹者必治痰。

今用白芥子,膜膈之中痰且盡消,其餘各處之痰有不盡消者乎?痰消而風寒濕無可藏之藪,欲聚而作亂,已不可得,況正氣日旺哉。或曰痹成於氣血之虛,治法自宜氣血雙補矣,何以方中止用氣分之藥以益氣,絕不用血分之藥以益血也?不知氣旺自能生血,且血有形之物,補之艱於速生,且恐因循等待,有礙生氣之速,不若專補其氣,而去風去濕去寒之更捷也。

此症亦可用自適湯

黃耆,白芍當歸,茯苓(各五錢),陳皮(五分),半夏,羌活,甘草(各一錢),柴胡(二錢),桔梗(五分)

水煎服。

人有肌肉熱極,體上如鼠走,唇口反裂,久則縮入,遍身皮毛盡發紅黑,人以為熱痹也。夫風寒濕三者合而成痹,未聞三者之中更添入熱痹之謂。此乃熱極生風,似乎痹症,而實非痹症也。治法解其陽明之熱,而少散其風則得矣,不必更治其濕也。至於寒邪,尤不必顧。蓋寒則不熱,而熱則不寒耳。方用化炎湯

玄參(一兩),甘菊花(五錢),麥冬(五錢),升麻(三錢),羚羊角(鎊,五分),生地(五錢),荊芥(炒,三錢)

水煎服。連服二劑而熱少解,再服四劑而諸症盡愈矣。

方中用玄參、菊花、生地、麥冬解其陽明之火,而更退其肺金之炎者,以肺主皮毛也。然而僅治其胃與肺,恐止散其在內之熱,而不能散其在外之熱也。故又多用升麻、荊芥導之出外,而不使其內留以亂心君之神明。外既清涼而內有不快然者乎。至於羚羊角者,雖取其散火之毒,亦藉其上引而入於唇口之間,使縮者不縮,而裂者不裂也。

或謂既是陽明火毒,何不用石膏知母寒涼之藥以瀉之?不知火熱而外現於皮毛、唇口、肌肉之處,一用大寒大涼之藥,則直攻其火,必從下泄,不能隨升麻、荊芥之類而外泄矣。故不用石膏、知母,而用玄參、菊花於補中表火之為得也。

此症用涼肢散亦效。

茯苓,薏仁,玄參(各五錢),甘草,升麻(各一錢),炒荊芥(一錢),甘菊(三錢),麥冬(三錢),天花粉(二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腳膝疼痛,行步艱難,自按其皮肉直涼至骨,人以為是冷痹也。夫痹而曰冷,正合風寒濕三者之旨也。此等之病,雖三邪相合,而寒為甚。蓋挾北方寒水之勢,侵入骨髓,乃至陰之寒,非至陽之熱不能勝之也。然而至陽之熱,又慮過於暴虐,恐至寒之邪未及祛,而至陰之水先已熬干。

真水涸而邪水必然氾濫,邪水盛而寒風助之,何以愈痹哉。方用真火湯治之。

白朮(五錢),巴戟天(一兩),附子(一錢),防風(一錢),牛膝(三錢),石斛(三錢),萆薢(二錢),茯苓(三錢)

水煎服。連服四劑而皮肉溫矣,又服四劑而骨髓熱矣,再服四劑腳膝之痛去,更服四劑而步履無艱難之態矣。

方中用巴戟天為君,補火仍是補水之藥,而輔佐之味,又彼此得宜,不用肉桂、當歸之品溫其血分,實有意義。蓋補氣則生精最速,生精既速,則溫髓亦速矣。若一入血分之藥,則沾濡遲滯,欲速而不達矣。萆薢原忌防風,使之相畏而相使,更復相宜,所以同群而共濟也。

人有肝氣常逆,胸膈引痛,睡臥多驚,飲食不思,吞酸作嘔,筋脈攣急,人以為此肝痹之症也。夫肝痹是矣,而肝之所以成痹者,人知之乎?雖風寒濕三者成之,然亦氣血之不足而成之也。肝之血不足而濕邪乘之,肝之氣不足而風邪乘之,肝之氣血不足而寒邪乘之。有此三邪,直入於肝經,而後肝之血益虧,肝之氣益耗,於是肝之魂不能藏於肝之中,乃越出而作驚也。肝經既病,何能生心,心無血養,安能生胃氣哉。

胃氣不生,自難消化飲食,不能消化飲食,而強飲強食焉,必至吞酸作嘔矣。夫飲食所以養臟腑者也,飲食既不消化,不能變精以分布於筋脈,則筋脈無所養,安得而不拘攣哉。然則治法,烏可徒治風寒濕三者之邪,而不顧肝經之氣血耶。方用肝痹散

人參(三錢),當歸(一兩),川芎(五錢),代赭石末(二錢),羌活(五分),肉桂(一錢),茯苓(五錢),酸棗仁(一錢),丹砂末(五分)

水煎,調丹砂、代赭石末同服。一劑而驚止,二劑而胸膈不痛,肝氣不逆矣,再服四劑而吞酸嘔吐之病痊,筋脈亦不攣急矣。

方中用當歸、川芎以生血,加入人參益氣以開血,引代赭石去通肝氣,以佐川、歸之不逮,氣開血通,而後邪可引而出矣。又加肉桂以闢寒,加茯苓以利濕,加羌活以除風,則邪自難留,而魂自不亂矣,所以益之棗仁、丹砂收驚特速也。

此症用二術救痹飲亦效。

白朮,白芍,茯神(各五錢),陳皮,肉桂,柴胡(各一錢),枳殼(五分),遠志,白芥子,蒼朮(各三錢)

水煎服。

人有咳嗽不寧,心膈窒塞,吐痰不已,上氣滿脹,不能下通,人以為肺痹也。肺痹之成於氣虛,盡人而不知也。夫肺為相傅之官,治節出焉,統轄一身之氣,無經不達,無臟不轉,是氣乃肺之充,而肺乃氣之主也。肺病則氣病,而氣病則肺亦病。然則肺痹即氣痹也,肺痹既為氣痹,治肺痹者烏可舍氣而不治乎?但肺雖主氣,而補氣之藥,不能直入於肺也,必須補脾胃之氣以生肺氣。然而生肺氣者,止有脾胃之土。

而克肺者有心焉;仇肺者有肝焉;耗肺者有腎焉。一臟腑之生,不敵眾臟腑之克,此氣之所以易衰,而邪之所以易入也。且脾胃之土,又能暗傷肺金。蓋飲食入胃,必由脾胃之氣以轉入於肺,今脾胃既受風寒濕之邪,則邪亦隨脾胃之氣,而輸之於肺,而肺乃受傷矣。況多怒而肝之氣逆於肺,多欲而腎之氣逆於肺,肺氣受傷,而風寒濕之邪遂填塞肺竅而成痹矣。方用肺痹湯治之。

人參(三錢),茯苓(三錢),白朮(五錢),白芍(五錢),蘇葉(二錢),半夏(一錢),陳皮(一錢),枳殼(三分),黃連(三分),肉桂(三分),神麯(五分)

水煎服。連用二劑而咳嗽安,再用二劑而窒塞開矣,用十劑而諸症盡愈。

或謂人參助氣是矣,但多用恐助邪氣,何以用之咸宜乎?不知肺氣之虛以成痹,非肺氣之實以成痹也。人參畏實不畏虛,況又有蘇葉以治風,半夏以消濕,肉桂以祛寒,則邪何能作祟哉。而且白朮、茯苓以健脾開胃,白芍以平肝,黃連、肉桂以交心腎,則肺氣自寧,自然下降,正不必陳皮之助矣。

此症可用助氣散痹湯

甘草,半夏,乾薑(各一錢),桔梗,茯神(各三錢),人參(二錢),陳皮,紫菀(各五分),花椒黃芩(各三分)

水煎服。

人有下元虛寒,復感寒濕,腰腎重痛,兩足無力,人以為此腎痹也。而腎痹之成,非盡由於風寒濕也。夫腎雖寒臟,而其中原自有火,有火則水不寒,而風寒濕無從而入。無奈人過於作強,將先天之水,日日奔泄,水去而火亦隨流而去,使生氣之原,竟成為藏冰之窟,火不能敵寒,而寒邪侵之矣。寒氣直入於腎宮,以邪招邪,而風濕又相因而至,則痹症生矣。

法不必去邪,惟在補正。補正者,補腎中之火也。然而火非水不長,補火必須補水,但補水恐增其濕,濕旺而風寒有黨,未必能遽去,為憂。孰知腎水者,火中之水也,此乃真水而非邪水也。真水衰而邪水始盛;真水盛而邪水自衰,故補真水而實足以制邪水也。況水中有火,何濕不去乎。

夫最難治者,水邪也,水邪既去,風寒不治而自散矣。方用腎痹湯

白朮(一兩),山茱萸(五錢),茯苓(五錢),薏仁(五錢),杜仲(三錢),肉桂(一錢),附子(五分),防己(五分),石斛(二錢),地骨皮(五錢)

水煎服。二劑而腰輕,四劑而痛止,十劑而兩足有力,再十劑而全愈。

方中補水之藥少,而去濕之藥多,然而又無非補水也。於水中補火,則火無太炎之患;於水中祛濕,則濕無太息之憂。寒濕既去,而風安得獨留哉。方中又有防己之祛邪,故風寒濕盡去也。

此症用利氣丹亦效。

白朮,人參,山藥(各一兩),附子(三錢),山茱萸(四錢),薏仁(五錢),破故紙(二錢),防己(三分)

水煎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