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七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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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七 (4)

1. 大瀉門(九則)

人有飢渴思飲食,飲食下腹便覺飽悶。必大瀉後快,或早或晚,一晝夜數次以為常,面色黃稿,肢肉減削,此非胃氣之虛,乃脾氣之困也。夫脾與胃宜分講也,能消不能食者,胃氣之虛,由於心包之冷也;能食不能消者,脾氣之困,由於命門之寒也。今飢渴思飲食,食後反飽,飲後反悶,是胃能納,而脾不能受也。

但脾不能受,何至大瀉後快?蓋脾乃濕土,既無溫暖之氣,又受水穀,則濕以助濕,惟恐久留以害土,情願速傳之為快。譬如黃河之水,入於中州,既無高山峻嶺以為防,又少深池大澤以為蓄,水過之處,土松水泛,易於沖決,其波濤洶湧,連泥帶水,一瀉千里,不可止遏,亦其勢然也。日積月累,非斷岸之摧崩,即長堤之遷徙也。

脾正中州之土,其大瀉之狀,正復相同。治法不宜治胃,而宜治脾;不宜單治脾,兼宜治腎中之火。方用奠土湯

白朮(一兩),茯苓(一兩),砂仁(五分),山藥(一兩),人參(五錢),蘿蔔子(二錢),附子(三分),半夏(一錢),破故紙(一錢),水煎服。

此方白朮、茯苓、人參皆健脾之聖藥,附子、破故紙助命門之神品,山藥補腎之奇味,砂仁、半夏醒脾之靈丹,而蘿蔔子又分清濁之妙劑也。一、二服便能止,瀉止不必多用。然多用亦無妨礙,自能回陽於既危,生陰於將絕。

此症用加味四君湯亦效。

人參,小茴香(各三錢),白朮,山藥(各一兩),肉桂(一錢),蘿蔔子(一錢),甘草(一錢),肉豆蔻(一枚,茯苓(五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長年作瀉,五更時必痛瀉二、三次,重則五、六次,至日間又不作瀉,人以為脾胃之虛寒,誰知是腎與命門之虛寒乎。此等之病亦從脾胃虛寒而起,乃久瀉亡陰,脾傳入腎。苟腎中之火不衰,脾即傳腎,久之而腎仍傳於脾而自愈。惟其命門火衰,不能蒸腐水穀,脾遂傳水濕之氣於腎而不返矣。

五更乃亥子之時也,其位在北,正腎水主令之時。水寒而火不能溫,水乃大瀉,此瀉即《內經》所謂大瘕瀉也。用止水之劑,反不能止,必須用補水之味,使亡陰者速生。尤須於補陰之中,兼補其火,則陽旺始能攝陰也。方用填坎湯

山茱萸(一兩),茯苓(一兩),巴戟天(五錢),肉桂(三錢),車前子(三錢),北五味(三錢),人參(三錢),芡實(一兩),白朮(二兩),水煎服。一劑瀉輕,再劑瀉又輕,連服十劑,斷不再瀉。

此方脾腎兼補,又是分水止瀉之藥,則濕氣自解。況得肉桂以溫命門之氣,則膀胱易於化水,寧復走大腸而作瀉哉。

此症用五神丹亦佳。

熟地(二兩),山萸(一兩),五味子(二錢),破故紙,肉桂(各二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腹中大痛,手不可按,一時大瀉,飲食下喉即出,完穀不化,勢如奔馬,不可止抑,頃刻之間,瀉數十次,一日一夜約至百次,死亡呼吸,此肝經風木挾邪而大瀉也。其病得之夏日貪涼,向風坐臥,將暑熱之氣遏抑不宣,藏於脾胃之內。一過秋天,涼風透入,以克肝木,而肝木之風,鬱而不舒,乃下克脾胃。

而脾胃之熱,遂與風戰,將腹中所有之水穀盡驅而直下,必欲無留一絲以為快,故腹中作痛,其勢甚急。脾胃欲止而風不肯止,脾胃欲閉而熱不可閉,下焦之關門大開,上焦之關門難闔,所以食甫下喉,不及傳化而即瀉也。治法必須急救其脾胃之氣,而後因勢利導之。然非多用藥餌,星速補救,則王道遲遲,鮮不立亡矣。

方用逆挽湯

人參(一兩),茯苓(二兩),大黃(一兩),黃連(三錢),梔子(三錢),甘草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腹痛除,瀉亦頓止。

此方用人參以固其脾胃之氣,則氣不至於驟脫,然最奇在用大黃也。蓋此瀉乃火留於腸胃,非用大黃迅逐,則火不遽散,水不盡流。然徒用大黃不用黃連、梔子,則火邪甚熾,盤踞於斷澗曲溪,未必驟涸。三味並用,則大小河渠,無不盡行啟泄。然分消無法,則壅塞阻滯亦未可知。

益之茯苓以分清濁,且是健脾開胃之藥,則土氣既堅,自無沖決之患。更慮過於迅逐,邪去雖速,未免傷損腸陰,又佐甘草之和緩,以調劑於遲速之間,使人參易於生氣,所謂剿撫並用,無激而死鬥之虞,自然風浪息平,水歸故道,平成立奏也。

此症用參連湯亦效。

人參,茯苓(各一兩),白芍(二兩),黃連(三錢),甘草(一錢),水煎服,愈。

人有口渴飲水,忽然大瀉,一日或十餘行,或數十行,晝夜之間,瀉至數百次,完穀不化,直下無留,人以為火瀉也,誰知是腎水不足以制火乎。夫胃為腎之關,胃火必得腎水以相制,腎水一虧,胃火必旺。而內火無資,自索外水以相濟,然外水只可少止上焦之炎,不能竟助下焦之水,故外水入而腎不受。腎與膀胱為表裡,而膀胱亦不納,水無從而化,乃直趨於大腸而作瀉矣。

但胃火既盛,渴飲涼水,宜變為汗。今不為汗,而作瀉者,故因腎水不能制胃火之炎,胃火必欺腎水之弱,於是挾水以侮腎,不泄汗而瀉水耳。及其後也,不特水之驟崩,且火亦驟降,關門不閉,上下盡開,不啻如崩湍倒峽,建瓴而下也。論其治法,自宜急救其標,然而徒止其瀉,不急救其陰,則亡陰立盡,何以制火以存其胃氣乎?方用生陰止瀉湯

山茱萸(二兩),車前子(一兩),茯苓(一兩),白芍(二兩),肉桂(三分),白朮(一兩),甘草(五錢),山藥(二兩),薏仁(一兩),水煎服。一劑瀉減,再劑瀉又減,三劑瀉全止矣。

此方純是補腎補胃之藥,非止瀉之劑也,然而止瀉之妙,已存於補陰之中,蓋陽火得陰而即止也。倘作胃虛有火治之,亦能止瀉,然下多亡陰,雖止瀉於一時,而陰虛何能驟復?何若此方既能止瀉,而陰陽兩不相傷之為得哉。

此症用存陰湯亦效。

熟地(二兩),山藥,茯苓(各一兩),車前子(五錢),白朮(二兩),甘草,澤瀉(各二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終年飲酒,不知禁忌,逞醉入房,過於泄精,久則脾氣大傷,變成水瀉,一感風寒,遂大瀉不止,如溏如積,人以為酒濕損脾也,誰知是酒濕傷腎乎。夫脾乃濕土,最惡者濕也。而酒又最濕,幸酒性大熱,而脾亦喜熱,濕熱相合,則脾不甚傷。無如人借酒氣之熱,以助其命門之火,鼓動其焰,以博久戰之歡,究之熱不可長恃,精不能堅守,興闌精泄,火息而濕留於腎宮矣。夫五臟六腑之水,皆賴腎火以化之也。

而腎中有濕,則火去濕存,長年相伴,歲月既深,火日衰而濕日盛,腎不能久留,仍傳出於脾。前酒之濕未去,新酒之濕又來,於是濕盛而熱亦盛,脾不受熱之益,專受濕之害,故經年經月而作瀉也。治法必須大補脾腎,而後解其濕熱之毒。方用解酲止瀉湯

白朮(一兩),山茱萸(一兩),茯苓(一兩),柞木(五錢),黃連(三、五分),白芍(五錢),附子(一分)

水煎服。

此方脾腎雙補之藥也。用柞木、黃連以解其酒毒,用苓、術以消其水濕,用芍藥以斂其耗脫之陰,用附子一分引群藥入腎,以掃蕩其濕熱,而非助其命門之虛陽也。但此方必須多服為佳。蓋酒濕之瀉,甚難建功。以濕熱入腎,最不易出。或十服之後,改湯劑為丸,朝夕服三月,可以全愈矣。

此症用萸柞湯亦效。

山茱萸(一錢),柞木枝,肉桂,五味子(各二錢),山藥,茯苓(各一兩),水煎服。十劑愈。

人有無端一時作瀉,腹痛不可止,面青唇黑,幾不欲生,肛門之邊,宛如刀割,大瀉傾盆,人以為火瀉也,誰知是受毒而作瀉乎。夫毒必有所由來,非漫然而作瀉也。或食瓜果,或飲涼水,或斟隔宿之茶,或吸露天之酒,或遊神廟陰寒之地,或探古洞幽暗之方,或貪臥於濕處,或加餐夫樹間,或饕牛羊自死之物,或吞禽鳥難化之肉,皆能受毒而發瀉。雖毒受於腹中,瀉出於腸外,非必死之症。

然腹疼欲死,烏可無藥以救之耶。救法於解毒之中,而輔之瀉毒之品,因勢利導,祛毒更神。方用化毒神丹

生甘草(五錢),大黃(一兩),丹皮(五錢),當歸(一兩),雷丸(三錢),蒲公英(五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所中之毒無不盡出而愈,不必二劑。

此方生甘草、蒲公英以解毒,合之大黃、雷丸則祛毒而無太剛之懼,掃毒而無過滯之憂,又得當歸、丹皮以助之,但逐毒之穢,而不損腸之陰,非孟浪以用之也。

此症用雷轟丹亦神效。

雷丸,紅花,甘草(各二錢),白芍,車前子(各五錢),澤瀉,豬苓(各二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面黃體瘦,善食易飢,不食則痛,日以為常,一旦大瀉,連蟲而下,如團如結,血裹膿包,人以為蟲瀉也。然蟲之生也,生於濕,蟲之養也,養於水谷也。善食者,蟲食則易消;易飢者,蟲飢則易餓也;不食則痛,蟲無食以養,則齧人腸胃。

歲月既久,蟲以生蟲,竟將腸胃之間變成巢穴,飲之食之而不肯散,團結包裹,何肯遽出哉?且所用之飲食,供蟲而不足,何能生津化液,以養五臟七腑乎?自然臟腑之氣衰,而胃氣亦漸弱矣。胃弱則脾亦弱,胃弱則食必減而不能入,脾弱則食難化而不能出,久則胃寒而脾亦寒,脾胃寒冷,則蟲苦無藏身之地,偶將熱湯、熱水乘機下遁而大瀉。一蟲既行,眾蟲無止遏之勢,成群逐隊而下,團結於膿血之內,勢之所必至也。

治法乘蟲之遷徙,而大下之,則腸胃無留余之蝕。然而下之過甚,必至損傷脾胃。於攻之中用補,則正氣得養,蟲亦盡除,兩益之道也。方用掃蟲湯

人參(五錢),白朮(一兩),大黃(三錢),白薇(三錢),百部(三錢),甘草(一錢),烏梅(一個),水煎服。一劑大瀉蟲盡出矣,不必二劑。服此藥後,用四君子湯調理而安。

夫此湯雖曰掃蟲,實補脾胃以生氣。腹中生蟲,至於如許之多,其傷損脾胃者,非一日矣,似宜單補而不用攻,然蟲既大出,不用攻蟲之藥,惟用補劑,則脾胃之氣回,而蟲亦回矣,反留為後日之害。故因其自出之時,即用祛蟲之藥,蟲不敢貪補而流連也。況攻之中,仍有補劑,但瀉蟲而不耗氣,是攻補並用,且善後得宜,安得不收全功哉。

此症用追蟲丹亦神。

甘草,枳殼,雷丸(各一錢),黃連,百部,檳榔(各二錢),人參,使君子肉(各三錢),白朮(五錢),水煎服。

人有臟腑不調,久瀉不愈,人以為洞瀉也,誰知是肝乘脾土,濕氣下行之故乎。夫肝屬木,最能剋土。然而土旺則木不能克,木平則土不受克。惟肝木既旺,而土又過衰,則木來剋土,而土之濕氣難安矣。人身之脾土易衰,肝木復易旺。肝木能旺,非腎水生之而旺也,大約得之怒與謀慮者居多。

大怒則肝葉開張,過於謀慮不決,則失於剛斷,而躁妄之念生,皆能使肝氣之旺;旺則肝氣不能發泄,必致乘脾。脾乃濕士,畏肝之克,氣不上升而下降,遂致成瀉。人之怒氣不常,而謀慮無已,肝亦烏能平,而瀉又烏有止期乎。治法平肝以瀉水,則瀉可止也。古人有用上湧之法而效者,有用下泄之法而亦效者,然皆非善法也。

方用平瀉湯

芍藥(二兩),茯苓(一兩),白朮(二兩),水煎服。一劑肝氣平,二劑洞瀉止,三劑不再瀉矣。

此方用芍藥以平肝,用白朮、茯苓健脾以去濕。肝氣既平,不去刑土,而脾得養,無畏於木氣之克。況濕去則土燥,無波可興,何能作瀉?奚必上湧以傷氣,下泄以損陰,用劫藥以制勝哉。

此症用調脾飲亦妙。

白芍,茯苓(各五錢),白朮(一兩),甘草(一錢),陳皮(五分),神麯(二錢),白豆蔻(二粒),水煎服。

人有侵染鬼魅,一旦大瀉,此陰氣之侵傷於脾土也。夫脾屬太陰,本是陰臟,然陰中有陽,則脾土運行易於變化,無復有過濕之虞。是太陰濕土,全藉腎中至陽之氣,以變化之也。若鬼,則至陰之氣也,相接至久,則至陽之氣,皆為至陰所盜,陰中無陽,何以消化水穀?況鬼氣又邪氣也,邪氣之盛,由於正氣之衰,正不敵邪,則陰氣更勝,陰勝陽微,泄何能止乎?治法非補陽以去濕,助正以消陰,則瀉正無底止也。方用消陰止瀉丹

蒼朮(五錢),白朮(一兩),附子(三分),乾薑(一錢),山藥(一兩),水煎服。連服十劑不特瀉止,精神亦健。

此方用蒼朮以祛邪,用白朮以利濕,用姜附以生陽足矣,何又入山藥補陰之多事也?不知人為鬼魅所侵,不惟陽氣消亡,而陰精亦必暗耗,加入山藥之補陰者,補真陰之精,非補邪陰之水也。況真陽非真陰不生,補其真陰,正所以速生陽氣耳。陽得陰而薑、附無太勝之虞,反能助二術以生至陽之氣。

矧山藥原是健脾利水之神物,原非純陰無陽可比,故同用以出奇也。

此症用逐魑丹亦佳。

蒼朮(二兩),乾薑(三錢),良薑(二錢),茯苓(一兩),甘草(一錢),肉桂(一錢),管仲(三錢),水煎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