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五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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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五 (4)

1. 臌脹門(七則)

人有兩足跗上先腫,漸漸腫脹至腹,按脹上如泥之可搏,小便不利,大便反結,此由土氣之郁,非水腫也。人生脾胃之氣健旺,則土能剋水,而水自灌注於經絡,兩不相礙也。惟脾胃氣虛,則土不能轉輸水精於上,而胃中之水積而不流,於是浸淫於表裡、皮毛而無所不到也。然而脾胃氣虛,非脾胃之故也。

由於腎氣之虛,則土無升騰之氣,而土乃鬱而不伸,力不能制水,使水來相侮,而脾胃之氣愈虛也。夫腎司開闔,腎氣從陽則開,腎氣從陰則闔;陽太盛則水道大開,陰太盛則水道常閉;陽為腎中之火,而陰為腎中之寒也。腎寒則脾胃亦寒,水畏熱而不畏寒,此寒土之所以難制水也。

然則治水腫之法,烏可舍補腎之火,而他求蓄水之土哉。雖然水勢滔天,補火以生土,迂緩而難以決排;放水以全土,利便而易於蓄泄。故補腎中之火,可治久病之水臌;泄脾胃中之水,實益初病之水脹也。下身脹而上身未脹,正初起之病,宜急泄其水之為得。方用泄水至神湯

大麥須(二兩),茯苓(一兩),白朮(二兩),小赤豆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腹必雷鳴,瀉水如注,再劑而水盡泄無遺,不必三劑也。

論理,牽牛、甘遂之方未嘗不可用,但慮世人天稟日薄,而脾、胃、腎三經多虛,恐不勝藥力之過迅,故改立此方,於補中瀉水,正氣無傷而邪水盡出之為妙。方中白朮、茯苓健脾胃之土,又能通脾胃之氣。則土之郁可解,土鬱既解,力足以制水矣。況大麥須能消無形之水,赤小豆能泄有形之濕,合而相濟,自能化水,直出於膀胱,由尾閭之間盡瀉而出也。

此症用冬瓜湯亦甚效。

冬瓜一個,煎水十碗。另用白朮(三兩),車前子(五錢),肉桂(二錢),將冬瓜水煎湯二碗。先用一碗,少頃又用一碗。其水從大便而出,一劑而脹腫全消。

人有水腫既久,遍身手足俱脹,面目亦浮,口不渴而皮毛出水,手按其膚如泥,此真水臌也,乃土氣鬱塞之甚故耳。夫土本剋水,何為反致水侮?蓋土虛則崩,土崩則淤泥帶水而流緩,於是日積月累,下焦阻滯,而水乃上泛。脾胃之中原能藏水,然水過於多,則脾胃不能受,乃散布於經絡皮膚矣。

迨至經絡皮膚不能受,勢不得不流滲於皮膚之外,氾濫於一身。不用下奪之法,何以瀉滔天之水哉。方用決水湯

車前子(一兩),茯苓(二兩),王不留行(五錢),肉桂(三分),赤小豆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小便如注不絕,二劑而腫脹盡消矣。

論理用雞屎醴逐水,亦有神效。然而雞屎醴逐水,從大便而出,而此方逐水,從小便而出也。水從大便出者其勢逆,水從小便出者其勢順。逆則效速而氣傷,順則效緩而氣固。此方利水從小便而出,利其膀胱也。凡水必從膀胱之氣化,而後由陰器以出。土氣不宣,則膀胱之口閉,吾用王不留行之迅藥以開其口,加入肉桂,引車前、茯苓、赤小豆直入膀胱而利導之。茯苓、車前雖利水而不耗氣,而茯苓且是健土之藥,水決而土又不崩,此奪法之善也。

至於臍突、手掌無紋,用此方尚可救也。惟是服此方瀉水而愈,必須禁用食鹽一月,倘不能禁,則又脹矣。脹則不可再治也。

此症亦可用冬瓜湯更加劉寄奴一兩、茯苓一兩,服之亦水瀉而愈。

人有氣喘作脹,腹腫,小便不利,大便亦溏,漸漸一身俱腫,人以為水臌也,不知乃肺、脾、腎三經之虛也。夫水氣不能分消,大都病在胃,然胃之所以病者,正由於三經之虛耳。胃為水穀之海,凡水入於胃為歸,蓋五臟六腑之大源也。但胃能容水而不能行水,所恃脾之散水以行於肺,肺之通水以入於膀胱,腎之化水而達於小腸也。

惟脾虛則不能散胃之水精於肺,而病在中矣;肺虛則不能通胃之水道於膀胱,而病在上矣;腎虛則不能司胃之關門,時其輸泄,而病在下矣。三經既虛,而胃中積水浸淫,遂遍走於經絡皮膚,而無所底止矣。治法補其三經之氣,而胃氣自旺,胃氣旺而腫脹盡消。方用消脹丹

白朮(三錢),茯苓(一兩),麥冬(五錢),熟地(五錢),山藥(一兩),芡實(五錢),蘇子(一錢),水煎服。

一劑而喘少定,二劑而脹漸消,十劑而小便利,二十劑而一身之腫無不盡愈也。

方中白朮、茯苓以健其脾土,麥冬、蘇子以益其肺金,熟地、山藥、芡實以滋其腎水,自然脾氣旺而不至健運之失職,肺氣旺而不至治節之不行,腎氣旺而不至關門之不開,水自從膀胱之府而盡出於小腸矣,安得而再脹哉。

此症用百合消脹湯亦效。

白朮,芡實(各一兩),茯苓,百合(各五錢),山藥(一兩),肉桂(二錢),人參(三錢),水煎服。十劑少愈,三十劑全愈。

人有腰重腳腫,小便不利,或肚腹腫脹,四肢浮腫,喘急痰盛,不可以臥,此肺、腎俱虛之病,非臌脹也。夫水症多是脾胃之虛,茲何以肺、腎之虛亦成水脹耶?不知肺虛必盜脾胃之氣,而腎虛則不能生脾胃之氣。二經既虛,則脾胃之氣更虛,土難生金,而肺之氣化不行,而腎之關門不開矣。

於是水不能消而氾濫,一如水腫之病也。治法似宜補肺而兼補腎,然而補肺又不若竟補腎之為得。蓋肺雖生腎,然止能生腎水,而不能生腎火也;脾胃必得腎火以相生,水氣必得腎火以相化;況補腎則肺不必來生腎水,而肺金自安矣,是補腎即所以補肺也。方用金匱腎氣丸

茯苓(十兩),附子(一個),牛膝(三兩),官桂(二兩),熟地(四兩),山藥(六兩),丹皮(二兩),澤瀉(四兩),車前子(三兩),山茱萸(二兩),各為末,蜜為丸。每日早晚白滾水各送下一兩。服三日而小便利,再服三日而腰輕,服十日而上下之腫盡消,服二十日而喘急痰盛無不盡除,服一料完全愈。再服一料斷不再發也。

此方經後人改竄分兩,以致治肺腎之水脹多至不效,因世人畏茯苓、澤瀉之過於泄水耳。不知水勢滔天,既不用掃蕩之藥以決水,乃畏利導之品,而不用之以消水乎。故必須多用茯苓、車前為君,則水可泄之使從膀胱而下出。然而腎之關門不開,非附子、肉桂回陽助火,蒸動腎氣,則關何以開;腎關不開,而胃之積水何以下哉。故必用桂、附以開關,關既開矣,則茯苓、車前、牛膝得盡利水而直下。

又恐水過於利,未免損傷陰氣,得熟地、山藥、丹皮以佐之,則利中有補,陽得陰而生;則火無炎亢之虞,土有升騰之益。誠治水之神方,補土之妙藥也。世人倘疑吾說之偏,而妄增藥味,或更改輕重,斷不能收功也。

此症用溫腎消水湯亦效。

人參(三錢),熟地(五錢),山藥(一兩),山茱萸(三錢),茯苓(一兩),肉桂(二錢),薏仁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十劑即愈。

人有手足盡脹,腹腫如臌,面目亦浮,皮膚流水,手按之不如泥,但陷下成孔,手起而脹滿如故,飲食知味,大便不溏泄,小便閉澀,氣喘不能臥倒,人以為水臌之症,而不知乃腎水之衰也。真水足而邪水不敢橫行,真水衰而邪水乃致泛決。況真水既衰,則虛火必盛,虛火既盛而真水力不能制,則火性炎上,三焦之火與衝脈之屬火者,皆同群助逆,無不逆沖而上行矣。火既上衝,而水從火泛,上走於肺,喘嗽而不寧矣。

臥主腎,腎氣既逆,安得而臥耶。人至不得臥,則肺氣夜不得歸於腎之中,而腎之中水空而無非火氣,則肺之氣不敢久留於腎,仍歸於肺經。母因子虛,則清肅之令不行於膀胱,於是,水入於膀胱之口而膀胱不受,乃散聚於陰絡,隨五臟六腑之虛者入而注之,不走小腸而走手足皮膚,而毛竅出水也。此種水症,必須補腎之水以制腎火,尤宜補肺之金以生腎水。

蓋腎水不能速生,惟助肺氣之旺,則皮毛閉塞,而後腎氣下行,水趨膀胱而不走腠理矣。方用六味地黃湯加麥冬、五味治之。

熟地(二兩),山茱萸(一兩),山藥(一兩),茯苓(二兩),丹皮(六錢),澤瀉(一兩),麥冬(一兩),北五味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可臥,二劑水如注,四劑而一身之腫盡消,十劑而諸症全愈。愈後服補腎肺之藥,尤須戒色至一年,禁鹽至三月,否則雖愈而必發也。

蓋此症原有腎火,故補水而不必補火也。腎虛以致火動,肺虛以致水流,補其水則火自靜,補其金則水自通,實有至理,而非泛然以作論也。

此症用健腎湯亦佳。

熟地,茯苓(各二兩),麥冬,蓮子,連心(用各五錢),芡實,山藥(各一兩),水煎服。二劑而脹消,十劑全消。

人有單腹脹滿,四肢手足不浮腫,經數年不死者,非水臌也。蓋水臌不能越兩年,未有不皮膚流水而死者。今經數年不死,皮膚又不流血,豈是水臌之症?乃蟲結於血之中,似膨而非臌也。夫此症何因而得?飲食之內或食生菜,而有惡蟲之子,入腹而生蟲;或食難化之物,久變為蟲。血即裹之不化,日積月累,血塊漸大,蟲生遂多。

所用食物止供蟲食,即水穀入腹所化之血,亦為蟲之外郭,而不能灌注於各臟腑矣。此等之症,最忌小便不利與胃口不健者,難以醫療。倘小便利而胃口開,均可治之。蓋小便利者,腎氣能通於膀胱也;胃口開者,心氣能行於脾胃也。二臟之氣有根,可用殺蟲下血之藥而無恐,以其本實未撥也。

方用逐穢消脹湯

白朮(一兩),雷丸(三錢),白薇(三錢),甘草(一錢),人參(三錢),大黃(一兩),當歸(一兩),丹皮(五錢),蘿蔔子(一兩),紅花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腹內必作雷鳴,少頃下惡物滿桶,如血如膿,或有頭無足之蟲,或色紫色黑之狀。又服一劑,大瀉大下,而惡物無留矣。

然後以人參一錢、茯苓五錢、薏仁一兩、山藥二兩、白芥子一錢、陳皮五分、白朮二錢,調理而安。

前方用攻於補之中,雖不至大傷臟腑,然大瀉大下,畢竟元氣少損。故穢盡之後,即以參、苓、薏、藥之類繼之,則脾氣堅固,不愁亡陰之禍也。或問此等之病,既非水臌,初起之時,何以知其是蟲臌與血臌也?吾辨之於面焉,凡面色澹黃之中,而有紅點或紅紋者是也;更驗之於腹焉,凡未飲食而作疼,既飲食而不痛者是也。苟面有紅點、紅紋與既飲食而不痛,即可用逐穢消脹湯減半治之,亦一劑而即愈也。

但下後毋論新久,必須忌鹽者一月。苟若不忌,必至再病,則難治矣。

此症用雷逐丹亦神效。

雷丸(三錢),當歸,白芍(各五錢),紅花(一兩),雄黃厚朴檳榔(各二錢),枳實,甘草(各一錢),水煎服。一劑下惡穢一桶愈。

人有上身先腫,因而下身亦腫,久之一身盡腫,氣喘嗽不得臥,小腹如光亮之色,人以為水臌已成,誰知是水臌之假症乎。夫濕從下受,未聞濕從上受者也。凡人脾土健旺,必能散精於肺,通調水道,下輸膀胱,水精四布,五經並行,何致水氣之上侵。惟脾土既虛,飲食不化精而化水,乃邪水而非真水也。

真水既無所生,則腎中乾涸無非火氣,於是同任、沖之屬火者俱逆而上出。是水從火溢,上積於肺而嗽、奔越於肺而喘,既喘且嗽,身自難臥;散聚於陰絡而成跗腫,故先上腫而後下腫也。似乎治法亟宜治腎矣,然而火盛由於水衰,而水衰實先由於土衰也,補土其可緩乎。

惟是既補脾以健土,必至燥腎以旺火,故補脾又必須補腎,而補腎又必須補脾,所貴二者之兼治也。方用二天同補丹

山藥(一兩),芡實(一兩),茯苓(五錢),白朮(二兩),肉桂(三分),訶子(一錢),百合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而喘嗽輕,又二劑而喘嗽止,十劑而腫脹消,再十劑全愈。

此方無一味非治脾之藥,即無一味非補腎之藥也。健其土而不虧夫腎,滋其水而不損於脾,兩相分消而又兩相資益,得利之功而無利之失,治水臌之假症,實有鬼神不測之妙也。

此症用芡術湯亦效。

白朮,芡實(各二兩),茯苓(一兩),肉桂(一錢),車前子(五錢),水煎服。二劑輕,四劑又輕,十劑愈。